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最後陳雲諾睡意上湧,倚在梨花樹下睡了過去,久久也不見顧訣來拉她一把。


    微風徐徐,一夜落花無數去。


    她酒意上湧朦朦朧朧的,也記不清顧訣說了些什麽。


    直到了第二日出,其他的師兄弟們來尋,才發現她同顧訣居然就倚在樹下睡了一晚,這枕花而眠,兩人之間都還隔著一顆兩人粗的梨花樹,可真的半點也沒玷汙了顧公子的清白。


    幸好這春日漸暖,在林間睡了一晚也沒什麽。


    隻是陳雲諾自此覺得顧訣這廝忒較真,不過就是扶一把抱一下,還得少他塊肉還是怎麽的。


    居然寧願夜宿林間,也遵著那男女授受不親的死規矩。


    那天,陳雲諾毫無意外的落了枕,足足記恨了這少年三日有餘。


    ……


    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夜間。


    重新迴到了永寧城之後,難得的一次好眠,竟然是這樣來的。


    一睜眼便看見顧相端坐在屏風後處理公務,燈影灼灼,僅僅是一個背影也十分的清正。


    他在似乎是感覺到了,極其自然道:“醒了?衣衫在榻後,桌上有紅豆粥。”


    然後又埋頭,不時的勾畫一筆。


    整個過程十分的自然,甚至對於她出現在這種臥室這種私人獨處的地方沒有半分的排斥。


    陌念初有些微愣,隨即從榻上坐了了起來,身上的衣物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換了,此刻隻穿了身素白色的裏衣。


    剛從被窩裏麵出來,夜風一吹,隱約就有些透心涼。


    顧訣在屏風後淡淡道:“要我幫你穿?”


    方才的一場夢好似還近在眼前,同樣的一張臉同樣一個人。


    行為何止是天差地別,簡直是被鬼上身了一般令人驚恐。


    “不必!”


    陌念初連忙將衣衫套上身,也不知是誰的衣衫,給她竟出奇的合身。


    三兩下便下了榻,悻悻然到了外間道:“叨擾顧相了,還勞煩貴府的侍女給我換衣,真是過意不去。”


    那吳王府鬧成那個鬼樣子,可她卻被顧訣帶了迴來,還不知道要做些什麽。


    這樣一想,好像也根本沒占到什麽優勢啊。


    “無需客氣。”顧訣放下手中的筆,隨口道:“我府上沒有侍女。”


    另外還有四個文官模樣的跪坐在另一頭,此刻抬頭看來皆是十二分的驚詫。


    顧相房裏居然有女子!


    發髻鬆散了一半,衣衫也挺不整的,倒十分像是剛發生了什麽一般。


    難怪他們在這裏候了這麽久,也不見顧訣有個聲響,害的他們還以為是哪個殺千刀幹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竟然讓顧相都沉默了。


    連帶這幾人也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音,儼然一副靜若寒蟬的模樣。


    也不知道在這裏頭呆了多久。


    陌念初的嘴角不由得有點僵,“……”


    以前他就是個看書看起來沒日沒夜的人,如今入了朝,處理起公務來也是這般沒日沒夜的。


    房裏有幾個下屬在,實在不是多奇怪的事。


    反倒是陌念初一個姑娘家大晚上的出現在這右相府裏,還是從榻上下來的,想想都解釋不清。


    於是她隻好轉了過去,麵朝著顧訣,背對著幾人。


    隻要被沒看到臉,就不算太慘。


    顧訣合上了手上的書簡,抬眸看她,“還沒睡夠?”


    右相大人大抵是不知道這句話的歧義有多大。


    “夠、夠了。”


    陌念初都還有些轉不過完來,應完聲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她到底是為什麽要迴顧訣這樣的話……


    幾個文官不由得老臉一紅,麵麵相覷的低下頭去。


    路轉道:“我忽的想起來還有些事……”


    這一開了頭,後麵的連忙跟著道:“下官都忘了今日是自家小兒子的生辰,就先告辭了。”


    “我還要去李大人府裏走一趟……”


    “……”


    轉眼之間,大家都極有眼力見的告辭了。


    到了門外才同路先生八卦,顧相是不是好事將近了?


    即便不是正式夫人,這身邊有了個侍妾也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啊!


    路轉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大概吧。”


    頓時又加快了幾人離去的步伐,在這種時候影響到了右相大人的興致,很容易吃不了兜著走啊。


    顧訣“嗯”了一聲,緩緩從書案後站起了身。


    略有些朦朧的燈火將他的眉眼籠罩的極其清雋,墨眸卻好像褪去了平日裏的三分疏離,朝她走近了兩步。


    兩人近在咫尺之間,直到顧訣的身影將她完全罩住。


    然後他伸手拂了拂她已經下斜的金步搖,撥好插正,細致又溫情。


    陌念初站在那裏後背都有些僵化了,才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告訴自己:顧訣是個強迫症,看不下也沒什麽不是?


    她可以看見他微低下頭時,微微上揚的薄唇,好像可以撩動心弦。


    偌大的裏屋,隻有書案上染著一盞青銅燈,映著整個屋裏的陳設十分的簡單,榻上罩著的青紗帳偶爾輕晃幾下,越發的顯得十分沉靜。


    陌念初看了一眼半開著的小軒窗,琢磨著以現在的身手能在多久離開這裏。


    再這樣下去,還不知道她會做些什麽了。


    莫了,隻能在顧訣的輕輕一瞥之後,宣告無果。


    但是這樣隻有兩個人呆在裏屋的感覺,真是十分的難以言喻,特別這裏還是顧訣的臥房。


    陌念初轉了半個身子,忽的仰頭道:“今晚夜色真好啊,滿天星辰、明月當空……”


    顧訣仔仔細細的瞧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眼神莫名的有些不對。


    但是陌念初很快就跑偏了,即便是到了夜間,在自個兒的府上,他也還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模樣。


    但是她一想到自己身上這套衣衫,就渾身都有些不對勁兒,連忙側身讓開了些許。


    看著他端起案上的一直溫著的紅豆粥,看了她一眼,便朝門外走去。


    好歹是讓出去的。


    陌念初連忙跟著一道去了庭前,零星幾點雨絲撲麵而來,一抬頭隻見夜色無邊,無星亦無月。


    除了眼前一抹黑,什麽都沒有。


    她想起方才那個眼神來,右相大人很有可能是覺得她瞎了……


    再看顧相大人白衣拂欄而過,已經在不遠處的八角亭裏坐定了。


    如果不看顧訣,這處風吹池水,清幽雅靜,九曲長廊一路從庭前貫穿了大半個府邸,那亭外有綠竹猗猗,偶有落葉飛下,卻終年淩霜常青。


    他坐在那裏,如同美人如畫,更添了三分景致。


    陌念初正思緒飄飄,鳳眸卻正看見白澤修長的手慢慢將盅的粥往小碗裏頭呈,隱隱有香味飄了過來。


    她反正也走不了,默默的奔了過去,攔住顧訣的動作道:“食有時,寢有律。”


    從前可以作為模範存在的顧訣抬眸,將手上的白瓷碗放下了,“所以你不吃了?”


    給她的?


    陌念初有些傻眼,想也不想的改口道:“那是顧相您才做得到的事。”


    手快的擼好了袖子,將那晚冒著熱氣的紅豆粥攬了過來,坐在一旁毫無形象的大口吃起來。


    是不是拿眼角餘光瞄一眼顧訣,反正他麵上並沒什麽嫌惡之色,甚至沒什麽變化。


    很快,一碗紅豆粥就見了底。


    她餓的久了,又吃的太快並沒有多少效果。


    剛要伸手去拉那小盅,顧訣輕輕壓住了,“食有時,寢有律。”


    陌念初揚眸,“顧相你連飯都不讓人吃飽,難怪到如今都娶不到夫人,嘖嘖……”


    她半開玩笑半調侃,卻忘了,這世上所有人都說得這句話。


    隻有她萬萬不能提。


    那隻壓著小盅的手卻漸漸的鬆開了……


    顧訣看著她眸色愈深,抿了抿薄唇卻不發一言。


    陌念初知道他不高興了。


    這一點倒同從前沒什麽變化,不高興也自個兒憋著,絕對不朝別人撒氣。


    可是這一迴,顧訣沒有拂袖而走。


    在幽幽夜色裏,就這麽望著她,忽的抬起一隻手來。


    陌念初鳳眸一閃,連忙抱頭裝作驚恐狀道:“顧相,我錯了!我不該挖苦你的!您是當朝右相少年得誌、俊美無雙,想當丞相夫人的海了去了,您不娶是這因為世上的女子哪一個配的上你呢?”


    這話說的她自個兒都直泛酸。


    別人眼中的顧訣哪哪都好,她當初怎麽就瞎了眼看上雲靖宇了呢?


    顧訣的手卻隻是輕輕落下,撥開她抱頭的雙手,讓兩人同時四目相對,且無處可避。


    他幾近於咬牙切齒道:“我想娶的人的確不願意嫁與我。”


    墨眸中有那樣濃重的悲傷湧動,像天上明亮的皓月被烏雲遮掩,不複平日的光彩奪目,卻無端的更添動人之色。


    她一時慌了神,還真以為顧訣對她有什麽感天動地的真情。


    剛要說點什麽,平複一下右相大人當初被退婚的陰影。


    顧訣很快就麵色如常,“不會有第二次。”


    隻有那雙墨眸還有來不及退去的水色泛泛,讓人無法忘記他方才的情緒大動。


    陌念初莫名的不敢再看他第二眼,低下頭往後退了一步,“顧相真是……執著。”


    難不成還真是當初她自己造下的孽,讓如此根正苗紅的一個大好才俊陷入被退婚的陰影之中,至今不可自拔?


    看顧訣如此模樣,她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盟猶可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相思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相思盡並收藏山盟猶可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