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之中,敢在落雁之前獻舞的人還沒有幾個。


    不過餘安還是耿直的少年,隨即應了句,“瑞王且看著便是。”


    夏侯坤笑,“皇妹不放為之彈奏一曲?”


    沒什麽比珠玉在前,更能體現高低之分。


    夏侯笙都已經站起來了,自然沒有灰溜溜就坐迴去的道理,溫柔動人的看著顧訣道:“不知顧相可否以琴聲聲相和?”


    眾人聞言,更是一副原來如此的神色。


    自然而然的忽略了不在場的顧夫人,開始私下談論著,顧相大人和落雁公主真是天生佳偶雲雲~


    “說起來,朕還沒真沒聽過念深撫琴。”


    老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一眾人都跟著附和。


    右相大人青年才俊,還真沒什麽人見過他撫琴和弦,這不就是破天荒頭一遭麽。


    老皇帝道:“去取孤芳琴來。”顯然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此琴閑置多年,朕便將它贈與念深了。”


    顧訣麵上沒什麽表情,“皇上美意,微臣卻之不恭。”


    鳳凰台置了座,夏侯笙在幾步開外朝他盈盈施了一禮,鳳首箜篌擺在身前,玉手芊芊剛一觸弦,下麵便響起了一陣冷抽氣聲。


    無數目光都在落在她身上,夏侯笙微微一笑,溫婉輕柔的恰到好處。


    秋水眸卻不由自主的落在對麵的那人的身上,縱有萬千目光流連,隻有顧訣全然沒有半點異樣。


    孤芳是當世名琴,弦音空靈,少有人可以駕馭。


    顧訣修長的指尖輕輕撫過,眼中再無其它。


    箜篌聲起,纏纏綿綿相思曲,曲調化作流水一般沁人心甜,如同夏侯笙那雙眼含秋水的眸子。


    顧訣的琴音卻未動,不過眾人顯然沒有太注意這個。


    鳳凰台上的舞姬們徐徐退去,水袖飛揚之間,有一美人輕紗拂麵,舞步輕盈飛旋而出,火紅的舞衣在一眾八角宮燈照射之下,如同九重天上落下的飛仙。


    一眾胭脂俗粉退去,隻餘那人眉眼綺麗,嬌好的身段在舉手投足之間展現的淋漓盡致。


    宴席間的眾人連唿吸都頓住了。


    顧訣墨眸微暗,琴音從指尖傾斜而出。


    滿座繁華錦衣,他眼中隻餘下那一人如花似夢。


    陳雲諾同他離得並不遠,一迴眸就能看見顧訣眼中倒影著自己的身影。


    真是腦子一熱,就上來了。


    她這顧夫人還沒走遠呢。


    顧訣就能同夏侯笙一道撫琴,陳雲諾心裏有點泛酸。


    說不出的別扭。


    水袖一樣,滿袖芬芳都撲在了顧相臉上,若即若離的傾城一舞。


    夏侯笙的箜篌舉世無雙愣是落了下乘,她似乎是看出了什麽,緩緩開口道:“君言山河重,我道相思濃。別情常戚戚,相逢總匆匆。十載芳華空,長入昔年夢。何日江海同,與君共從容……”


    她聲音本就溫柔似水,這一開口更是令人驚豔。


    一聲聲的,唱的人心有同感。


    陳雲諾幾個迴旋之間,迴眸一眼,百媚生嬌。


    底下一眾人都看懵了。


    箜篌聲卻漸漸迭起,牽引著陳雲諾的舞姿愈發靈動。


    她現在用不了輕功,姿態多少要略遜一籌,而夏侯笙顯然是看出了一點,歌聲似水柔情,曲調卻徒然一緊,逼的她不得不隨之飛旋起舞。


    陳雲諾就一點不好,不認輸。


    額間出了細汗,仍舊體態輕盈的好像要乘風而起,忽的一躍而起,水袖羅衫飛揚,驚豔了眾人的眼眸。


    “崢”的一聲,夏侯笙的箜篌忽然斷了一根弦,手顫抖了一下收到袖下。


    頓時嘎然而止。


    顧訣的琴聲不急不緩的跟上,薄唇不自覺染了微微笑意。


    正對上陳雲諾的鳳眸,她翩然而落,紅袖輕拂,緩緩走向他。


    滿座無聲,餘安自言自語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清晰,“纖雲的舞什麽時候跳的這麽好了?”


    陳雲諾隨手把麵紗扯了下來,露出一張芙蓉般的容顏,“真累。”


    她小聲在顧訣耳邊嘀咕著,那人抬袖輕輕拭去她額間的細汗,“夫人別出心栽,我甚是歡喜。”


    歡喜個頭。


    席間眾人反應過來,頓時“顧夫人絕色傾城”一通誇。


    反倒將旁邊的那位第一美人的光芒蓋下去不少。


    夏侯坤那個最喜歡起哄的,反而這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連夏侯笙坐迴到他身邊,好像都沒有察覺一般。


    陳雲諾出了一身汗,腦子恢複迴來,先上去和成皇後告了個罪。


    成皇後隻是笑笑,“纖雲啊真是太胡鬧了。”


    “隻是不想念初的舞藝如此驚豔,倒真讓本宮大開眼界。”


    她無所謂道:“即興罷了。”


    幾個舞姬麵色訕訕,之前也不見顧夫人這樣厲害,可真是真人不露相。


    一場宮宴鬧的很晚,老皇帝困了,“瑞王和落雁公主會在永寧城多呆一段一時間,顧卿多多關照啊。”


    一直到出宮,陳雲諾的手都沒能從顧訣那裏抽迴來。


    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顧相夫婦伉儷情深,片刻都離不得。


    散宴的時候,宮門口還挺熱鬧。


    陳雲諾餓的肚子響,原本心裏裝的那點事也沒了蹤影。


    顧訣跟她並肩往外走,這時候街上已經沒什麽店鋪開門。


    她看到路邊的雲吞攤子都已經走不動道。


    “李記雲吞”還是個老招牌,這會兒零散兩三個人坐著在一起談天說地,看著挺有人間煙火氣。


    兩人在八仙桌上坐了下來,陳雲諾眼巴巴的等擺攤的老大爺下雲吞,忽然想起來身邊這人沒動靜,“哎,我忘了你不吃這些,要不你等會兒迴去吃?”


    陳雲諾著實算是個很奇怪的人。


    講究的時候,滿天下也沒幾個能讓她滿意的。


    無所謂的時候,隻要能填飽肚子就成。


    但顧訣不是。


    這人講究的很。


    “餓了。”顧訣薄唇吐出這兩個字。


    她自然的閉了嘴。


    還沒等心心念念的雲吞上桌,一抹水藍色的裙角先進入了視線。


    緊接著夏侯笙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我與皇兄正要品嚐些永寧的美食,不知顧相與顧夫人可否賞臉相陪。”


    這才剛散了宮宴,又碰上了。


    顧訣自然而然的看向她。


    陳雲諾懶得挪窩,微微笑道:“李記的雲吞就很不錯。”


    擺攤的老大爺適時接了一句,“那是,不是老漢自誇,好些個達官貴人都找老漢過府當廚子呢!”


    “那就一起吧。”


    夏侯坤說話的功夫已經坐在了對麵。


    身後侍女小廝還跟著一大堆,吃個雲吞搞得跟砸場子似得。


    陳雲諾道:“讓他們一塊吃點?”


    夏侯笙輕聲同身邊的侍女吩咐了一句,一大堆人總算散了。


    四人占了一桌,剛從宮裏出來,皆是錦衣華服,好在夜裏人少,並沒有覺得有多突兀。


    “聽聞南湖水暖,不知顧夫人明日可有空閑一同遊湖?”


    夏侯笙顯然不太適應這種環境,好在麵上的笑容還十分的得體。


    陳雲諾想也不想的說:“沒有。”


    對麵的美人微微有些尷尬。


    正好這時候,老漢端了兩碗雲吞上來。


    陳雲諾鳳眸都亮了亮,擼好了袖子就開吃。


    不小心露出腕上的一截淤痕,其他幾個都看的目光一頓。


    夏侯坤不由得道:“真是沒想到……顧相原來好這口,真是失敬失敬。”


    身邊的夏侯笙簡直臉色莫名。


    顧訣麵色如常,眉頭都沒皺一下。


    忘了說不要放蔥花。


    她秀眉微蹙。


    餓的厲害就沒多計較,把蔥花撥到兩邊,率先吃上了。


    “先吃這碗。”


    顧訣自己那晚的蔥花都已經挑了出去,輕輕推到了她麵前。


    “嗷。”


    她全然沒把外人放在心上,大口喝著湯。


    全然沒有在鳳凰台上風姿絕華的模樣,卻自有一番隨意從容。


    “顧夫人真是……”夏侯坤笑道,“有趣。”


    陳雲諾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碗裏的,笑盈盈的掃了桌上一眼。


    夏侯笙這樣的天之驕女好半響才咬了第一口,說了聲“不錯。”卻沒有再動第二口。


    反倒是夏侯坤饒有興趣的吃了大半碗,“真沒想到顧相居然還會吃這個?”


    陳雲諾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朝顧訣伸出手,“銀子。”


    那人自然而然取出錢袋子給她,“吃飽了嗎?不用再來一碗?”


    陳雲諾一臉的淡然,瞬間破功。


    隨手給老漢拋了錠銀子,“不吃了。”


    “嗯,迴吧。”


    顧訣起身,全然沒有把另外的兩人放在眼中。


    滿載一身月華,翩然而去。


    八仙桌上,夏侯笙的目光追隨著那兩人越走越遠。


    “死心了嗎?”


    此刻的夏侯坤收斂了一身紈絝之氣,眸色越發淡了。


    “皇兄。”


    夏侯笙的聲音很低,“你說他到底在想什麽呢?明明那個人都已經死了那麽久,為什麽連一個贗品也能被他捧在手心?”


    永遠溫柔似水的秋眸泛起了濃重的哀傷,“他為什麽……就看不到我呢?”


    她是四國第一美人,從十三歲開始,上門求親者無數。


    隻有那個人,全然看不見她一般。


    夏侯坤慢悠悠的把剩下的小半碗雲吞吃完,“你怎麽就知道她一定死了呢?”


    夏侯笙猛然迴頭看向他。


    他看著那無人的街頭,目光悠長:“生生死死,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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