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訣握著她的手,展顏一笑,便如那黑夜裏的皎皎明月,碧海潮生處水光瀲灩,此時都比不得他眉間風情。


    陌念初有些晃神,宮門裏的那些個小姐們比她還沒定力,少女心劈裏啪啦的碎了一地,有不少是哭著著迴去的。


    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太真切,複又問道:“你真要娶我?”


    走的一步險棋,不過就是吃準了顧訣不會娶她,誰知道中間又起了變化,入雲和帝的後宮,那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


    “怎麽,你還想反悔?”


    顧訣手上正捏了一枚白子,落下棋盤中,黑子滿盤四麵被困,已經完全沒有逃出升天的的可能。


    怎麽看,都像陌念初如今的處境。


    她看得眉心忽跳,猛地抬眸看眼前人,下顎卻被顧訣伸手噙住,溫熱的薄唇在她額間輕輕落了一記,“太晚了。”


    他儼然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


    陌念初心下忽然有些發慌,難不成這人真的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將她圍入局中。


    可是自她迴到都城走的每一步都是隨機應變,根本就沒有全部都算的精準的可能。


    更何況,如果真的是這樣,現如今的顧訣又有著怎樣的心機謀算?


    由不得她多想,下了馬車,顧訣已經帶著她走進了千金樓,街道上的人來人往的熙熙攘攘都被拋到腦後,徑直走進千金樓末尾的那一間賬房,角落裏裝飾用的青瓷瓶被他輕輕一轉,兩人便一同走進了暗室。


    陌念初站在幽幽暗室裏,腳下如同生了釘子一般動彈不得。


    震驚已經不足以表達她此刻的心情。


    陳家的各處基業都有這麽一間暗室,每一處在的方位都不同,若不是當初的掌事根本找不到進口,顧訣可以隨意進出,足可以說明對此的熟悉程度。


    暗室中有珍寶無數,有許多是有價無市的物件,此處放置卻顯得有些隨意。


    峰迴路轉像是久候其中,見兩人一同入內,不由得會心一笑迎上前來,“大人。”略一停頓之後,便向她行了個大禮,齊聲道了聲“夫人。”


    聲音朗朗,態度懇切的像是在同當家主母打招唿。


    陌念初頓了頓,大刺刺的揮手:“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麵上多少有些尷尬,然而顧訣牽著她徑直走到了案前,“坐。”


    她魂不守舍,反倒成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案上有一整疊房契等物,還有一陳卷,路轉上前信手打開,上麵的地形圖由遠到近標明,他一一報來:“永寧千金樓,吟月樓、雲州錦繡莊、江城司夢閣……”


    林林總總近三四十處,皆是當年陳家滅門之時,被眾人瓜分的產業,那些她以為再也不能迴到陳家名下的東西。


    路轉的聲音在暗室之中,幽幽迴蕩著。


    不久前,顧訣說要把千金樓列進給她聘禮之中,陌念初那時候隻當做是巧合。


    現在……


    顧訣那雙如墨的眸子看著她,像是要一眼望進心底一般,“當年嶽父給你的嫁妝,為夫如數替你尋了迴來。”


    “咣當”一聲案邊的鎮紙被陌念初失手掀了出去,陌念初猛然站起身來看著眼前一派豐神俊朗的男子,臉色越來越白:“你到底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是……”


    那一句話她卡在了喉間,忽然忘記了該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境。


    昔日皎皎少年,早已經成眼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國權相,到底還是她低估了顧訣。


    峰迴道:“大人還不是……”


    還未說完,顧訣便揮了揮手,示意兩人退下。


    暗室之中燈火盈盈,像兩人身處漩渦之中,僅剩的一點光明。


    陌念初深吸了一口氣,“顧訣,你……”


    她從未覺得說話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眼前人分明是多年舊識,偏又像從來都沒看清過。


    她此刻腦中紛雜淩亂,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偌大個永寧城,遍地是故人,連華岸和雲靖宇都認不出她原來的麵目。


    顧訣……顧訣又是憑什麽?


    顧訣笑而不語,隻看著她,滿天的星辰流光好似都入了他的眸中。


    陌念初緩了一會兒才迴過神來,破罐子破摔蹲到了案前,眼巴巴的望著她:“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麽還要娶我?”


    都城之中隻要是個活的,都說顧相大人對陳雲諾恨之入骨。


    誰知道,反倒是他第一個認出了她,竟還要娶她。


    顧訣眉眼俊秀,正色道:“是你求我的。”


    陌念初,“……”


    忽然覺得有些無言以對。


    鳳眸從案角掃到長卷上,標明的那些地方,有很多是連她都不知道的,也不知道這人當初是怎麽一個個拿迴來。


    那時候的顧訣不過是宜王府不受寵的二公子,不知道是廢了多少手段心機才收集的這樣完整。


    沉默許多,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同顧訣說:“若你是怨我,大可不必用下半輩子來同我耗,當年我……”


    這還沒說到重點,就被顧訣打斷了,“一一,你再說下去試試。”


    他修長的手掌微微收攏,這是已經是極度不悅的表現。


    陌念初想了想,識趣的轉了話鋒,“罷了罷了,若這就是你的執念,我嫁你便是,隻當、隻當我欠了你的,若是以後你遇上了真心歡喜的人,給我一紙休書即可。”


    她站在他眼前,同從前僅有三分相似的眉眼糾結而無奈。


    暗室裏再沒有什麽聲響,這一場相認來的太突然,她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全盤托出。


    潛意識裏,總有許多是相信顧訣絕不會害她,即便兩人身份早同從前天差地別。


    顧訣眉眼頗冷的掃了她一眼,像極從前被她惹炸毛了模樣。


    陌念初極有眼力見的閉了嘴。


    他說:“你想要的,我會如數給你。”


    她揚眸:“包括殺盡天下負我狗?”


    顧訣:“嗯。”


    僅此一字,卻堅定又執著。


    顧訣啊顧訣,她在心下默念他名字三四聲,忍不住擁了擁他,說話間聲音卻忽變得冷然而決絕:“可是那些,我並不想你來給。”


    兩人離得那麽近卻又好似遠在天邊,案上的東西,她一樣也沒動,放開顧訣轉身離去。


    我已經墮入地獄,怎麽舍得你陪我萬劫不複……


    暗室外是另外一片天地,烏雲籠罩新月,滿地樹影斑駁,她踏上落葉,聽脈絡碎下腳下的聲音。


    她在陰暗裏站了許多,聽風聲過耳,看簷外落葉翩飛。


    千金樓裏人聲嘈雜,越發顯得這內裏寂靜冷清,她想起眉眼還有些青澀的那個少年,那個會同她置氣會炸毛的顧小公子,依稀有些溫暖的畫麵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那一處,久久沒有人出來。


    而顧訣就坐在暗室之中,微弱的燈火忽明忽滅,他坐在那一處不動不靜,長睫在俊容上投下倒影。


    修長的指節輕輕敲在桌案上,暗室裏迴蕩的音調散漫,俊秀的臉龐好似覆了一層冰霜,叫人無法靠近半分。


    暗室裏一片沉寂,峰迴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又看那人站在樹下,不由得換了一口氣站在了屋簷上。


    路轉的聲音在旁邊淡淡響起,“世人皆道顧相當年孤身獨闖二十四城,除奸商殺佞臣背得滿身血債,是為青雲直上穩坐朝堂,你可知他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人一向笑意溫潤,此刻問話亦是頗有深意。


    她默然而立,抬眸看天色又沉了幾分。


    陳雲諾認識的那個顧訣不喜權利爭奪,便是江湖紛爭,他也極少卷入其中。


    可是,這樣一個人,現在卻是東臨最年輕有為的右相大人,權傾朝野萬人敬仰。


    他獨身獨闖二十四城、自折雙翼、卷入紛爭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不語,路轉語調徒然傳為激烈:“永寧城中風起雲湧,你不迴來,他便將自己困死在這城中!雙王奪嫡在即,勢必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你認為他還有別的路可走?”


    她看著眼前一直溫和有度的男子,一語道破許多事,清風撥開迷霧,明月朗朗當空。


    她微微有些愣神。


    那人在身側緩緩道:“不是他幫你,是你要救他……”


    夜風襲來,她被吹得神智猛然清明,匆匆道了一聲“多謝先生。”飛奔迴了暗室。


    那盞燭火依舊亮著,照著那個少年長成俊朗男子模樣。


    顧訣還端坐在那裏,此刻抬眸看她,眼神清澈明亮,刹那間映得滿室生輝,一如初見時。


    她奔了過去,扶著桌案微微有些氣喘:“顧訣,我、我還是喜歡你。”


    為什麽要用“還是”呢,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顧訣起身,猛然擁她入懷,如得此生至寶,用力的像是要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她咬了咬唇,“我可能不是個好夫人,也做不來什麽什麽賢良淑德的假樣子,可能會給你帶來許多麻煩,你母親、你母親也不太喜歡我……”


    說到後麵竟有些難言的哽咽起來,“不過,我活著一天便陪你一天好不好,顧訣?”


    顧訣在她耳邊輕笑,說:“一言為定。”


    她狠狠點頭,像個風風火火的少女模樣,什麽心機謀算一時間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末了,還是忍不住問他,到底是什麽時候認出她的。


    顧訣笑而不語,溫熱的薄唇吻了吻她的鬢角。


    九載白衣風雲會,我有故人踏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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