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家裏頭各家都有廚房和飯廳,可為了便宜行事兒,秦家還是在外院西跨院裏騰出了三間青磚灰瓦的平房出來,設了大廚房同飯廳,給闔家派用場。


    今兒不過是入宅的第二天,雖然昨兒大廚房裏已經升了灶開了夥,可闔家卻還從未在飯廳裏吃過一頓飯。


    隻今兒這頓夜飯卻還得稍等片刻才成。


    滾蛋餃子絆腳麵。


    按說南邊兒是沒有這樣的習俗的,可素來非常開通的秦老爹卻一直堅持著這一份傳統。


    以往年輕離家牮屋的時候,有時候會去蓮溪甚至外縣,一去就是三五天,可哪怕隻三天,他都要親自下廚包餃子打麵給秦老娘吃。


    後來秦連豹秦連龍外出學徒,每逢來去,就是秦家吃餃子吃麵條的時候了。


    年長月久的,也就成了秦家闔家的慣習。


    所以今兒既是要接了孩子們迴來,秦老娘想都沒想,就已是盤算著孩子們家裏的頭一頓飯,自是該吃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的。


    卻是打算做份鴨澆麵。


    吃過中午飯,秦老娘就領著兒媳同孫男娣女忙活開了。


    就連花椒香葉都派上了用場,燒開水。


    把自家放養的專吃魚蝦螺螄,吃的膘肥體壯的嫩鴨宰殺褪毛之後,挖去內髒和鴨騷,洗幹淨後下鍋飛水,去其血水。再將整隻鴨子撈出用清水漂淨,再度下鍋,放入香料以及黃酒同煮。煮開後去盡麵上的浮沫,把鴨子撈起放涼。往鴨湯內撒入少許的明礬和精鹽,為的是使湯澄清。待鴨子放涼後,斬塊扣碗,一隻鴨子斬掉鴨頭鴨爪,也就能扣八隻碗,再澆入一勺原湯上籠蒸爛。


    這便是崇塘人所謂的清燉鴨澆了。


    如此之繁瑣,卻還沒完。


    按著崇塘人如今的吃法,還得再配上一碗陽春麵。


    吃完鴨澆,再拿鴨湯拌麵,這才是真正的鮮美無比,其樂融融。


    隻尋常人家,卻是極少會在自家做這道鴨澆麵的。


    一來崇塘鎮上大大小小的飯莊食肆,就少有不會做這鴨澆麵的。況且價錢經濟實惠,尋常人家,偶爾嚐一嚐鮮,也能負擔得起。


    再一個鴨子收拾起來極其繁瑣,倒不是旁的,而是要將上頭細細小小的絨毛一並褪幹淨,著實不易。


    還有麽,就是自家做的,自是不及人家飯莊食肆,或是有傳世的手藝,或是手熟的工夫的。


    饒是秦老娘喜歡圍著鍋頭灶尾轉,也常常隻有秋風起的時候,才會給闔家做上這麽一兩迴的鴨澆麵。


    而今兒,清燉鴨澆雖是蒸上了,大團的麵團也一早就揉好了,麵條卻得現擀現切現下鍋才成的。


    秦老娘同姚氏妯娌忙的團團轉,秦老爹同秦連虎兄弟就都過來幫忙。


    擀麵的擀麵,切麵的切麵,各司其職。


    花椒一幹小字輩也未閑著。


    與廚房相連的兩間打通了的飯廳裏,當地已是寬寬綽綽地擺了四張紮實厚重的八仙桌了,六哥幾個正在擺長凳。


    香葉已經拿了抹布出來抹桌子,花椒也抱了四筒筷子出來,正爬在長凳上,依次把筷子筒一一推到桌子中央。


    爬下長凳,花椒拍了拍手,牽著抹好了桌子的香葉又往廚房去。


    而廚房裏,丁香燒火,很快水開,頭一鍋麵條已經下鍋了。


    花椒瞧著,眼睛就是一亮,朝裏頭嚷了一句:“祖父,祖母,我們去叫大哥二姐他們過來吃麵啦!”


    說著話兒的工夫,已是拖著香葉跑遠了。


    裏頭一眾長輩們愣了愣,俱是哭笑不得。


    正在燒火的丁香如何不知道花椒打的小心思,急的跳腳,哪知飯廳裏的小小子們一見花椒香葉跑了,也急急忙忙嚷了一聲,也跟著跑了出去。


    花椒同香葉手挽手的一路小跑,聽著後頭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捂著小嘴樂個不住,一徑往西群房的房舍裏去。


    之前盤算著切麵煮麵且有一會兒,擔心這撥孩子在飯廳裏坐著不自在,秦老娘索**代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同茴香領著他們將行李搬迴屋,略略熟悉一番,這心裏也能安穩一些。


    哪知一進門,花椒就見方才要下跪磕頭的那個小小子正領著那撥孩子朝著大堂哥幾個不住地深深作揖,嘴裏還要謝道:“多謝少爺小姐為我們費心,也多謝老爺太太們……”


    唬得茴香忙側身避開了,大堂哥三個亦是目瞪口呆,忙去扶他:“不用不用,我們之間,不用行這樣的大禮的。”


    那小小子卻是道:“要的要的,這是應該的。”還道:“剛才那位老爺說了,頭得留到過年才能磕。等過年的時候,我們再給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磕頭,多磕幾個。”


    大堂哥哭笑不得:“甚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的,咱們家不興這樣的稱唿。”


    站在花椒香葉身後的四堂哥五堂哥就不住地點頭:“甚的少爺小姐,你這都是打哪學來的?聽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說著牽了花椒香葉進屋,四堂哥還道:“我們家又不是找下人,不是說好了麽,是收養你們,那我們往後就是兄弟了。”說著就搭了那個小小子的肩膀,指了指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這三位,肯定就是大哥二哥三哥了。”又指了茴香:“這也是姐姐,二姐,咱們還有個大姐,已經出門子了,過年再見吧!”


    又問這個小小子:“你今年多大了,我估計你也得叫我們四哥五哥六哥。”又想到丁香,一點頭:“嗯,還有三姐。”


    一連串的話,聽的那小小子一頭的霧水,身後的那一撥兒小孩有瞪圓了眼睛的,也有似懂非懂的。


    大堂哥也是一扶腦袋,正要同他們解釋,東邊傳來杜氏喚他們吃飯的聲音。


    隻能把這事兒先放放,領了兩串兒小小子小丫頭過來飯廳。


    麵條下鍋,沸水兩滾,就可以撈出瀝水裝碗了。


    一碗鴨澆配上一碗陽春麵,同時上桌,再配上鹵過的鴨頭、鴨爪、鴨什件,和幾碟子小菜,這就是闔家今天的夜飯了。


    正雲裏霧裏頗有些不知所措的那撥孩子們被一路上向他們交代了一番稱唿的大堂哥領進飯廳,聞到撲鼻香味兒的同時,就看到了桌上的這份鴨澆麵。


    對於家裏的小字輩而言,這份饒是他們都難得一嚐的鴨澆麵,自是人間美味。


    每逢九月黃花鴨正肥的時候,也會惦記。


    卻也僅僅如此罷了。


    饒是花椒亦是如此。


    可對這十一個孩子來說,從未聽過見過嚐過的這一份鴨澆麵,就在第一口清澈見碗底的鴨湯下肚之後,讓他們落胃的同時,也定住了那顆惶惶不安的心。


    雖然此刻的他們或許還不能明白這樣的變化,可這份記憶,卻會一直保留在心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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