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右相府。


    “夫人呢?”


    顧訣身著朝服,進了東風小住便問道。


    路轉笑答:“上午王妃派人將夫人請了過去,現下還未歸。”


    從前他忙朝事的時候,連著幾日不著家是常有的,哪有現在迴的勤。


    顧訣站在窗前看出去,柳暗花明姐妹兩從庭前走過。


    他急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她一個人去的?”


    天色漸晚,家家戶戶都起了炊煙。


    還沒等應聲,顧訣已經大步走出了門外。


    路轉跟著出門,花明小聲問他,“姑爺才剛迴來,這又是要上哪啊?”


    “跟上就知道了。”


    宜王府裏剛散了宴,侍女小廝們正忙碌著,見到顧相大人來,連忙奔進去稟告宜王妃。


    眾人正用著晚膳,顧鴻顧羽幾個人都在,說說笑笑正熱鬧著,顧訣走進去的時候,還安靜了片刻。


    宜王妃溫聲道:“訣兒來了,坐下一起用晚膳吧。”


    剛差人布筷,坐在宜王妃身邊的夏侯笙就已經伸出了手,一副溫婉賢良的模樣。


    顧訣站著掃了一圈,眉心微皺,“我夫人呢?”


    幾人都露出有些奇怪的神色,隻是沒人答話。


    宜王妃道:“坐下說話,母親正要同你談談公主的事。”


    他仍舊未動,宜王妃麵上有些過不去,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還是身邊的夏侯笙柔聲安撫著,麵色這才好看了些。


    三少夫人插話道:“顧夫人脾氣大的很,早早的就走了,怎麽?她沒迴府嗎?”


    顧訣掃了眾人一眼,隨即轉身而走。


    “訣兒!”宜王妃一口氣再也壓不住,“陌念初是什麽樣的人,難道母親還能真的為難了她不成?現如今你連同母親說幾句話都聽不得了嗎?”


    幾人都跟著勸慰,廳裏氣氛頓時低沉。


    顧訣抬眸,“母親要說什麽?”


    他真的這樣問,宜王妃反倒說不出話來,“你們都先出去。”


    大家一起往外走,夏侯笙也跟著起身,卻被她拉住,“公主且留下。”


    連侍女都退了個趕緊,隻餘下這三人。


    宜王妃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公主待你如何,這些年你心裏也是清楚的,這世上哪裏還能尋到第二個這樣情深意重的女子了?念初再像那個人……那個人也已經死了這麽多年。訣兒啊,誰都說你是再明白不過的人,怎麽一遇那個人的事,怎麽就這樣糊塗?”


    夏侯笙沒開口,一雙美眸盈盈望著他,勝似千言萬語。


    “母親說完了?”


    顧訣的聲音很淡,就是莫名的讓人感到了冰寒加身。


    這些年,他大多都待人清和,極少會表現出拒人千裏之外。


    但實際上,從來不曾走進過他。


    宜王妃道:“這事我已經同念初說過了。她那邊,自然都是聽你的。再者說了,誰家到你這個年紀的,府裏還隻有一個女眷,子嗣之事也該盡早考慮了。”


    字字句句都是為他考慮,儼然慈母一個,目光不由自主的轉向夏侯笙。


    如此美人,換了哪個男子不動心,偏生到了顧訣這裏,反倒成了多累贅的事。


    顧訣沒應她,徑直推門而出。


    身後宜王妃和夏侯笙神色各異,麵色都已經不太好看。


    “姑爺,怎麽樣了?”


    花明剛從雲漸歸那邊迴來,不由得有些著急,“姑娘今日並沒有去那邊。”


    路轉也嚴肅了些,“夫人未曾歸府。”


    柳暗道:“將軍府也沒有。”


    眾人這才覺得情形不對。


    宜王府的人,甚至那些來赴宴的貴婦人們都說親眼看到陳雲諾是提早離府的,聽起來並沒有別的問題。


    峰迴帶著兩人從屋簷下落下,“夫人確是提早離席的,隻是不曾走出宜王府的大門。”


    陳雲諾太敏感,他們跟近了很容易就會被發現,因此暗衛便隔著一段距離,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宜王府出了問題。


    顧羽一聽,不樂意了,“顧相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我們還能把你夫人藏著?”


    夜色悄然降臨,庭前眾人林立,卻是悄無聲息。


    顧訣瞥了他一眼,眸色生寒,“搜。”


    竟然將人一句氣話當了真,宜王府眾人當即麵色大變。


    顧鴻站在了門前,臉都白了“搜什麽?這裏可是宜王府,生你養你的地方!”


    顧羽更是按捺不知,叫囔要進宮參顧訣,這事做的太令人寒心雲雲。


    沒人理會他們的憤怒,峰迴帶著一群暗衛沒入宜王府各處,盡然有序的進行搜查,像是從前做了許多次般的熟練嚴謹。


    宜王妃剛緩過氣,相對來說壓得住許多,“也許她不過就是在外邊走走,不過半日功夫,你便這般興師動眾,可還有半點一朝丞相氣度?”


    顧訣麵無表情,“我隻要她。”


    顧訣做事向來是簡單利落的,二十四城提起這位年輕的右相大人,至今背後生寒,如墜冰川。


    隻是一麵從來不曾在他們表現出來,今夜這一出,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骨子裏都透著冰寒。


    眾人跟著他一道往外走,夏侯笙喚了一聲“顧大哥”。


    顧訣腳步稍頓,說:“出來。”


    卻也沒有等夏侯笙,那一行離去的步伐生風。


    咬了咬唇,她還是跟了出去。


    逐漸走遠了,宜王妃驀然聽見“封城”二字,險些沒站穩,憂愁的歎道:“這都是做的什麽孽啊!”


    幾人不約而同的想起十年前那事,紛紛閉口不言。


    整個宜王府,都陷入了無限壓抑之中。


    ……


    陳雲諾醒來的時候,雙眼被蒙住,分不清是身在何方。


    身上的大穴被封住,隻微微動了動手指,就聽見一個少女說,“姑娘醒了?”


    隻覺得馬車顛簸的厲害,耳畔隻餘下馬蹄聲和風。


    竟已經不在永寧城中。


    “姑娘餓了嗎,可要用些東西?”侍女在一旁問道。


    “好。”她輕應了一聲,車廂裏幾人反倒有些反應不過來。


    還真是一點也沒有被綁的自知。


    陳雲諾靠著車廂坐起來,淡淡問道:“不知閣下要帶我去哪裏?”


    車廂裏一片靜默,


    片刻之後,才聽得一個朗朗的男聲,“姑娘覺得會去哪裏?”


    她扯掉蒙眼睛的黑布,燈火有些刺眼,忍不住眨了眨,看見對麵端坐的高大男子。


    夏侯坤。


    說意外也不意外,他之前在車廂裏一直沒有出聲,陳雲諾也還是感覺到了這個人的存在。


    不同的是,今日的他金尊玉貴,氣勢逼人。


    同之前在永寧城裏,見到那個不羈的瑞王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或許應該說,他們隻是長著同樣一張臉。


    亦或是,夏侯玄?


    手腳都被玄鐵鏈子鎖著,並不粗卻重的累人,陳雲諾伸手去拿案上的糕點果腹,不再同眼前的這人說話。


    “不怕有毒?”那人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陳雲諾淡淡一笑,並不答話。


    說到下毒誰還能比得過長生穀主,而她正好是將離毒養出來的。


    馬車飛馳而出,其他幾個侍女隨從看著她,都是一臉見了鬼的神情。


    “你在顧相心中,似乎沒有我想的那般重要。”


    他再次開口,目光落在她身上,探究而玩味。


    一路連出數城暢通無阻,不知道是東臨的防衛真的如此薄弱,還是她在顧訣心中真的不值一提。


    “夏侯笙在你心中也不見得有重要。”


    陳雲諾吃飽了,伸了個懶腰,繁重的鎖鏈讓她忍不住秀眉微皺。


    “何以見得?”


    “若是她重要,玄帝怎會將她獨自留在永寧城?”


    她漫不經心的道破眼前人的身份。


    夏侯玄既然已經離開永寧城,這事兒必然是瞞不住的,到時候夏侯笙所處的境地就十分之難堪。


    那麽,到底是為什麽,會讓他們做出綁她的舉動呢?


    “你知道我?”夏侯玄極淡的眼眸裏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了笑,“果真冰雪聰慧。”


    陳雲諾鳳眸微挑。


    不過就是當年見過而已。


    “爺,前麵就到渡口了。”侍女上前,抬起手刀。


    “打暈了頭疼,我自己睡吧。”


    說完,陳雲諾真就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


    夏侯玄看著她,啞然失笑,“退下吧。”


    長樂城裏美人如雲,大多都是水做的,溫柔解意,柔情依依。


    陳雲諾卻不同。


    被人綁了,不知將去往何方,她仍舊想著該如何解決現下的問題。


    比如說,肚子餓。


    “夏侯玄,你再看,我就要誤會了。”


    她閉著眼眸,語調淺淺。


    那人大笑出聲,愉悅的說:“誤會什麽?自古英雄愛美人,千百年以來都是如此。”


    “你是英雄?”


    夏侯玄看著她沒答話,車廂裏靜悄悄的。


    陳雲諾問完這一句,好像就睡著了。


    來永寧的是夏侯玄餓不是夏侯坤,此次來訪就沒有那麽簡單了,不知道這些時日那些與他來往的,給西昌提供了多少便利。


    夏侯笙要嫁顧訣,綁她倒不是不多奇怪的事。


    為何又不直接殺了,要這樣費心思的待她出境?


    陳雲諾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唿吸聲逐漸綿長,就連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漸漸淡了。


    混沌思緒逐漸將她淹沒,最後餘下:


    顧夫人不見了。


    顧訣會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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