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一頓,然後點了點頭。


    平沙城,那本就是個流血無痕的地方。


    無數忠骨埋他鄉,護得皇室子弟坐擁朝堂。


    張啟航思忖了片刻,“這事是否要先同姑爺打個招唿?”


    山遙也轉頭看她,在等迴答。


    她慢慢翻了一頁賬簿,半低著頭,“不必了。”


    “不說也好。”張啟航有些幹澀的接話,“姑爺畢竟是東臨右相,萬一若是出了點什麽差錯,也不至於……”


    說到一半的時候,意識到陳雲諾在看他,便打住了。


    她心下也有些莫名,原本自己是這樣想的,但是被人說出來之後,感覺還是有些怪異。


    這陣還沒過去。


    山遙輕聲問道:“那要是姐夫知道了,會不會覺得?”


    這小子想的也太多了些。


    陳雲諾抄起手上的賬簿就砸了他一記,“那你就不會做的嚴謹些?”


    最好悄無聲息的,誰也不知道。


    雖然不太可能,但是不把顧訣扯進來的話,也是極好的。


    說完這事,大家各自去忙了。


    陳雲諾一個呆在府裏頭頗覺得無趣,便在雲漸歸喝了一會兒茶,順便問了山遙那書生近來的消息。


    “阿姐,你是不是對淩寒有什麽想法?”


    山遙的表情十分的耐人尋味。


    淩寒——應該就是那個總是迷路的書名的名字。


    柳暗花明正好也陪著在窗邊吹風,活潑些的那個湊過來,“什麽什麽想法?”


    非得問兩個為什麽。


    陳雲諾手上端著一杯香茗,很是認真的想了想,“既然姑娘進不了你的身,那就試試男的成不成唄。”


    “我靠!”山遙壓低聲音罵了一聲,手一抖熱都漫到了手掌上,燙紅了一小塊。


    “其實說起來也挺有緣的不是麽?之前在千行山的時候,他還在你家避過雨呢,到了永寧城又隻同你往來……嘖嘖。”


    她覺得事情很有趣的時候,總是會“嘖嘖”兩聲,用以表達愉悅的心情。


    山遙臉色微微一變,“阿姐,是你讓我去。再這樣,我不保證什麽時候嘴快就和姐夫說漏嘴了啊。”


    “其實那個芸芸也不錯的,不如我幫你牽牽紅線?”


    陳雲諾麵上帶笑,隻是語氣像極了那些個拉皮條的老鴇。


    山遙連連擺手:“不、不用了。”


    “無憂。”陳雲諾往地下喊了一聲,那姑娘兩三下就跑了上來,“夫人、公子有什麽吩咐?”


    山遙手就擺不動了,就放在桌上一動不動的坐著。


    要多拘謹有多拘謹。


    “你家公子燙傷了,那些清涼膏來。”


    “燙傷了嗎?”無憂湊上來,抓過山遙的手便要看,力道很大,她幾乎聽見了指節的響動。


    當然這裏頭也不乏山遙不肯給她看的原因,抽了抽沒能收迴手,他隻好取出一錠銀子說:“去城北的濟世堂買,那裏的清涼效用最佳。”


    “好。”無憂頭也不迴的下了樓。


    山遙慢慢的鬆了一口氣,看著手上原本並沒有什麽要緊的燙傷隨便搓了搓。


    柳暗有些奇怪的看他:“對麵街上就有家藥堂賣清涼膏,你讓她跑那麽遠去買?”


    陳雲諾看著他,搖了搖頭。


    “那不是讓她晚點迴來麽。”山遙說完這話,繼續苦著臉:“有她在,很影響我掙銀子的!”


    所以,什麽時候能弄走是嗎?


    她還沒說話,忽聽得有人有咚咚咚跑了上來,端著個小木盆裏頭放了好些冰塊,無憂頭頂上出了很多汗,她把盆子往山遙麵前一放,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拉著他的手侵著,“城北的那家濟世堂有些遠,先拿些冰塊給你敷一敷,你自己小心些,我走了。”


    無憂說完,後退一步朝著幾人鞠了個躬,又飛似得笑了樓。


    “這時節,冰塊可不好弄呢。”


    “從這裏走到城北的濟世堂,迴來的話得晚上了吧。”


    柳暗花明一人一句說著,眼看著山遙越發的尷尬起來,剛好要把手從冰塊裏抽出來,就被陳雲諾一把按了迴去。


    她半眯著鳳眸,“我說山遙,你該不是嫌人家生的醜吧?”


    山遙連連搖頭,“長的好看的我也不喜歡。”說完之後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又道:“我現在就想好好掙銀子,這輩子也就這麽個愛好。”


    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不由得朝窗外看了一眼,驕陽似火,那個嬌小的身影擠進人群裏,一下子就沒了蹤跡。


    陳雲諾站起身來,緩緩道:“人都跑遠了。”


    山遙身子怔了怔,隨即道:“阿姐你看,現在街上婦人大半用的是千金樓的首飾,錦繡莊的衣裳,那麽剩下的,我們也應該盡快拿下才是。”


    大家齊齊轉過頭去。


    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語氣溫柔的不能再溫柔“山遙啊。”


    “怎麽了?阿姐。”山遙不自覺的有些心虛,“我忽然想起來淩寒今日要過來,阿姐待會要不要見見?”


    話題轉的如此生硬。


    陳雲諾都忍不住笑了,“不急。”


    下麵的話卻什麽也沒說,玩笑嘛,就是點到為止才有意思。


    看山遙這樣子,她總會想到從前的那些少年友,鮮活的記憶。


    看時辰差不多了,便迴府。


    下樓的時候,果真就碰見了淩寒,開考在即,陳雲諾也沒有同他多說話,點點頭便走了。


    反倒是後者喊了她一聲,卻又沒說出什麽來。


    怪讓人莫名其妙的。


    柳暗想了想道:“山遙同這個淩寒走的還挺近的。”


    陳雲諾感慨了一聲,“緣分啊。”


    這兩個怎麽看都不像是一種人,不過淩寒這人雖然落魄了些,風骨尚佳,即便同山遙走的挺近的,也不用用他半文錢。


    山遙想了個法子,讓他有空給教著識文斷字,這一來二去的還有些進步,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等春闈結束,山遙肯定要覺得有什麽空落落的。”


    花明想的更多,小聲在她耳朵嘀咕,“他那個視女子如猛虎的樣子,會不會真的變成斷袖啊?”


    柳暗飛快的封住了她的啞穴,耳邊終於清靜了一會兒。


    這個問題……


    其實她也挺想知道的。


    陳雲諾忽然迴頭,同柳暗道:“要不,你有空去試試。”


    “什、什麽?”


    一向溫婉的柳暗渾身一震,反應極大。


    花明說不出話來,在旁邊一個勁兒的手舞足蹈,看樣子很是激動。


    陳雲諾攤了攤手,“山遙對你們兩倒是沒這麽大反應,花明心裏有人了,你……”


    話還沒說完,眼前那人已經沒了影子。


    隻有淡淡的一句話落下,“我不喜歡比我小的。”


    “這樣啊。”她伸手,順手接了花明的穴道。


    花明大大的吸了一口氣,“這倒是真的,我姐姐這人開不起玩笑,也是那個人鬧的。”


    陳雲諾鳳眸光芒大盛,“哦?”


    這種在站在大街上就八卦的感覺,真的是很久就沒有了。


    就在這個時候,花明搖了搖頭,“這個真的不能說,我姐會滅口的。”然後就把嘴巴給捂住了。


    這丫頭倒還是頭一次這麽自覺。


    陳雲諾覺得挺有意思,倒也沒有追問。


    往前走了兩步,悠悠問道:“萬千言?”


    花明“啊”了一聲,表情有些誇張,很快就用手把自己整張臉都給捂住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沒說……”


    這麽騙自己,真的有意思麽?


    右相府,顧訣不在,倒是一如既往的井然有序。


    顧夫人平時也不管事,正常的時候都是見不得峰迴他們的,隻有路轉每天按例來問候一次。


    內容基本都是,午膳吃什麽?還有……晚膳吃什麽?


    陳雲諾有時候都覺得,顧訣是不是太事兒媽了。


    搞得她生活不能自理是的。


    到了夜間,陳雲諾一個人倚在榻上,那一堆藥經都已經啃了一小半兒。


    以前雖然經常胡鬧吧,但是研究藥經的時候,基本不會分心。


    但是現在呆著顧訣的屋裏,滿滿都是那人獨有的氣息,她不由得有些恍惚,吹燈的時候,還迴頭說了一句,“我吹燈了啊。”


    榻上空無一人,隻有紅羅賬隨風輕輕飄著。


    “顧訣不在呢。”她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頭,不由得想感慨:習慣這種東西真是可怕啊。


    “姑娘。”柳暗推門進來。


    陳雲諾抬眸,有些詫異:“這麽晚了,還不睡?該不會是,想通了覺著年紀小些也沒什麽?”


    柳暗一臉黑線,“顧相走之前說,若是夫人睡不著,就讓我們陪著您呢。”


    誰睡不著!


    她在心裏再次對顧訣這奶媽感到內傷。


    “沒事,我在看一會兒就睡了,你自己歇著吧。”


    柳暗還想說什麽,她拿著藥經很是入神的樣子,隻好退了出去。


    等腳步聲差不多走遠了,陳雲諾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睜了這麽久,其實上麵什麽都沒有看進去。


    窗外月明,繁星點點。


    右相府到了夜裏,原來是這樣靜謐的,一點也不像他在的時候。


    陳雲諾連聽自己心跳都跟打鼓似得。


    風眸望著那片天,不自覺想起顧訣那雙眸子。


    “年少時第一個喜歡的人,從萬事無憂到千帆過盡,是否真的還能執手白頭,笑看江山萬裏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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