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障鍵按下的一瞬間,電梯裏的警示燈刺耳地響,紅色燈光一閃一閃的,密閉的空間裏,氣氛格外詭異。

    栗夏白皙的皮膚被紅光襯得透明,一雙眸子陰森的像鬼怪,看得傅思藍一陣心驚。

    沉默地對峙半晌後,栗夏笑了:

    “傅思藍,我以為你和傅家其他人不一樣,至少還有點兒良心。在知道你妹妹當年對喬喬做的事情之後,你問的第一句話,真是好關心啊!”

    這麽明顯的諷刺,讓傅思藍臉色更白,不看她,隻執著道:“一碼事歸一碼事,喬喬的事,是我們不對;但是視頻,我不能讓你帶走。”

    栗夏看她決然護短的樣子,心裏一時說不出什麽感受,唇一勾,嗤笑:“喬喬的事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不必要為傅憶藍擔責任。至於視頻,我要用這個換栗氏的經營權。你說,我會不會給你?”

    傅思藍閉了閉眼,氣息不穩地扯扯嘴角:“是嗎?我卻不相信你。我可以幫你拿迴經營權,但還是那句話,我擔心你會把視頻發出去。我不允許,絕對不允許你傷害我的家人。”

    栗夏被她這話氣得笑起來:“你不信我,憑什麽我要信你?”

    傅思藍有氣無力道:“當初,也是我同意讓你進家門的,栗夏,你不要讓我後悔。”

    “原來你是想感化我來著,不好意思啊,讓你失望了。”栗夏走過去要摁電梯鍵,沒想傅思藍飛快攔住,突然伸手要去掏栗夏的口袋。

    栗夏忍無可忍,擰住她的肩膀一推,傅思藍猝不及防,轟隆一聲撞到電梯壁上,狠狠磕到了頭。

    栗夏冷冷看著,沒有半分的歉意:“傅思藍,你以為就憑你能搶我的東西?我看你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我和我家的事,才對你有幾分客氣。但是你要是再惹我,我下手就不會這麽輕了。”

    傅思藍似乎是真的撞痛了,彎著身子,倚著電梯壁重重喘氣,可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又一聲不吭朝栗夏撲過來,要搶她的手機。

    栗夏眼瞳陰暗,擰著她的脖子使更大的力氣一推,她就像毫無招架之力的麻袋,轟地一聲又撞到電梯壁。她這次沒有站穩,整個人頹廢地坐在地上,臉頰蒼白,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也似乎是疼出了細細的汗。

    栗夏咬牙:“不要不自量力了行嗎?我對痛扁你這種事,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說著轉身要去摁電梯,沒想傅思藍撲過來死死抱住她的腿,斷斷續續地求:“栗夏

    ,不要這樣。不要把視頻發出去傷害我的家人,求你不要這樣。”

    “我說了我隻是拿這段視頻換經營權,信不信由你!”栗夏動了動腿,卻終究沒有踢她,而是冷哼一聲,“傅思藍,你其實很清醒吧?知道那麽多的邪惡,卻不阻止糾正,你這樣的人,更可惡!”

    傅思藍無力苦笑:“可是,家人不就是不管她好壞,都要維護嗎?”

    栗夏不說話了,好久都默然不語。

    傅思藍終於鬆開她,倒靠在電梯壁上。

    栗夏失神半刻,漸漸發現她的樣子奇怪了,警惕地問:“你怎麽了?”

    傅思藍揪著胸口,冷汗涔涔,嘴唇咬得煞白,隻吐出一句話:“我,我有密室,幽閉症。”

    “那你還停電梯!”栗夏煩悶地蹙眉,一拳重新啟動電梯,把她拖了出去。她不想管她,直接把她留在大廳休息,自己先走了。

    栗夏開車趕到幼兒園的時候,就見倪珞身形筆直,立在幼兒園門口的垃圾桶旁,手裏拿著一包紙袋,在剝什麽東西。

    喬喬仍是經典造型,緊緊摟著他的腿,就像是長在倪珞身上一樣。

    起初的時候,倪珞不喜歡被小家夥這麽黏著,還會不耐煩地甩幾下,甩得小輪椅嘩啦啦地滾,可熊孩子就是不鬆手,可勁地抱著他蹭蹭。久而久之,倪珞就放棄了。

    看到這一大一小,好像之前的壞心情都一掃而光了。

    栗夏走近,才發現倪珞竟然在剝栗子,喬喬還是困難地仰著小臉,自說自話:“小爸爸,你為什麽那麽高呀?”

    不理。

    “小爸爸,你剝栗子為什麽不用嘴咬哩?”

    不理。

    “小爸爸,你喜不喜歡吃栗……嗚……”

    倪珞擰著眉,一顆栗子堵住小鳥的嘴,又塞了好幾顆在他小手心。喬喬的小手小心翼翼捧著,趕緊往嘴裏塞,一麵咕噥:“好甜哩!”

    栗夏見喬喬小手裝不下,剛要拿一個,倪珞手中的袋子就打過來,沒好氣的:“自己剝!”

    “小氣。”栗夏癟嘴,拿過袋子捏開一顆,香噴噴的,卻沒有吃,忽然遞到他嘴邊,“謝謝你幫我接喬喬!”

    倪珞看看眼前那顆香香嫩嫩的栗子肉,又看看她笑嘻嘻的臉,沒動靜,說:“拿我的東西來答謝,你真客氣!”說罷轉身,“我先走了。”

    喬喬不樂意了:“小爸爸

    ,你不和我一起啦?”

    倪珞頭也不迴上車:“有事。”

    栗夏收迴手,把那顆栗子塞到自己嘴裏,暗想這男人真別扭呢!

    還想著,小家夥搖搖她的腿,栗夏低頭,就見喬喬一臉無語:“小媽媽你好笨哦,竟然拿栗子來謝。你應該說為了謝謝你,請你吃晚飯啊!”

    栗夏拍頭,對啊,不過,這毛孩子怎麽這麽精明了?

    栗夏蹲下來,哄:“喬喬乖,我不在的時候,他有沒有提過我啊?”

    喬喬嘴裏含著栗子,咕噥著含糊不清:“嗯。小爸爸給我買栗子吃的時候,說小媽媽就是栗子,渾身都是刺,小爸爸說,他不喜歡有刺的東西。”

    栗夏一愣,喬喬又歪著小腦袋,把手裏軟綿綿的栗子肉捧到栗夏麵前,疑惑不解:“可是小媽媽,栗子一點兒都沒有刺哇,還軟唿唿甜甜的,可好吃了哩。”

    栗夏微微一笑,摸摸他的頭。喬喬低頭咕噥:“我就是這麽跟小爸爸說的。”

    栗夏又詫異了,問:“那他怎麽說?”

    喬喬揪著眉毛:“他說我話多。”

    栗夏笑笑,不問了。

    抱他上車,腦袋裏浮現出一個片段,栗秋帶喬喬經過郎氏的酒店,小家夥指著ls商標,歡樂地喊:“媽媽,拉屎哇!”

    顧瞳說喬喬被綁架後,或許自主保護,醒來之後忘了那段時間的事,隻有殘缺的記憶。他的腿其實生理上已經好了,可心理上以為自己站不起來。如果真要喚醒他的記憶,很有可能他站起來了,結果心理受更大的傷。

    栗夏也遲疑,隻能暫時先繼續做物理治療。

    迴到家時間不早了,家裏隻有傅憶藍,其他人都沒有迴來。見到傅憶藍的瞬間,喬喬趕緊縮去栗夏的身後,探出小腦袋,警惕地看著她。

    他雖然不記得她做的事,可還是條件反射地害怕。

    傅憶藍沒功夫理他,而是和慶典公司的人商量著她的21歲生日宴會,栗夏由她去了,奶奶最近去山裏吃齋,要等傅憶藍生日後迴來。

    而栗夏要在奶奶迴家之前,把傅家人全部趕出去。

    栗夏上樓陪喬喬玩了一會兒,才迴房間用郵箱傳真機收資料。文書都準備齊全時,院子裏傳來車響。

    傅鑫仁他們迴來了。

    栗夏才走出房間,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接下來就是傅憶藍驚愕的尖

    叫:“媽你瘋了?幹什麽打我?”

    栗夏走到欄杆邊,朝樓下客廳望。

    藍玉麵紅耳赤,衣衫不整,估計是被藍欣打得夠嗆了,此刻正指著傅憶藍痛罵:“你這個白眼狼,誰是你媽你分不清楚,小姨和你爸鬼混的事你早就知道了,竟然還幫著他們隱瞞。我真是白養你,今天非要打死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藍玉多年來都是溫柔和順的媽媽,今天一發飆,瞬間成潑婦,兩隻手啪啪啪往傅憶藍頭上打,不出半會兒,後者梳得齊齊整整的頭發就被她扯成了雞窩。

    傅鑫仁最寶貝傅憶藍,見藍玉從酒店打到家裏,早就忍不住火氣,直接抓住藍玉狠狠一推,後者撞到茶幾上,痛得腰都直不起來,又氣又哀,厲聲尖叫:“你們爺倆是和那賤/貨一家的,你們就這麽幫著她欺負我?”

    傅憶藍頭發亂糟糟,臉上還是指甲印,疼痛之下,不顧一切地發泄對罵:“誰是你養大的?傅家的產業都是小姨幫著爸爸打下的,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自己沒那個本事,還不讓其他人好過了!你的太太命和榮華富貴,有一大半都是小姨的功勞。你有什麽資格說她!!”

    藍玉驚怔,不敢相信這番刻薄狠毒的話竟從自己親生女兒口中說出。

    是,傅思藍從小身體不好又是刻意早產,她對大女兒的愧疚和照顧自然多些;而小女兒基本都是妹妹藍欣帶大的,可她也不曾對傅憶藍有過半點不好。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

    妹妹勾引老公,老公護著妹妹,連女兒都幫著罵她,難道,這就是報應?

    傅憶藍見藍玉麵露痛苦,愈發瀉火:“那麽看不起小姨,你自己好歹……”

    話沒說完,傅思藍突然上前,狠狠一耳光扇過去,痛斥:“住嘴!”

    傅憶藍又挨了一巴掌,被打得頭暈目眩,嘴裏一片血腥味。

    傅思藍從沒像今天這樣冷漠可怕。傅憶藍愕住,說實話,這家裏她誰都不怕,卻怕那個從來一言不發的姐姐。傅思藍這一耳光又重又狠,比剛才媽媽打的所有加起來還重。

    傅憶藍委屈得眼淚瞬間就湧出來了:“姐,你,你打我?”

    傅思藍背對著栗夏,她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見她的背影頹然又消瘦:“給媽媽道歉!”

    傅憶藍悲愴地大哭:“我沒有錯!你憑什麽打我?”

    傅思藍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咬牙切齒:“沒有錯嗎?我卻恨沒有早點兒打你!

    小姨和爸爸的事,你混蛋!你裝不知道就算了。可喬喬呢,喬喬變成這樣,你敢說不是你害的!”

    傅憶藍捂著臉,悲屈地喊:“當初他要不是間歇性失憶,栗秋早就發現了,你有沒有想過她會怎麽對……”

    又是一聲清脆得滲人的巴掌,傅憶藍痛得哇的一聲尖叫。

    傅思藍的背影抖得不成人形,整個人是從沒有過的憤怒:“你良心被狗吃了!那麽小的孩子你怎麽下得去手!”

    傅憶藍沒了麵對其他人時的狠戾,捂著腫得老高的臉,縮著身子,眼淚嘩嘩地掉,偏是咬著唇一聲也不吭。

    傅鑫仁見傅思藍連扇她兩個耳光,更怒:“思藍,你怎麽迴事?你這麽打妹妹……”

    “爸爸你沒資格說話!”傅思藍猛然扭頭看他,語氣兇狠,“這個家裏最錯的就是你,媽媽這麽軟弱,是你欺出來的;憶藍這麽狠毒,也是你驕縱出來的;小姨那麽邪惡,也是你縱容出來的。爸,這麽扭曲的家庭,你好意思在你的商界朋友麵前,說你是正直君子嗎?”

    她從來話少,性子又淡,一旦發起火來,連傅鑫仁都有些忌憚,可她說的每句話都是在打他這父親的臉,“思藍,大人的事情,你們不會懂。”

    傅思藍冷笑:“你們那齷齪的世界,我也不想懂!我都替你丟人!”

    傅鑫仁恥得無力反駁,像所有專橫的家長一樣,知道自己在孩子麵前犯錯時,就訴諸武力。二十三年來的頭一個耳光落在了傅思藍臉上。

    傅思藍被打得連連後退了幾步,卻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可傅家的人,沒人會懂她的意思。

    客廳裏一片安靜,傅憶藍也止了哭泣,驚悚地看著;栗夏眸光陰暗,淡淡看著傅思藍,她別著臉,看不到表情,整個人安靜又沉默,就像她在這個家裏的無數次出場一樣,永遠都是沉默的背景。

    藍玉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呆愣半晌,突然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和傅鑫仁廝打起來:“傅鑫仁你他媽的混蛋,在外麵睡了小姨子,迴家還打我的女兒。你這麽欺我,我也不活了,我今天就和你拚了。”

    或許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或許是傅思藍挨的那一巴掌喚醒了藍玉的母性,又或許是此刻她終於明白,她所有的苦難不是源自藍欣,而是源於這個男人。

    這一刻的她,是真的瘋了。在藍欣那裏受的氣,在傅憶藍那裏受的藐視,全部發泄到了傅鑫仁身上。

    她尖聲叫罵著,撲上去廝打抓咬,無所不用。

    兩人扭打著,客廳裏混亂一片,桌椅掀倒,瓷器碎裂,震天動地的劈裏啪啦響。

    栗夏看了一會兒,唇角噙著笑,轉身走去了傅鑫仁的書房。照今天這個戰況,他肯定是沒臥室睡了的。

    栗夏坐在黑暗的門後,樓下的尖叫打罵聲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終於漸漸消停。在藍玉斷斷續續的哭泣罵咧聲裏,往書房這邊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了。

    栗夏歪在藤椅裏,翹著二郎腿,靜靜等著。

    傅鑫仁走進來,大力摔上門,哐當一聲地巨響。他也沒看到角落裏的栗夏,就徑自往書桌走過去。

    走了半晌後發現不對勁,他這才詫異地迴頭,就見栗夏閑散地靠在椅子裏,像是看了一場好戲,心情很愉悅,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傅鑫仁還沒有平息的怒氣蹭地又竄了上來:“今天的事,是你搞的鬼?”

    栗夏幽幽一笑,日光燈下,她的皮膚瑩白得透明,眼珠卻漆黑得沒有一絲光亮,“我哪裏搗鬼了?爸,我可沒給你下春/藥啊。”

    傅鑫仁被她嗆得半死。栗夏神情輕鬆又高傲,語調藐視又譏誚,尤其是一雙眼睛,看似笑著,卻異常陰狠,莫名讓他想起了前妻。這仿佛就是栗伊人在商場上準備狠殺對手時的眼神。

    他又想起剛才傅思藍的反抗,在幾個女兒麵前,他做父親的老臉,是真的丟得幹幹淨淨了。

    他知道栗夏這個女兒嘴毒,即使是在她麵前發火,也討不到一點兒的好,索性怒斥:“你給我滾出去!”

    沒想到,栗夏慢悠悠走到門口,手指一撥,鎖上了門。好幾秒鍾的時間,她都沒有轉過身來。整個人靜得沒有一點兒氣息,卻又像是隱忍著蓄勢待發。

    書房裏的氣氛,瞬間詭異到驚悚。

    蒼白的日光燈下,傅鑫仁臉上全是傷,有美工刀割開的傷口,有藍玉指甲摳抓的血痕,衣服也被扯得亂七八糟皺巴巴的,像是經過了生死逃難。

    而栗夏,一條米黃色的裙子,整齊順貼的短發,幹淨利落,氣勢簡潔得像刀。

    她背身立了幾秒,才緩緩地轉過身來,寂靜無聲地看了傅鑫仁半晌,忽然一笑:“東西沒拿到,怎麽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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