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少女有意無意地靠上來,威廉很知趣地把話題先介紹一遍,結果連男士們也圍了過來。

    “威廉,你認為一首詩,最關鍵的要素是什麽?”

    “是押韻嗎?”威廉想了想,不自信地說,“我每次寫詩,押韻最頭痛!”少女們都輕笑,深有同感地點頭附和。

    不過亞瑟卻搖頭笑道:“押韻的確很難,但是,即使韻腳全對也未必是好詩,而大多數名詩在押韻上又很含糊。”

    “那麽,是格律對嗎?”一位少女搶答,其他少女慢了一步,懊惱不已。

    “嗬嗬!也不是!十四行詩的格式主要有兩種,變化隻在音節,是所有詩體中限製最大的一種。曆史上流傳下來的十四行詩數量比其他詩體加起來都多,可是真正稱得上絕唱的名詩卻寥寥無幾。”那位少女臉色微紅。

    “那,應該是修辭吧?我的老師總是說,學不好修辭的人不配做詩人!”一位青年摸著頭迴答,他的話招來一片笑聲,看樣子他為了修辭學沒少挨老師教訓。

    “唔——尊師說的有點道理,不過太絕對了。優美的辭藻能使詩歌增色,就象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有些詩純粹以辭藻為美,也堪稱佳作,但終究隻是特例。修辭學的產生比詩歌遲得多,而它的完善又在十四行詩之前,兩者並沒有必然的聯係。據我所知,蠻族完全沒有修辭概念,甚至有些連文字都沒有,卻能創作出優美的詩歌。”

    “這怎麽可能?沒有文字怎麽能寫詩呢?”威廉大叫。

    “為什麽不能?準確的說他們的詩更像是歌謠,但完全具備詩的特點。我有一個部下,從極西蠻原的獸人部落來的,他給我念過一首詩歌。”亞瑟迴憶了一下,慢慢誦道:

    “人壽不過百年,

    夜已占去一半,

    另一半中的一半屬於兒時和老境,

    餘年有疾病離別愁苦,

    在侍候人中度一生,

    這水波一般短促的生命哪有歡情?。”

    這是雅克為了安慰陷於悲痛的少主而吟頌的,亞瑟並不知道這其實也不是獸人的詩歌,而是雅克前世的記憶。

    “‘這水波一般短促的生命哪有歡情?’”一位少女悠悠歎道:“寫得真好,就是太悲傷了點。唉——”

    “唉——難道我寫的詩竟然還不如那些野獸?”威廉一臉懊喪,其他人也搖頭歎息。

    “哈哈!不能這麽對比,不同種族和文明創作的詩歌有不同的特點,我們也有自己的優點啊!”

    “亞瑟,究竟詩歌最重要的要素是什麽?快說出來吧!”威廉催促道。“嗯——怎麽說呢?籠統地說就是‘意境’。”

    “‘意境’?”眾人齊聲問。

    “正是!‘意境’的內涵很豐富,解釋起來很複雜。直白的說就是一首詩歌應該具有‘哲理’、‘真實’、‘情感’等等,能夠給人帶來‘美’的享受。就好象剛才那首獸人的詩歌,用樸實的語言描繪真實的風景,使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種動人的壯美,它就是一首好詩。”眾人似懂非懂地點頭。

    “所謂的‘美’,它不僅是在視覺、聽覺等感官的享受,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衝擊,比如‘堅貞的愛情’、‘高尚的品德’、‘傳奇的經曆’、‘雋永的哲理’和‘壯麗的景色’等等,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亞瑟看看已經把他們鎮住了,打算見好就收,再說下去自己的真實水平就要暴露了。

    “總的來說,寫詩要投入自己真摯的感情,不能‘為詩而詩’。謝謝!”亞瑟謙恭地行個禮,結束了演說。

    “啪!啪!啪!………”年輕的“詩人”們心悅誠服地鼓掌,其中數威廉和少女們鼓得最起勁。

    “亞瑟,說得太好了!我真是茅塞頓開。咦!不對!你還沒有迴答彼特拉克和十四行詩的問題啊!”威廉突然醒悟,亞瑟其實已經轉移了話題。

    “嗬嗬!”亞瑟苦笑,“威廉,我說過這個問題很複雜,說來話長,我們還是留著以後再討論吧!否則今晚的詩會就沒時間了。”

    “好吧!改個時間再向你討教,你可不許再賣關子了!”威廉看看牆上的掛鍾,站到客廳中央宣布:“詩會現在開始,請諸位展示自己的大作,我們一起投票評定出今晚的‘詩歌王子’。”

    “威廉!為什麽不是‘詩歌公主’?”一位少女不服氣,把大家都逗笑了。

    “哦——美麗的小姐!”威廉作了個鬼臉,“考慮到今晚多了某位男士,我認為勝利沒有懸念。”眾人心中了然。

    之後,從威廉開始,年輕的詩人們順時針依次朗誦詩作,所有人寫的都是貴族階層流行的十四行詩。從作品的水準和特點看,這些“詩人”們沒有幾個是認真的,要麽是別有企圖(尤其是那幾位富商出身的,很明顯想攀龍附鳳),要麽是無聊打發時間,要麽是附庸風雅博取虛名。其中有幾位的作品表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多半是槍手代勞的。而象威廉那樣真心喜歡詩歌的,偏偏又寫得矯揉造作、無病呻吟。

    最後輪到亞瑟了,寫十四行詩是個苦活,他當然不可能在一個下午就完成,所以這次帶來的是以前的得意習作。在少女們期待的目光下,亞瑟取出一張紙,輕聲朗誦:舍下我,走吧。可是我覺得,從此

    我就一直徘徊在你的身影裏。

    在那孤獨的生命的邊緣,從今再不能

    掌握自己的心靈,或是坦然地

    把這手伸向日光,象從前那樣,

    而能約束自己不感到你的指尖

    碰上我的掌心。劫運教天懸地殊

    隔離了我們,卻留下了你那顆心,

    在我的心房裏搏動著雙重聲響。

    正像是酒,總嚐得出原來的葡萄,

    我的起居和夢寐裏,都有你的份。

    當我向上帝祈禱,為著我自個兒

    他卻聽到了一個名字、那是你的;

    又在我眼裏,看見有兩個人的眼淚。

    本書作者注:這首詩的實際作者為勃朗寧夫人elizabeth•barret•browning(1806-1861),選自《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

    “啪!啪!啪!………”一陣熱烈的掌聲。少女們個個臉色緋紅,個別誇張的甚至要習慣性地暈倒了。亞瑟暗自得意,果然,對少女們殺傷力最大的還是愛情詩啊!

    投票結果,亞瑟毫無爭議的被評選為今晚的“詩歌王子”。為此最高興的人是威廉,他似乎很以亞瑟這樣的朋友為榮。

    “亞瑟,我很期待下周的詩會。”

    “為什麽?威廉。”

    “你不知道嗎?哦!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威廉一拍腦袋,“按照詩會的規矩,今晚的勝者是下周詩會的主人,還可以規定題目。”

    亞瑟暗暗叫苦:早知道這個規矩,就不該爭勞什子“詩歌王子”了。自己現在連基本生活都成問題,拿什麽招待他們?這次可真要出醜了。

    偷眼看看正在和少女們討論亞瑟情詩的威廉,稍稍安心了一點:全都要著落在這位朋友身上了。隨即,亞瑟宣布下周為自由創作,不拘詩體,不拘題目,隻要是詩即可。這讓不少人鬆了口氣。

    詩會結束,威廉和亞瑟一起送客,查爾斯已經在門口守侯,他的強壯威武在客人們帶來的侍從當中特別搶眼,又給亞瑟大大地長了一迴臉。之後,威廉派自己的馬車送亞瑟迴旅館,兩人約定明天再見麵。

    迴到旅館的亞瑟興奮得睡不著覺,第一次進入交際圈,表演上佳,效果出色。可以想象明天會有不少貴族家庭在餐桌邊談到自己,那些少女們會急火火地替自己向閨中密友們宣傳,今晚的那首十四行詩也會很快被王都的詩界收錄並傳抄。不出一周,他就會被貴族階層所接納,屆時可能會收到大把的邀請函,他就算再多一個分身也應接不暇了。

    想著想著,亞瑟微微苦笑,雖然成功地打入貴族交際圈,可是,自己拿什麽來維持這樣的生活水準呢?如果不盡快請人做擔保謀個職位,恐怕那些請貼還沒到手,自己就被旅館掃地出門,流落到貧民窟裏。到時,還有誰願意邀請一個和仆人擠在一間破板屋的男爵共進晚餐呢?就連今晚一臉迷醉和仰慕的少女們對自己也是避之惟恐不及吧?

    依然是睡在地板的查爾斯發出沉重的鼾聲,他辛苦了一整天,從昨晚開始就幾乎沒有睡覺。那些驚歎於他的儀表的貴族們怎麽想得到,這位在主人坐馬車時攀在車廂後麵、主人宴飲時和馬夫到廚房吃飯、主人出門時敏捷地遞送衣服的“侍從”,竟然是一位受過完備貴族教育的正牌騎士!從法律上講,他的社會地位甚至比那些寶馬香車、錦衣玉食的富商子弟還要高。

    查爾斯,明天還得辛苦你呢!亞瑟閉上眼睛,悄悄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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