陳雲諾適當接口,“東廂房和蕭老夫人的住處顯然不是一個方向,可他卻端著藥路過我門前,此乃疑點二。最重要的一點,我從前並不曾見過這位管家,他卻一副與我相熟的模樣,著實有異。”


    蕭家的人大多都認識她,可偏偏這一位,幾次都不曾見過她,更別說一看就知道她是個女子。


    太過刻意的熟稔,反而不對勁。


    這樣的壞境裏,幾人在廳裏說話也有些低沉。


    蕭老將軍重重歎了一口氣,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管家呢?”


    地上的那人一咬牙,嘴角留下一絲黑血,竟直接就沒了氣息。


    峰迴道:“老管家死於半月前,生生被人剝了麵皮……”


    下麵的話沒有機會再繼續說下去,便將屍首拖了出去。


    偌大的廳裏隻剩下這四人,相對而坐,太過空曠安靜,顯得外麵的聲響更加清晰了。


    蕭老看了老夫人一眼,沉聲歎道:“殺伐有命!”


    今夜這一場廝殺,等這場大雨過後,平沙城將迎來更大的風波。


    蕭家二老不願他們卷入這些舊事,卻不曾想身邊的老管家都已經換了一個人。


    顧訣向來都不是話多的。


    陳雲諾想了想,索性開口,“半夜來拿人本就不合常理,蕭家父子帶了這麽多人直奔此處,且不不認翻雲令和當朝右相,更是異常。”她握住了顧訣的手,字字清晰道:“兩位是否想過,不是蕭家牽累了我與顧訣,而是我們本就在這局中。”


    數封求救信,被換的老管家,還有許許多多的異常之處。


    一時無人接話。


    她繼續道:“十二年有關於平沙城的人與事已經全部都被掩蓋,就連城主沒過多久也死了。當年都沒有被查清的真相,蕭伯母覺得為什麽平白就浮出了水麵?”


    為什麽?


    蕭老夫人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正因為當年的人和事都被處理的太幹淨,所以世人都以為當年的那位少年將才是被西昌鐵騎所暗殺,就連她和顧訣當年也是這麽認為的。


    有心之人將其中內幕透露給蕭老夫人,同在平沙城中,愛子如命的老夫人自然不可能都不做。


    因此謀殺廢皇子,便在意料之中。


    然而對方的目的真的隻在除去蕭家?


    顯然並不止是這樣,有蕭老夫人這一步棋在,蕭家必然就逃不脫謀害皇子的罪名。


    再者,求助顧訣。


    以他同蕭易水當年的情誼,至少有八成的可能,會插手蕭家之事,右相稱病不朝,卻出現在邊境之地,這本就是不可張揚之事。


    因此顧訣來必不可暴露身份,對方既然已經選擇在半夜對蕭家動手,一並除去蕭家這兩個不知身份的客人,自然也是順手之事。


    陳雲諾緩緩道來,身側的那人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是暖的光,是令人心安的。


    “可……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事的?”


    蕭老夫人看著眼前平靜如水的一雙璧人,眼中浮現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她緩了一口氣,“杜鵑鳥,又名子規,同音為子歸。蕭師兄的住處整潔如新,您新做的那件袍子白衣藍帶,是他從前常穿的樣式,蕭伯母愛子之心拳拳,一連服用了七八日慢性毒,隻有最後一天量重於平常……”


    而且蕭家二老竟同時表達了,不願他們留下的意思。


    更是奇怪。


    其實還有話陳雲諾沒有說。


    蕭老夫人極有可能是一個人攬下了所有的事,甚至連蕭老都不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


    一人死後,這件事就會被永遠的封住。


    隻是……這原本就是一個圈套。


    “糊塗啊!”


    蕭老重重歎了一聲。


    終究是什麽也沒有再說。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小了,外麵的來來去去的人影也退下了下去。


    顧訣緩緩起身,“夜深了,二老好生歇息。”


    輕頷首,便要往門外走去。


    陳雲諾差不多已經理清頭緒,說了句,“蕭師兄的債,也該向他們討迴來了。”


    便一同離去。


    身後蕭老夫人忽然起身道:“其中真相,的確是我在不久之前得知。”


    證明了他們的猜想。


    “雲靖宇有今日是他自作孽,我便是死又如何?便是拚了這一身老骨不要,也得拉著他一起下黃泉!”蕭老夫人老淚縱橫,“將軍卻是什麽也不知道的,若是他知曉,如何會放手讓我去做?”


    兩人的腳步一同停住,誰也沒有開口。


    哪裏是什麽都不知道。


    分明是阻止不得,也放任不得,抱著一雙老夫妻齊赴黃泉的念頭罷了。


    蕭老深深無奈的別開眼。


    顧訣迴頭,“請二老放心,六皇子既然已死,再有冒名者,一概格殺勿論。”


    寥寥數語卻如同定心丸一般。


    那個給蕭老夫人消息的人,隻可能是雲靖宇的人。


    此間多般算計,就連他們已經到了平沙城都算在其中,為了鏟除異己,著實算的上是機關算盡。


    廳內一時寂靜無聲。


    有個寒涼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稟顧相,已收拾妥當。”


    陳雲諾推開門,被大雨衝刷的血腥氣便撲麵而來。


    門前風雨催人,站著一個滿身寒涼的少年,被銀白麵具蓋住的臉看不清生的是何模樣,隻一眼就知曉是那種極其難以靠近的人。


    陳雲諾抬眸看了一眼,便見那人眸色徒然一冷,生生結了一層冰霜。


    “小將軍為何這般看我?”


    她詫異的問了一句。


    整張臉都被麵具覆住,仍舊可以看見那雙極美的鳳眸,很眼熟,卻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模樣。


    便是顧訣時一身的生人勿近氣息,也不似這般。


    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被那眼神凍住。


    似乎是厭惡、憎恨、仇視……那雙隱隱發紅的眼眸劃過許多她看不懂的東西,那樣難以掩飾。


    陳雲諾不禁頓在那裏。


    莫名的不知所措。


    忽然很想流淚。


    身側響起顧訣清越的嗓音,“有勞了。”


    那人行禮,“不敢。”


    竟是個比顧訣還寡言的,陳雲諾不知怎麽的,心口被人堵住一般難受。


    “小將軍如何稱唿?”


    她聽得自己的聲音有些許顫抖。


    輕飄飄的落入風裏。


    那人手握長劍更緊了幾分,片刻後退後一步,卻抬起一雙清冷如月的鳳眸看向她。


    “錦書!”


    廊下有個少女提群跑了過來,正是之前將她扶出來那一個。


    臉很白,越發襯得一雙美眸顧盼生姿。


    白燕芳很快就跑到了跟前,“錦書,你還不快把劍收起來!”少女抬眸看向她,“他是我哥哥,叫白錦書。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白錦書……


    她無聲喚了一句。


    心下恍然若失,隨口答了一句,“雲一。”


    少年側眸望過來。


    “原來是雲公子。”白燕芳看了她一眼,“我哥哥向來不愛說話,若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陳雲諾思緒重重,自然沒有同人計較這個意思。


    隻聽得少女在一旁不斷說著話,也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


    “雲公子不舒服?”


    顧訣淡淡道:“走吧。”


    她點點頭,寒暄了兩句便大步迴了東廂房。


    已然到了下半夜,場麵被收拾的很幹淨,就連地上的血漬都被雨水衝刷幹淨。


    好像長寧侯隻是下了一場大雨,從來不曾發生過其他。


    白錦書低頭,用袖子擦了擦長劍的血漬,輕聲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用得著你管?”


    白燕芳沒好氣的嗆他。


    少年沒說話,從廊下取出一把傘遞給她,然後自己大步離去。


    “白錦書!你走這麽快作甚!我還有話要問你。”


    空氣中隻剩下些許雨絲飄著,白燕芳小跑著追了上去,“你為什麽會忽然帶人來長寧侯府,還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是我爹讓你這麽做的……還是顧相?”


    少年腳步慢了下來,麵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隻有那雙鳳眸美得不太真切。


    白燕芳惱的一拳垂在他胸口,“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少年低頭看見她鞋襪都已經濕透,低聲說:“我背你迴去。”


    寂靜的街頭,一同來的那些侍衛已經重新歸於暗處。


    身形清瘦的少年蹲下身,“上來。”


    白燕芳是惱火的,一見他模樣便也消了幾分,整個人窩在了他背上,催促道:“快些走。”


    長街漫漫,沒有半點人生。


    她趴在少年肩上,饒有興致的說:“你不知道那個雲公子是什麽來頭?我方才在暗處,瞧見他一出手就結果了那黃老狗的性命,虧我爹吃了那麽多的虧,到了他手裏,竟連個解釋都不用。雲是東臨國姓,隨手賠給我一塊玉玨都價值千金,手持翻雲令……連顧相都待他這般有禮,定然是個皇孫公子……”


    八成還是個有望繼承皇位的。


    少年忽然後背僵硬,把她放了下來。


    白燕芳驚了驚,“你做什麽?”


    “我還要迴去向義父迴稟。”


    白錦書說罷,忽然迴頭道:“你離他越遠越好!”


    少女不以為意,等他走遠了才悠悠道:“平沙城出了個這樣的人物,是我白燕芳有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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