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想起,林紫煙及竿的那一年,父親阿娘在眾多赴京趕考的書生之中,左挑右選。


    挑了個兩個家世一般,人品卻十分出挑的男子,意欲擇一結親。


    阿娘拿不準主意,為此還曾修書與她:“紫煙與你不同,年幼失親,將養於我身側多有疼惜,然心思細膩不同常人。若將她嫁與權貴之家,難免日後為妻妾之爭虛耗一生。倒不如找個品行上佳的夫婿,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期。


    兒以為如何?速迴速迴!”


    陳父道:“我陳家家財如斯,哪裏還用的著讓自家女兒去接什麽姻親,隻管挑自家喜歡的便是。”


    後來呢……


    兩個書生上門遊園,阿娘讓林紫煙偷偷在簾子後麵瞧上一眼。


    她家的小表妹也沒拒絕,一轉頭悶不吭聲就跳了蓮花池。


    死都不肯嫁那樣的人。


    阿娘嚇得三魂沒了七魄,再不敢提這樣的事。


    把林紫煙如珠似寶的養到了陳雲諾出嫁的前一日。


    等到這小侄女毫不留情的將昔日對愛若親女的雙親滅門,從老到幼,如數慘遭毒手。


    這樣一個人,肯定對那兩個書生也恨之入骨。


    不遠處那婦人見書生大步還手、罵不還口,越發的撒起野來,“慣偷還裝什麽讀書人,也不看看自己窮酸成什麽樣了?大夥兒給評評理啊!這種人該不該打?”


    她想通這其中關節,連忙大步上前,指尖彈出一顆金豆。


    那婦人驚叫一聲,立馬就將你書生放開了。


    “我真的隻是迷路……”


    這書生的聲音,陌念初忽然覺得有些耳熟,


    一看清,這可不就是在千行山腳下遇見過的那一個。


    還真是在哪,都分不清東西南北啊。


    後者連退了幾步險些站不穩,她伸手帶了一把。


    如同一個自然的過路人:“我信。”


    那書生迴過頭來,眼神有一刹那的明亮如星。


    從衣食無憂到窮困潦倒,便連街上隨意婦人都可欺辱。


    曾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唯有世態炎涼教會他西北風喝多了隻會越喝越餓。


    那婦人見她衣著不凡,不敢再隨意喝罵,隻咬死了這書生偷了金簪,一定要他拿出來才肯罷休。


    那兩個吳王府的侍女也下了樓來,紛紛指證:“方才就是他偷了大姐的金簪,我們在上麵都看見了!就藏在袖子裏!”


    眾人見狀,指責聲成一片:


    “呸,還說自己是什麽書生呢!讀書人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連女人的簪子都偷,真是不要臉!”


    “連這種毫無品行的人都能參加科考,我東臨朝政堪憂啊!”


    “我我……”


    書生想辯解,卻隻有四麵八方的的嘲諷聲,壓得他喘不過起來,怒而大聲道:“那我們去見官!”


    圍觀群眾嘲諷更甚,這年頭當賊的還上趕著要去衙門了,汙言碎語,不堪入耳。


    年節一過,便是三年一考的春闈。


    這書生來都城,也隻有這樣一個奔向,且不說這金簪到底有沒有了,敗壞了聲名便沒有參加科考的資格。


    陌念初麵帶微笑,環顧四周:“你們有長眼睛嗎?”


    眾人被她一句話問的臉色發懵,惱怒非常。


    她繼而道:“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爾等不懂君子高潔,何以辱之?”


    那些個所謂的有學之士紛紛止聲,隻剩下零星幾個無知之人在嘀咕著。


    那婦人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臉色爆紅:“說人話!欺負我我們聽不懂嗎?”


    陌念初鳳眸一揚,語調猛地一沉:“你奶奶的熊!你們是瞎嗎?誰看見他拿了這婆娘的金簪?天子腳下強行汙蔑都上趕著去吃牢飯?”


    說實話,她跟著師傅的時候在市井的時候遠遠多於閨閣書堂,因此飆髒話完全是本能。


    聲音又奇響,一時間滿大街都是悄無聲息的。


    吳王府的兩個侍女膽子稍大,非要上前搜身,作證到底。


    一上前,就袖間便有一道金光劃過。


    後麵來的花明上去就是一腳,連人帶簪就踹飛了四五步遠,一眾圍觀群眾急急推開,便看那侍女身上還握著熠熠生輝的金步搖。


    柳暗奇道:“這位大姐看著……真不像是能買得起這種金步搖的人啊。”


    那金簪出自千金閣,是近來都城之中最流行的款式,貴婦人們都還沒有人手一隻。


    這種市井婦人,沒有被人懷疑來路就不錯,還這麽忙著嫁禍別人。


    陌念初打量著那兩名侍女,笑意淺淡:“看服侍,好像是吳王府的侍女,不知道你們王妃可在?下來說道說道。”


    眾人的目光跟著她往對麵那茶樓上一掃,那窗前早已經沒有了人。


    走到倒是快。


    大鬼都走了,她也沒有同這些小鬼鬧騰的意思,吩咐了花明去隔壁街請了巡城禦史過來。


    一聽真的要吃牢飯。


    那婦人嚇得抱著她的腿直求饒:“姑娘!姑娘!都是我不好,我不小心遺失了一根銀簪,怕迴去之後被當家的罵才鬼迷心竅的,您就發發善心繞過我吧。”


    另外兩個死都不承認自己是吳王府的侍女,被花明踢跪下了也咬緊了牙關不開口。


    陌念初迴頭,同那書生抱拳行了個禮:“對不住。”


    若是不是當年陳父挑中了他,這書生應當也不會被害得落得今日這樣的地步。


    默了默又道:“唯有傲骨不可欺。”


    那書生愣了好一會兒神才反應過來,連忙還禮:“多謝姑娘解圍,今日……”


    他腦袋發懵還沒有說完,那人已經轉身離去,呆愣原地久久不能迴過身來。


    身後巡城禦史也帶著一眾下屬過來了。


    將人全部扣下,一概帶了迴去。


    而陌念初剛過了一個街角,看見顧相白衣輕裘,緩步而來。


    許多不見,乍一相逢,竟忽然舉得有些尷尬。


    她緩了緩神,唇間揚起一抹笑意:“顧相,可巧。”


    顧訣嘴角噙著薄笑:“不巧。”


    她麵色微僵,便聽他繼續道:“你方才吼的很是出彩。”


    剛去請了巡城禦史迴來的花明默默站到了身邊:“方才顧相就和那巡城禦史在隔壁的雲羅街上,他應該都聽到了。”


    難怪那巡城禦史來的這麽快,也不看那是不是吳王府的人就一道帶走了。


    原來是有這位顧相大人在。


    嗬,爆粗口被人抓了現形。


    她大抵是臉皮比以前厚了,這麵上的不好意思很好的被壓住了。


    同顧訣一邊走,一邊琢磨著開口借藥經:“顧相,之前您從長慶搬迴來的藥經,我想借用幾本,您看什麽時候方便?”


    顧訣半點麵子也不給:“不方便。”


    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注孤生。


    柳暗花明跟在後麵都覺得臉紅的慌,連忙隔了一段路走著。


    陌念初頓了頓之後,打算同他講些“道理”,看著顧訣如玉如琢般的側臉,忽然有些語塞。


    許是半響沒有出聲。


    顧訣轉而看了她一眼:“你若要用,就自己來本相府裏抄錄。”


    她一下子還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是送去翰林院了嗎?”


    顧訣瞥了她一眼,隻字未言。


    片刻之後,忽覺得自己可能是第一次認識這人。


    顧相大人也做的出這種借公徇私的事情?


    簡直了。


    雖然師傅那性子,也不喜歡別人隨便動他的東西。


    可是顧訣,到底算不算別人。


    沒等陌念初想出個所以然來,竟已經到了右相府前。


    不似陳家華麗,不似吳王府簡樸,卻內斂中自有一番從容而立。


    顧訣停下一步:“要進?”


    她思量片刻,連忙點頭:“叨擾顧相。”


    反正遲早都要用到那兩本藥經的,這人啊,還是能少見一次就是一次吧。


    身後不遠處。


    花明見自家姑娘同姑娘有說有笑,還一同進了府很是苦惱:“這都進右相府了,我們要不要一起跟進去?”


    柳暗略一沉吟:“顧相對姑娘……”


    忽覺不知道怎麽形容恰當,便同妹妹道:“你迴去同大少爺說一聲,我跟進去看看。”


    兩人一拍即合,各自行動。


    上次來顧訣的府邸,是昏著進,跑著走的。


    她都還沒來得及打量過一眼,灑掃的婆子認得她,上來行了個禮,很是歡喜的問她要留下來用晚膳嗎?


    顧訣側目看來,沒有多少不悅的意思。


    陌念初隻想著怎麽早點把東西弄走,想了想:“不用了吧。”


    一想到這人已經有了意中人,也就差不多代表著對當年之事差不多放下了。


    她的膽子也就沒有那麽虛了。


    隨落下的梅花一同穿過長廊,經水榭小橋,偶爾可以感受到他的衣袂輕輕拂在她的裙角上,如攜風與共,款款同行。


    跟著一同走向他住的院子,上書——東風小住。


    落筆隨意灑脫,倒不是顧訣一向的風格。


    隱隱的,竟有幾分當年陳家大小姐歡喜的影子。


    陌念初撫了撫額:你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路轉抱著文書從書房裏出來,看見她在外,眸色稍異,稟了兩句很快就退了下去。


    “跟我來。”


    顧訣進了書房,裏頭的布置更是簡潔,除去書案、坐席,還是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書架,藏書量堪比當年觀潮莊的萬卷閣。


    那偌大的一堆藥經就放在離他最近的一個書架裏。


    陌念初找了兩本出來,抱到了書案邊,忽然發現那人也沒有一點要出去的意思。


    鳳眸不由得朝顧訣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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