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武德年間的官二代


    半夜下了一陣小雨,卻使得天氣變得更加潮熱。


    天亮以後,曉風多多少少驅走了熱氣,可依然讓人感覺難耐。薛禮和宋令文身著單衣,步出王府大門。二人與門房的家奴交談兩句之後,宋令文一臉不耐煩的擺手讓家奴退下。


    算算時間,薛禮和宋令文在李言慶家中學藝,已多年。


    宋令文依舊是黑壯模樣,乍看好像個泥腿子。但若仔細看,又有一種書卷之氣。


    這些年他除了練功,就是讀書。


    相比之下,他對讀書的興趣似乎比練功還大。如果不是朵朵每天督促的緊,說不定早就把練功丟在一旁。


    李言慶曾和長孫無忌笑言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老薛家骨子裏就透著股書生氣!薛大家如此,薛大郎如此,如今連宋令文也如此……我倒是真想看看大郎的孩子,將來會是個什麽樣子……估計,和他一樣。”


    薛收已定下婚期,將會在年末舉行。


    女方也是世家之女,而且還是太原王氏的長房之女,也算得上門當戶對。


    不過據薛收自己表示,對這樁婚事並不滿意。可這婚事是薛孺定下,他也沒有辦法拒絕。


    宋令文相貌粗豪,卻文質彬彬。


    而薛禮卻是骨頭架子很大,雖然剛過了十歲,已長的猶如十三四歲的孩童一般。


    加之營養跟的上,又打下了極好的底子,所以更加健碩。


    隻是在外表看起來,薛禮文文靜靜,似乎很秀氣。但休要被薛禮的外表所迷惑,宋令文知道,這家夥是個武癡,而且天資極為聰慧。對於兵事,更似乎有著極強的天賦,從去年開始,薛禮已開始學習論語,並在李言慶的默許下,開始接觸孫子兵法。


    這家夥,打起架來,無比瘋狂。


    哪怕宋令文比薛禮長六歲,鬥起來也有些吃力。


    兩個孩子似乎全不知外麵的事情,悠哉悠哉步出王府後,沿著春明門大街,向東市方向行去。


    春明門南麵,有一座破落的宗祠。


    從宗祠後轉出幾個少年,盯著薛禮和宋令文,一臉猙獰笑容。


    “那兩個小子是誰?”


    尉遲寶林輕聲問道。


    身旁的幾個少年,齊刷刷搖頭。


    一個相貌秀氣的少年道:“會不會是河南王的兒子?”


    “屁,河南王才多大年紀?這兩個小子看上去少說也有十幾歲,難不成河南王十歲就有了兒子嗎?


    秦懷陽,你不知道就少胡說八道。”


    “我哪知道……”


    旁邊一個少年說:“我聽說,河南王膝下隻有一子,剛滿周歲;還有兩個女兒,不過並沒有隨河南王前來長安。這兩個家夥,應該是府中的家人子弟?恩,亦或者是長孫或者裴家的人……寶慶,要不咱們先找人打聽一下,刺探一下情況?”


    “唐觀,你是不是怕了?”


    “我怕什麽?”


    “當然是怕得罪了河南王唄?或者當年你爹曾被尉遲叔叔俘虜過,所以你懷恨在心?”


    “劉百藥,你休得血口噴人!”


    唐觀的臉騰地一下子通紅,怒視那秀氣少年,咬牙切齒。


    唐觀的父親,天策府長史唐儉。秦懷陽,則是秦瓊長子。至於劉百藥,他的父親名叫劉文起,官拜通直散騎常侍,品秩正三品,也是李淵太原起兵的元從功臣。


    劉文起這個名字,或許有些陌生。


    但談起劉文起的哥哥劉文靜,基本上是耳熟能詳。


    說起來,劉文起早期的官位遠不如劉文靜。可是在淺水原之戰以後,劉文靜被貶為庶民。本來,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偏偏這劉文靜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在被貶期間,時常發牢騷,以至於李淵對他漸漸疏離。加之李世民漸漸有自立門戶的趨勢,令李淵更加不滿。他認為,李世民之所以有這種想法,就是劉文靜挑撥。


    所以慢慢的,劉文起官拜散騎常侍的時候,劉文靜依舊是天策府的幕僚……


    事實上,如果按照曆史的軌跡,劉文靜在武德二年時,就被李淵殺了。可是由於柏壁之戰的提前爆發,李世民把劉文靜招至秦王府中做事,也使得劉文靜免了一場殺身之禍。


    劉百藥年已十七,聞聽唐觀說罷,冷笑不迭。


    他對李言慶同樣沒有好感,因為李言慶曾在洛陽羞辱過他的伯父。


    劉文靜迴長安以後,沒少在劉文起麵前說李言慶的壞話。不過,也幸好有了李言慶的出現,使得劉文靜轉移了對裴寂的仇視。曆史上,正是裴寂鼓動李淵,誅殺了劉文靜兄弟滿門。


    唐觀的父親唐儉,曾經是陝州司馬。


    尉遲敬德攻打陝州的時候,曾俘虜過唐儉。


    “劉百藥,你住嘴!”


    尉遲寶林道:“唐兄弟不是哪種人,唐大人更是胸襟廣闊。


    當年的事情不過是各為其主,如今何必再舊事重提……唐兄弟,你想說什麽?”


    唐觀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如果那兩個人是王府家臣也就罷了,但如果是裴家或者薛家的子弟,恐非你我可以招惹。裴薛是河東大族,惹怒了他們,秦王也保不住咱們……劉百藥,你應該知道,那裴家和薛家是什麽來頭,我這是為寶林哥考慮。”


    劉百藥沒有反駁,顯然也認可了唐觀的解釋。


    秦懷陽道:“應該不是裴薛子弟……世胄子弟的氣派我見過,看這兩人的衣裝,都不太像。


    不如這樣,去東市找幾個青皮去試他們一試……不過咱們不要出麵,看看王府的反應如何。如果他們是裴薛子弟,咱們二話不說,死不認賬;如果不是,那就接著教訓他們。”


    “他娘的,處默那小子今天沒有來。


    那家夥是個包打聽,他若在這裏,也就不需要咱們這麽絞盡腦汁了。”


    處默,是程咬金的兒子,程處默,和尉遲寶林一樣,也是千牛備身,在北衙效力。


    幾個少年商量了一下,立刻讓家人下去安排。


    遠處,薛禮和宋令文已拐進了東市,尉遲寶林臉上,隨之露出一抹猙獰之色!


    長安西市的一座酒樓裏,程咬金秦瓊一幫人正在飲酒。


    “看到沒有,老子雖動不得那河南王,卻能讓他顏麵盡失。


    你們這群鳥廝整天介的唉聲歎氣,卻沒有一個人想出主意。關鍵時候,還是要靠我老程。”


    王通苦笑搖頭,而秦瓊則是一臉不屑之色。


    “程黑子,你先別得意。


    你想出這餿主意來,未必有什麽效果。河南王沒有怪罪,那是因為那幫小子年紀小。你可悠著點,莫要做的太過分了……如果真惹惱了河南王,恐怕你我都討不得好處。”


    “是啊,程黑子,該收手的時候,趁早收手。河南王在長安,雖比不得他在洛陽那樣一言九鼎,卻也不是你我可以招惹。早兩日朝廷裏已經有人談及此事,說明朝廷也開始關注。河南王畢竟是宗室,你這樣削他的麵子,隻怕會激起宗室的憤怒。那樣一來,秦王殿下勢必會陷入兩難境地……要我說,你還是讓寶林他們收手吧。”


    秦瓊和王通的苦心勸說,讓程咬金也不禁有些猶豫。


    王通又道:“你可別忘了,那河南王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他真的計較,就算是聖上出麵,也未必能夠阻止。你是一番好意,可你要想清楚,寶林他們年少氣盛,萬一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那你可就是害了他們……我聽說,前幾日河南王府的一個下人在西市遭人圍毆,如果不是懷陽唐觀他們幾個阻攔,弄不好就要出人命。


    若真出了人命,你以為河南王會善罷甘休嗎?


    如今太子對秦王,是步步緊逼,想要削弱秦王的實力。這時候再惹怒了河南王,你我誰能擔得起他雷霆之怒?程黑子,莫要逞一時之快,反而害了寶林兄弟。”


    程咬金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


    聽了王通這一番話,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要不這樣,找趙王商量一下,看看能否給寶林安排個事情做,免得他天天生事?”


    “也好,那我迴頭和趙王商量……”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跟著,門簾一挑,劉文靜一臉汗水,神色憂急的走進房間。


    “劉大人,您怎麽來了?”


    王通連忙起身,拱手相迎。


    雖說劉文靜現在是落魄階段,可誰也不能否認,他的元從之功以及李世民對他的信任。哪怕是親近如王通這等天策府第一謀主,見到劉文靜,也是恭恭敬敬。


    程咬金笑道:“劉大人,這大熱天走那麽急作甚?


    坐下來,喝一杯……看你行色匆匆,莫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劉文靜說:“幾位,你們還有心情在這裏喝酒?快隨我迴王府,出大事情了!”


    “啊?”


    “發生了什麽事情?”


    劉文靜探頭朝外麵看了一眼,輕聲道:“我兄弟剛從派人通知我,說是昨晚在立政殿的人,到現在都沒有出來。今天一早,西台那邊就亂成了一鍋粥……幾位,突厥使團在樂壽原遭遇伏擊,全軍覆沒。陛下已派人前往玉華山緊急召秦王返迴,估計今晚就會抵達。大家現在立刻迴王府,千萬不要擅自行動!”


    臨了,劉文靜還低聲說:“估計朝廷會有大動作,這個時候,千萬別招惹是非。”


    王通程咬金秦瓊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三人麵麵相覷,隻覺心驚肉跳。


    突厥使者被伏擊,全軍覆沒?這是哪個家夥這麽帶種,竟然去伏擊突厥的使團?


    “劉大人,可知是誰所為?”


    “目前尚不清楚。不過,豳州官員,都是太子的人,此事不管是誰所為,太子都難逃幹係……陛下已命兵部侍郎楊文幹親自前往樂壽原,調查使團被伏擊一事。


    幾位,現在可是關鍵時刻,萬勿輕舉妄動。


    陛下本來就為突厥的事情而煩惱,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情,不免有逼宮的嫌疑。


    現在誰湊上去,誰就倒黴。”


    說完,劉文靜匆匆離去。


    房間裏一陣寂靜,好半天,王通咽了口唾沫,用幹澀的口吻道:“立刻趕迴王府。”


    正如劉文靜所言,李淵極為憤怒。


    突厥使團遭遇伏擊,也使得他陷入尷尬之境。本來,他還猶豫著要不要和突厥人商談,現在好了,不用商量了,突厥使團沒了!那麽接下來,他勢必要麵對突厥人的報複。形式已容不得他去做更多的考慮,似乎除了和突厥一戰,別無其他途徑。


    一旦和突厥開戰,江南戰事,又當如何?


    不過最讓李淵憤怒的,並不是和突厥交惡的問題,而是這種行為,有逼宮之嫌。


    豳州刺史,以及豳州行軍總管,都是太子李建成的人。


    即便這件事和太子無關,豳州上下官員,也免不了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


    而且,這樣一來更使得太子和李世民之間會有一場衝突。誰都知道,李世民不讚成和突厥議和,出了這樁事情,太子難免會認為,此事和李世民脫不得幹係。


    可是以李淵對李世民的了解,李世民好像還沒有這麽大的膽子。


    那麽,是誰在陷害李世民?


    李淵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言慶。


    “養真的部下,可有什麽動作?”


    李淵走出立政殿以後,厲聲喝問安士則。


    安士則一怔,連忙迴答道:“河南王的部下,都很安分。杜如晦率領部曲,已抵達滄州;徐世績和蘇定方在河間練兵,裴行儼駐紮於定州;劉黑闥、王伏寶等人,都已分別赴任。王伏寶出任襄州行軍總管,而劉黑闥也在熊州老老實實,沒有什麽動作。


    陛下,你不會是懷疑河南王他……”


    “朕也不知道,隻是覺得這件事情,與河南王定有關聯。”


    安士則大著膽子說:“陛下,恕老奴直言,此事當與河南王無關。河南王的勢力,主要集中在河洛地區,在關中並無根基。甚至,河南王在關中沒有一個熟悉的人,如何調動兵馬?突厥使團足有七八百人,阿史那社爾麾下勇猛善戰……這樣悄然無聲的就被消滅,至少需要數千人出擊,才可能做到。數千兵馬調動,河南王怎可能做的沒有走漏半點風聲?老奴以為,此事絕無可能,是河南王所為。”


    李淵一雙鷹目,凝視安士則。


    “老安,你好像很關心養真嘛。”


    安士則噗通一聲跪下,惶恐道:“陛下,老奴是就事說事,絕無半點偏袒。老奴不否認,當年和九爺相處的很愉快,也不否認,對河南王頗有好感。但老奴絕非為河南王開脫……”


    “好了好了,朕也隻是問問罷了。”


    李淵輕輕搓動手指,“其實,朕又何嚐希望,此事和養真有關聯?


    隻是這長安城裏,會做出這等事情,並且有能力做出這等事情的人並不多,朕如何能不懷疑養真呢?


    畢竟,當初他立下那麽大的功勞,朕把他召迴長安,卻始終沒有給予安排。


    換個人的話,恐怕這心裏,也不會太舒服吧……”


    安士則這一次,沒有再吭聲。


    “你這老東西,讓你說話的時候不說話,不讓你說的時候,你又滔滔不絕。”


    “陛下,老奴是擔心您不高興。”


    “朕能有什麽不高興?”


    “陛下,此事乍看起來,似是與河南王有關。可您想想看,您第一反應就是河南王,那別人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想法?至於說河南王怎麽想?老奴也說不準。不過老奴覺得,河南王是個重情義的人。他可以拚著得罪秦王殿下而為父報仇,說明他還是個少年性情。若換做老奴,一定會忍著,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


    “安士則,你說話越來越放肆了!”


    “老奴該死,請陛下恕罪。”


    李淵無比煩惱的擺手,“算了算了,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陛下,老奴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吞吞吐吐,越來越不爽利。”


    安士則猶豫一下,輕聲道:“陛下所慮者,無非突厥的威脅。河南王驍勇善戰,有無敵之名……當年他在河洛,可說是運籌帷幄,戰無不勝。何不請河南王……”


    “不行!”


    李淵沉聲道:“養真的確善戰,可朕卻不能用他。”


    “陛下,老奴不是說讓河南王去統軍,而是說,陛下既然拿不定主意,何不把河南王找來,向他詢問?”


    “哦?”


    “河南王足智多謀,說不得會想出什麽好辦法。”


    李淵聞聽,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你這老東西說的倒也不錯……這樣吧,朕已命二郎趕迴長安,今晚立政殿議事,讓養真也參與吧。


    他的才學,倒也確實不錯。


    對了,朕記得他在滎陽推行的租庸調之法,效果不錯……告訴他,讓他拿出一個章程來。”


    安士則伏身應命,起來後,也不禁偷偷抹去額頭的冷汗。


    陛下這思天馬行空,還真讓人有些受不起!


    “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正當李淵準備返迴立政殿,和裴寂等人繼續商議事情的時候,田豐慌慌張張跑來。


    “陛下,出事了……”


    李淵怒道:“又出了什麽事情?”


    “陛下,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什麽打起來了?”安士則上前一步,一腳踹翻田豐,“陛下麵前,你胡說個什麽?”


    “不是老奴胡說,真的打起來了……秦王府的人,與河南王府的人打起來了!”


    李淵聞聽,隻覺腦袋嗡的一聲響。


    “二郎和養真?


    二郎不是還沒有迴來嗎?怎麽和養真打起來了?”


    “不是兩位王爺打起來了,是,是,是……”田豐越著急,就越是說不清楚。


    “你先別慌,到底是怎麽迴事?”


    “陛下,據說晌午的時候,河南王的兩個弟子前往東市,遭遇襲擊。不過,河南王的兩個弟子倒也驍勇,沒有吃虧……可不知為何,他二人迴頭就帶人打到了尉遲敬德的府上,把尉遲家的客廳給砸了個稀巴爛,還打傷了十幾個尉遲家的下人。”


    “尉遲敬德?”


    李淵一蹙眉頭,“那後來呢?”


    “後來,尉遲家的三位少郎君得知消息,就帶著人去賭河南王府的大門。


    秦用將軍聽說以後,害怕尉遲家的三位少郎君吃虧,就帶著人過去幫忙……沒想到河南王世子身子不好,河南王正好在家裏……秦用將軍過去以後,河南王以為是秦用將軍上門挑釁,也非常惱怒,於是下令萬勝軍出擊,兩邊就打了起來。”


    田豐說的是結結巴巴,但總算是把事情交代清楚。


    李淵聞聽,勃然大怒,“二郎麾下,越來越沒有規矩了……立刻傳朕口諭,詔令趙王立刻點齊兵馬,給我把那秦用拿下。待二郎抵達之後,讓他給朕呆在承乾殿,沒有朕的旨意,不得離開承乾殿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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