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吳家嫂子才去第二天,便真見著了管家。


    這天一大早,春蠶夏螢都在,春蠶肚子痛,正抱著熱水湯婆子窩在榻上哼哼,夏螢在給小少爺縫著一件貼身小襖兒,向茵茵正貼在旁邊看。


    一會便見劉媽媽來喚春蠶與夏螢,說去前頭幫忙,因著春蠶去不了,見著向茵茵坐在旁邊,說道:“向媽媽也跟著去罷?”


    向茵茵當然不敢說不願去。便隨了劉媽媽並夏螢一塊兒去。


    偏廳裏坐著兩人在喝茶。


    客人麵相很有福氣的樣子,白胖胖的,衣著光鮮,臉上的笑容化入骨子裏般,一直掛著。向茵茵看著兩人,覺著管家莫名就少了些貴氣。雖說都是奴才,但也是有不同的,那邊的人一看,就是個富貴家的有身位的奴才。


    劉媽媽與夏螢一人念單子,一人核對禮品,倒是很快就清點好了,命幾個小廝跟在身後搬到後院庫房去。向茵茵覺著奇怪,原來清點送來的禮品,還可以這樣當著人的麵的麽?再說這樣的事,管家不能搞定麽,為毛非要叫一堆女人去點撿收拾?


    等劉媽媽一行人走過,管家問客人:“如何,可是你們要尋的人?”


    客人凝神搖頭道:“按說來曆都查得清楚了,應當是沒錯的,而且麵相也人七八分相,隻是,實在不是同一人。我雖然一直跟在少爺身旁,卻極少見內院女眷,再說也是個丫頭,先前還被藏得極好,我也沒見著分明。我還是要迴去給少爺去信,等他迴來了再說。”


    管家哦了一聲。


    客人起身道:“勞煩了。也煩請跟貴府王少爺說一聲,就說我們家少爺說謝了。”


    管家起身送到門口。


    唉,還是跟自己東家說一聲,萬一被人認了迴去了呢,還是早些有準備才好。


    等到管家下午路過院子時,便正見著向茵茵,像是在等自己的樣子,管家嚇了一嚇,莫非她自己想要迴去了?


    向茵茵笑著說:“管家莫怕,是我。”


    管家硬硬一笑,說:“我不怕。就是沒想到會是你,可有什麽事呢?”


    向茵茵說:“哦,有兩個事兒。一件是先前帶我過府來的那個人牙婆子吳家嫂子昨兒個來托我了,說是府上要是有人,便多去照顧她那邊一些。”


    管家心想,可巧了,自己正思量著要尋人呢,便點頭應下。


    “另有一件,先前進府時,您說過可以見家裏人,應當是不限男女的吧?”向茵茵問。


    管家點點頭。


    “那過兩天,我男人要來看我,我與他在後門邊上碰麵說會子話,應是可以的吧?”向茵茵不放心家裏的一個孤老瞎子娘,再說順道讓府上那一堆女人們知道她是有個實誠丈夫的,應是會少些嘮叨詢問了吧。


    管家呆了一會,才胡亂點頭了去。


    向茵茵看著他剛才被驚嚇到的樣子,心裏疑惑,莫名覺著不踏實,一想便想到自己身份上去了,莫不是不僅這家的少東家知道自己先前的身份,這位管家也是知道的?那自己扯這個有男人的謊,又被知道了?


    哎,還是明日個見著自家主人,問個清楚才好。


    臨近小少爺滿月酒,王畏叫人給府上所有人都發了些銅錢子。向茵茵從劉媽媽那得到半角銀子,高興得不行,迴頭看看春蠶與夏螢,都僅僅是兩把銅錢,突然覺得這銀子像是會燒手了一樣,不敢接。


    劉媽媽說:“接著吧,你是奶媽子,自然與人不同。”


    向茵茵有些不敢相信地接過,高興收好。


    可巧第二天便有後院門口守門的婆子來報說,後頭有人找向媽媽。


    向茵茵知道是周全生,想了想,將那半角子銀子找了出來,帶了出來。後院見著周全生正站在門邊的院子裏,一臉喜悅張望,手裏提著一包東西。


    向茵茵小跑幾步,上前喊道:“周大哥。”


    周全生隻能嘿嘿傻笑。


    向茵茵仰頭看他,問說道:“我娘可好?”


    周全生這才想來說話,說:“哦,大娘那邊很好,冬天冷了,我將大娘屋子又用泥巴糊了糊,能擋風,上迴你給的錢,我幫大娘都買了米糧收著。昨日個我將一些幹貨都拉去賣完了,晚上迴去給大娘帶了件棉襖。哦,還有這個。”說完將手中東西遞了過來。


    向茵茵接過打開,是一件疊著的水紅色衣服,看樣子應當是個棉襖子,襖子上麵還放著一個小包包,向茵茵捏起慢慢的打開,還沒打開全,便聞著一陣鹹香,很誘人的樣子。


    打開來才看清是新炒的鹹豌豆。金黃亮澤,一看就是十分酥脆誘人的樣子。


    向茵茵抬頭弱弱問:“這是,給我的。”


    周全生嘻嘻地笑,點點頭。


    向茵茵愣了愣神,心裏除了一點點感動外,全被他這樣的情誼嚇著,忙忙推迴他懷裏去:“不行,我不能要,你快拿迴去退了。”


    周全生抱著那包東西,梗著身子,臉上有些僵硬,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一包豌豆掉落下來,摔得散了一地。


    見著他那樣受傷的樣子,向茵茵十分過意不去。她就不該承他幫這麽多忙吧。


    “這些日子多謝周大哥照顧了,隻是我這個人,我這個要並不如你看起來那麽好,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年在外頭,經曆過什麽,也不知道我在這府上做什麽過活的。”向茵茵頓了一會,想著如何直接開口說了。


    周全生這會倒接下話頭來,低頭說:“我知道,你被送迴來那天夜裏,我是最先知道的。比大娘都早。也是我送他們走的。”


    向茵茵驚得睜大了眼,問:“那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


    周全生咬牙,看著地麵,說:“左不過是有錢人,說什麽看你是賣了年契進府去的,才送個屍體迴來,若是家生的奴才,早便丟亂葬崗子了。我打不過他們,你也打不過。”


    周全生現在這會子說起那件事來,身子上還冒著一股子狠勁兒,倒不像平時的那般懦弱老實的樣子,倒叫向茵茵心裏安慰。


    “那邊府上姓什麽?”向茵茵接著問。


    周全生這會倒來看她了,對看上她的眼一會,才顯出向茵茵先前見著的那樣的羞澀意思來。


    他說:“像是姓林,他們來了就走,急急忙忙的,我又緊顧著看你,沒有問明白。”


    向茵茵心裏這時一頓下落,驀然失望又清醒,知道又如何,問得清楚明白,又如何,她能跳到人家門口去為那個死去的靈魂爭論一番不?她能力如此,那個早早冤屈去的小姑娘,應當不會十分怪她吧。


    周全生有些失望地說:“我還以為妹子你是打算將那邊忘了呢。”他以為她一覺醒來,便想透了,願意留在這個小村子裏過活了,以為她與自己親近,是知道自己心意打算接受了呢。


    向茵茵說:“我隻是不記得之前的事了,想要問清楚罷了。並不曾想著要迴去,隻想著弄清楚了才好。”


    向茵茵默然一會,從他手中扯過那件襖子,掏出才得的那半塊銀子,塞進他手裏,說道:“想來不好退了。退了也不能照原價的,白白自已虧了給人賺了去。我便收下了,這銀子是才主人家賞的,便給周大哥拿去,你自己給自己買件厚實的,就當我與大哥你做了件一樣。”


    周全生見她接過了襖子,眼裏發亮,將她的銀子要推迴。


    向茵茵便笑說:“我送大哥棉大哥不要麽?再說,也不全是給你的,餘下的,幫忙看看我娘缺什麽,或者替她置辦些東西啊。我在這有吃有喝,又用不著。我還想著以後得了工錢,請大哥幫忙買些雞鴨豬什麽的養著呢,還想著等攢夠了錢,買些地呢,大哥不幫我,我找不著人幫我的。”


    她見著周全生慢慢地將臉紅成了熟螃蟹,眼睛也直勾勾朝下看著,低了頭一看,原來自己的的手因為不讓他推迴銀子,包在了他的大手上。


    向茵茵見他全然愣住,收迴手來,笑了笑,說:“那就麻煩周大哥了。我這邊呆不了太久,你也早些迴去吧。”


    周全生呆呆要笑,連說:“不麻煩。”


    向茵茵看著他走,周全生幾步一迴頭,笑嗬嗬地。


    等他走遠,向茵茵低了頭也往迴走。


    才來那幾天太輕率了些,得重新審視現在的人生。


    隻是事已至此,也差不了多少,再說先前決定進府做奶媽的事,也不算多錯。


    自己久不在家,一醒來,村子裏不見人來看望,見著村裏人時,也不見人與自己打招唿,便應當知道,她是被這村子裏看不起的了。


    而這位周大哥,看來是與這身子主人自小的交情了。


    再來看自己,舉目四顧,說實話,在這古代,她還真不知道有什麽本事能過上什麽一朝富貴的體麵生活。


    其實向茵茵前世已過而立這年,早便抱著找個性子實誠的人,湊活過日子的想法了。所以,理智說來,在麵前這個世上,自己要想要憑自己身體力氣在這世奮鬥個溫飽,那個周大哥,若是他不嫌棄,他可以是她奮鬥路上的一個好伴。


    向茵茵既然有了這番心思,倒有些憧憬那樣的起田園生活來。心裏便計劃著以後等得了工錢,都交給這位周大哥去置辦房子田地去。順便哪天問問她,應當不是她自作多情吧?


    一麵想,倒一麵期盼起來,步子也輕快了不少,


    迎麵看見一個人,立得筆直在門口,見了她,皺著眉頭問:“你適才在後院子見誰?”


    向茵茵撇嘴,心道你老這是審問,您自己說了可以見家裏人的。


    “我丈夫。”向茵茵吸了氣大聲幹脆答。這話說得不習慣,感覺好怪。


    果然王畏十分地驚訝朝她走過來,擰著眉問她:“你丈夫?”


    向茵茵嗯了聲。


    王畏深吸口氣,問:“什麽時候找的?”


    向茵茵大聲說:“自然是……”向茵茵還要再說什麽,突然想起他知道自己身份,但自己並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便說:“我們自小的情分。”


    王畏咬了咬自己下唇沉思,先前聽管家說,家越兄的人說麵貌有七八分像,卻不是一個人,是什麽意思?又想想從那姓吳的人牙婆子那問得的事,覺得不應當有錯才是。便又問說:“那林家那邊,你預備如何交待?”


    向茵茵張了嘴,又是林家,問說:“果然你知道?”


    王畏點點頭。


    向茵茵想了想,帶了祈求神情說:“我其實不大想與過去有聯係,甚至不想讓那邊知道我還活著。既然可以被他們弄死一迴,肯定還會有下次,我躲不過的。既然他們將我當屍體送迴,自然是當我死了。一個丫頭而已,想來也不會費了神來追查我吧?再說了,也不會因為我又活了過來,又來與我計較,一定要我再去做活幾年做滿了才夠吧。少爺您便是知道了,也隻當與我一個人情,也別多事去告發成不?我定會好好照看小少爺,絕不會生事端的。”


    一直想著打探些往事,好防備著,果不然還是有必要的。至於那位冤死的姑娘,還有你那孩子,等我在這世上站穩了腳根,再請人來與你們超渡,想法子與你申冤行麽?


    王畏一雙黑亮好看的眉眼再不避諱,直直看進她的眼底,問說:“你真這樣想?”


    向茵茵點頭。


    王畏道:“隻怕家越兄不同意。還是等他迴來了,你自己跟他說吧?”


    向茵茵說:“啊?”


    王畏詫異,問說:“你這是,完全沒想過問他同不同意?”


    向茵茵一聲幹笑,道:“我完全不記得先前的事了。”


    王畏撫額一聲歎,將這些日子來的疑惑全都解開,慢慢說道:“這些日子有些得罪了,因著我看著你不像個老實人,與家越兄所說的人完全不同,以為有人存了心思使詐作假,便有些不大信得過你,如有得罪處,還望見諒。”


    向茵茵見他這樣的態度轉變,心裏發毛,問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原來的主人,還在想著找我迴去?”


    王畏點頭,說:“家越兄現在在京城,被絆住了,迴不來。你,等他迴來你自己跟他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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