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自然不會曉得,李家那廂,在李巡檢這個堪稱“無良”的老子的刺激下,黑小子已經“嚴陣以待”,拉開陣仗,做好了同自家這撥“蝦兵蟹將”大戰三百迴合的準備了。


    自然更不會曉得,李巡檢這麽隨口一扒拉,就將他們通通歸類到了“奔波兒灞”同“灞波兒奔”的行列中。


    不過小小鬼難纏,這話兒或許是真真的。


    夜裏頭洗漱後,花椒拍著羅氏的手,婉拒了陪睡的提議,還小大人似的安慰她:“等忙完了再來陪您!”


    逗的羅氏哭笑不得,摟在懷裏又是一頓揉搓。


    花椒眯著眼睛理了理身上的睡衣,轉身就抱著小枕頭,趿拉著睡鞋,“噠噠噠”地去了茴香那,老成不客氣地爬上了圍子床,擺好小枕頭,又蠕動著給自己找了個最為舒服的姿勢。


    把長已及腰的頭發整理好,滿足地攤手攤腳地歎了一口氣。


    茴香哭笑不得地望著花椒一連串的動作,不過她對於主動到心安理得的熟稔,早就見怪不怪了,抖開薄被給她護住圓滾滾的小肚皮,就熄燈過來一道歇下。


    習慣性地摸索著縮成了小蝦米的小肉團兒,動手將她的身體撥開些,給她拍背,哄她睡覺。


    自個兒也閉上了眼睛。


    團子卻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軲轆翻了個身,支著雙肘往前蹭了蹭,打了個哈欠,就小小聲地湊在茴香耳邊,嘎嘣脆地問她道:“姐姐,你有沒有想過,要給我找個甚樣的姐夫?”


    這話一出,就算黑暗中,花椒隻勉強看得清茴香鵝蛋臉的輪廓,視覺根本派不上用場,可觸覺上頭卻尤其靈敏,眨眼之間,就已經能夠反覺到就像生了堆柴火似的,茴香整個人就這麽開始慢慢冒煙了。


    然後一瞬間,火氣逼人。


    花椒騰出一隻手來,準確地覆在茴香麵頰上。


    真的好燙。


    嘻嘻偷笑。


    靜謐中,茴香懵然之後,在花椒的輕笑聲中迴過神來,簡直被她氣死了。


    怎的嘴上也沒了把門了。


    家裏頭已經有個叫人鬧心的丁香鬧不夠了,沒想到這個頂小的乖乖頭也不是省油的燈。


    怪道丁香總說這個小東西雖是個惜命的,卻也是個傻大膽。


    如今想來,惜不惜命的先放放,傻大膽卻是半點不錯的。


    “惱羞成怒”的茴香摘下花椒覆在自己臉頰上蹭啊蹭的肉爪子就丟在了一旁,作勢還要起來把她提溜出去:“這是在說夢話呢吧,我抱你去娘那兒睡。”


    花椒感覺到茴香的情緒,就跟鴕鳥似的,把小腦袋埋在枕頭上悶笑,又扭骨糖似的手腳並用的纏住茴香,不叫她起身,還撒嬌道:“我就跟姐姐睡,哪兒都不去。”


    又一本正經地探著身子,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她:“這有甚的關係嘛!我們都是女孩子呀!哥哥們能有小秘密,我們也可以有呀!”


    還同茴香商量:“要不,我先說,然後姐姐再說!”


    茴香心裏頭正撲通撲通地跳的歡,一時不曾反應過來,又好氣又好笑:“你要說甚的?”


    花椒就認真地道:“就說我想找個甚樣的妹夫。”


    茴香的臉就再板不下去了,隻覺得妹妹太可愛了。


    忍不住在她麵頰上親了一口,故意逗她道:“那行啊,我們椒椒說說,想找個甚樣的小女婿?”


    “好啊!”花椒爽快地點頭。


    隨後歪著小腦袋一尋思,就道:“我想好了,我要找個能跟我談天兒的。”


    小東西太好玩了。


    茴香樂不可支,笑得眼底都沁出了淚花兒,摸著枕邊的帕子點了點眼角,卻沒有把花椒當做無知孩童來看待。


    打小就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一道長大的茴香,很知道有時候大人覺得好笑或不以為然的事兒,可在孩子的眼裏,或許卻是極為重要的事兒。所以很多大人常常一不留神,就會做出傷害孩子的事兒來。


    反而還很認真地問她為甚的:“隻要能陪你談天兒就成了嗎?旁的都不要?”


    花椒仍舊點頭:“對呀!”


    說著還解釋給茴香聽:“能陪我談天兒,肯定就不能是壞人,也不會討人厭,還不會無聊!”


    茴香這才意識到,花椒真的是在說真的。


    一時之間,就不知道該怎的去迴應了。


    花椒也沒打算問茴香要迴應,說完後就伸手拍了拍茴香的手,又一攤小手,神色肅然地望著她,道:“好啦,我說完了,該輪到姐姐說啦!”


    茴香迴過神來。


    自是知道自己應該履行承諾的。


    尤其還是對妹妹的承諾,就更加不能反悔了。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甚的……


    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她就知道,大姐出嫁了,下一個自然就會輪到她。


    不過或早或晚罷了。


    也知道這兩年來,家裏頭陸陸續續有人過來說媒議親。


    尤其父親得中秀才之後,她雖等閑再不出門了,可家裏頭卻也時常有女客點名要見她……


    還有之前……


    母親說了,女孩子一輩子得投兩迴胎,頭一迴自是看爺娘,第二迴便是落在這婚嫁上頭了。


    這上頭好了,一輩子也就再沒甚的可愁了。


    而且到底事關她的一輩子,總要她點頭才成。


    她點頭了。


    正如母親說的那樣,雖然看著確實粗獷了些,可眼睛卻騙不了人的,確實能讓人望之而生親切之意。


    若性子真的好,寬厚仁和,這就頂好不過的了。


    長輩們都這樣說過,不管是祖母也好,還是大伯娘二伯娘也罷,都曾告訴過她,說是過日子再不比旁的,旁人看著再熱鬧都不中用,唯有自己過得好,那才是真熱鬧。


    所以姑娘家嫁人,頭一個就是小子性子得好,能知書達理謙讓妻子,心疼妻子。


    否則哪怕家道再殷實,本人再有本事,品性不好,家裏頭日(日)金戈鐵馬的,哪能有好日子可言呢!


    她覺得這話很對,何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沒有她置喙的道理。


    再退一步說,旁人家的娘老子不好說,可自家父母,卻是絕對全心全意為他們姐弟著想的。


    這些她都明白,可真當麵對花椒的提問時,卻一時語塞……


    花椒覺察到了空氣中一瞬的凝滯,也不催她,隻是捏著她的手指頭,挨個捏了一迴又一迴。


    半晌,才聽茴香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


    花椒聽出了茴香語氣中的那一絲茫然,有些心酸,抿了抿唇,綻出個大大的笑容來,重重地捏了捏茴香的手:“那我提問,姐姐迴答,好不好?”


    看著做出一副大人模樣的花椒,茴香想笑,卻有些笑不出來,黑暗中,朝著花椒點了點頭。


    ……


    這一夜,花椒同茴香小姐倆,腦袋抵著小腦袋絮絮叨叨了一晚上,卻是直到天邊微微泛白,才迷迷瞪瞪地歇下。


    一覺睡到天昏地暗,仿佛覺得外頭天色已經泛白,茴香扶著腦袋就要強撐著爬起來。


    還來不及思量昨兒在花椒接二連三的提問下,到底說了多少心裏話兒,就被似夢似醒的花椒兩手兩腳扒拉的緊緊的,嘴裏還要喃喃地道:“姐姐再睡會兒……”


    茴香不敢掙脫,何況睡意正濃,來不及多想,小腦袋一歪,眼睛一眨,就又睡著了。


    從來黎明即起的花椒同茴香今兒卻不見人影。


    之前羅氏起床後,鍋裏的熱水開了都沒能如往常般等到女兒們輕快的腳步聲,忽的想起花椒的話兒,過來一瞧,果然就在茴香屋裏找到了抱在一起,正唿唿大睡的小姐倆。


    哭笑不得,可見她們睡得這樣好,哪裏舍得叫醒她們的。


    反正難得一遭,也不至於就壞了規矩。


    也是小姐倆這一覺實在睡得香甜的緣故,之後哪怕丁香、香葉陸續過來找人,都雷打不動的睡得天昏地暗。


    還有住在對門的一眾小小子們。


    他們都起身洗漱了,可對麵的大門仍舊緊閉,一反常態沒聽到花椒乳燕般嫩嫩的聲音,如何不詫異。


    雖說俱是半大的小子了,再不能像小辰光似的,直不愣登地就往姐妹們的屋裏闖,可到底耳聰明目,隻在門口晃了圈兒,就聽到了茴香屋裏傳來的一聲接著一聲的小唿嚕聲。


    方慶就指了指隔壁,抽著鼻子道:“是椒椒的聲音。”


    丁香踮著腳尖從茴香屋裏退出來,扁了扁嘴:“二姐同椒椒肯定是談天兒談的忘了時辰了,這不就睡晚了。”


    這樣的經曆,丁香自是不陌生的。


    叫她扁嘴的也自不是這個,小小聲地同香葉抱怨道:“真不講義氣。”


    香葉大概知道“義氣”是甚的,按著書本上的意思,大概就是剛正忠孝之氣的,卻不明白這同“義氣”有甚的幹係。


    就拍了拍丁香的胳膊安慰她:“等二姐同椒椒睡醒了,問一問就知道啦!”


    丁香重重點頭,心情立馬多雲轉晴。


    那廂文啟同小麥就對視了一眼。


    隨後兩人找了個機會湊在一起嘰嘰咕咕。


    小麥率先問道:“李大哥今年多大年紀了?”


    “十六歲?還是十七歲?”文啟微一皺眉:“反正比大哥小,又比二哥三哥略大一些。”


    兩人恍然大悟。


    而丁香、香葉那廂卻是直到日上三竿,才終於等到了茴香悠然醒來。


    正坐在對麵凳子上,撐著下巴守著姐姐妹妹的丁香就一蹦三尺高:“二姐你醒啦!”


    又去看仍舊睡得正酣的花椒,探著身子食指一曲,隔空彈了彈花椒的腦門:“咱家椒椒要成小豬玀啦!”


    一時不知今夕何夕的茴香這才徹底蘇醒過來,看著從窗外透進屋裏的大日頭,哪裏還顧得上旁的,好似被燙了一記似的跳了起來。


    “甚的時辰了?”


    丁香就嘻嘻地笑:“已經隅中了哦!”


    甜姐兒香葉看著從來鎮定從容的茴香忽的慌手慌腳了起來,就趕忙補充道:“沒事兒的,二姐,祖母說了,讓你同椒椒睡到自然醒,否則該一整天都沒勁兒啦。”


    丁香見了也道:“自己家裏,難得睡個懶覺又有甚的要緊。”


    可茴香還是有些自責,自打懂事兒起,她還從來沒有這麽晚起過。


    不過看著安慰自己的丁香同香葉,茴香長籲了一口氣,拿了疊在床頭的衣裳趕忙起身。


    丁香見了,就讓了開來,脫下鞋子爬到床裏去逗花椒。


    “椒椒也該起床了吧,睡多了仔細夜裏又該睡不著了。”


    隻說著話兒忽的又想起了甚的來,隨口就問茴香道:“二姐,你昨兒同椒椒說甚的了,那麽晚才睡?”


    茴香穿衣裳的手就頓在了半空中,昨兒夜裏同花椒的對話在腦海中浮現,完全不自知的,臉上就紅了起來。


    丁香沒有聽到迴答,轉頭看了一眼:“二姐,你這是怎的了?”


    香葉的目光也從花椒身上挪了過來,歪著腦袋,看著茴香越來越紅的臉龐,就道:“二姐臉紅了。”


    一句極為尋常的話兒,話中並沒話,可聽在心裏有話兒的茴香耳朵裏,卻是連帶著耳朵都紅了。


    丁香眼珠子一轉,再開口時,眼底就有了隱藏不住的戲謔之色:“二姐,你有秘密哦?”


    就膝行兩步趴在了茴香的背上,兩手摟著茴香的脖子撒嬌道:“二姐,甚的事兒?能告訴我聽嗎?”


    茴香被丁香蹭的,別說臉上就跟燒起來似的,就連身上汗毛都豎起來了。


    可她既不想說實話,也不想欺瞞妹妹們,也知道在這個機靈鬼麵前,必是瞞不過去的。


    忽的感覺背上的重量倏地一重,複又一輕,正不知道發生了甚的事兒,就聽到花椒迷迷糊糊地道:“三姐怎的不問我?”


    茴香同丁香齊齊迴過頭來。


    就見花椒晃了晃,就跌坐在了被子上。


    漸漸清醒過來,眼底就有了笑意,還朝著丁香勾了勾手指頭:“三姐,你來!”


    丁香湊過去,花椒在丁香耳邊耳語了番。


    茴香不知道小丫頭說了些甚的,卻見丁香眼睛都綠了,一瞬間好似真有綠光閃動似的。


    還握著花椒的手,激動道:“你說真的嗎?”


    花椒就朝她眨眼睛:“應該是真的,三姐想不想去?”


    “當然想!”


    香葉好像明白了甚的,茴香卻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這兩個小東西又在陰謀些甚的。


    隻是不過兩天光景,就聽說李蹊下了帖子,請闔家的小字輩赴宴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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