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有子


    李世民凝視王通,久久不語。


    似乎對王通選擇尉遲敬德,並不奇怪一樣,他顯得非常平靜。畢竟,李言慶折辱過王通,更使得王通十載幽居龍門山,王白牛之名幾乎是盡人皆知。王通哪怕嘴上再說不計較這係,可心裏麵,總會有些芥蒂。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解釋的話,王通選擇尉遲恭,似乎是順理成章。


    “王上也許會以為,通這樣選擇,是因為李河南當年曾令我顏麵盡失。”


    李世民一笑,“難道不是嗎?”


    王通搖頭說:“洛陽將軍堂之事,並非李河南之過。究其根本,卻是通當年年少氣盛,眼高過頂,受了他人蒙騙,合該遭此羞辱。王通對李河南毫無怨恨之心,甚至從心裏感激他,敬重他。


    若非李河南,也許王通現在還是坐著那井底之蛙的夢,目空一切吧……


    十年來,通幽居龍門山,苦讀經典。初時總是難以心平氣和,但時間久了,許多事情也就看得淡了。


    今日通選尉遲,非為他也,隻因這尉遲能為王上所用,而李河南不能。”


    李世民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之色。他沉吟許久,低聲道:“白牛此言何解?”


    李世民喚王通為白牛,並無羞辱之意。


    在私下裏,他常以白牛稱之,以示和王通的親近。而王通呢,也不以為忤,反而非常享受。


    “王上,尉遲敬德若歸附,朝堂上可有人願護佑?”


    李世民想了想,搖搖頭說:“他殺了九叔,雖說各為其主,且無意為之,但恐怕是無他容身之地。父皇不會重用他,而李河南必對他恨之入骨。至於朝臣之中,未必有人能看上他。”


    “著啊!”王通道:“如此一來,他尉遲敬德不忠心輔佐王上,還能輔佐誰人?


    他在朝中沒有半分根基,如同無根飄萍。王上得此猛士,豈非如虎添翼?試想,王上您外有尉遲秦瓊等猛虎之士,內有劉文靜、長孫順德盡心扶持。再算上趙王對您素來聽命,天下大可去得。”


    “可如此一來,豈不是得罪了李河南?”


    王通一笑,“得罪又有何妨?不錯,李河南如今的確是聲望高絕,聲勢顯赫。可王上別忘了,漢初淮陰侯,同樣有聲威,卻死於一婦人之手。通觀之,李河南如今狂橫,但天下太平時,其人空難保全。他若為外臣,陛下說不得還能容忍,但他卻為宗室……嗬嗬,就算是陛下能忍他,也必然會削其權柄。到那時候,一李河南能與王上之助有多少,怕尚未可知。”


    李世民頓時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連連點頭。


    “不錯,李言慶於我,不勝於一尉遲。”


    王通其他的話語,都無所謂,但有一句話,卻深得李世民之心。


    他素以勇武而著稱,自十五從軍以來,也經曆過無數次惡戰。雁門關解隋煬帝之困,太原起兵之後,更是連番獲勝,屢立戰功。隻是,淺水原一戰,他輸了!雖則對外宣稱是劉文靜殷開山自作主張,可實際上……可即便如此,李世民也足以自傲。李唐軍中,當以他為先。


    但無論他如何做,卻始終是在李淵的調派之下。


    相比李言慶獨自在滎陽支撐危局,李世民的種種戰功,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李言慶戰功太過卓著,獨攬河南之地,足以令他功勞蓋世。父皇也許會寵他,愛他,但絕不會允許李言慶再立功勳。否則的話,人言李唐,必說言慶,到時候李淵的麵子又在何處?


    李世民,不希望有人能高於自己。


    同時他也清楚,李言慶不可能歸附他。身為宗室,他也許會在態度上有所偏移,卻無法給予實質性的幫助。若是從這個角度來看,一個尉遲恭的作用,遠遠勝過成為逍遙王的李言慶。


    “如此,我就受那尉遲請降。”


    “慢!”


    王通一把攔住了李世民。


    “大王可以受降,但卻不可以輕易受降。


    當需令尉遲知曉,王上為他需要承擔多少風險……嗬嗬,以通來看,當請唐儉再返介州。”


    李世民看看王通,露出會心笑容。


    五月初,陝州之戰結束。


    這一場柏壁之戰,比之曆史上的柏壁之戰早來了一年,同時也使得劉武周的敗亡,提前一載。


    劉武周和宋金剛在遭受慘敗之後,逃往突厥。


    李世民乘勢東進,尉遲恭則前往馬邑,說降劉武周舊部,使得李唐獲取陝州以東的大片土地,更借此機會,與涿郡羅藝所治地區連為一體,徹底掌控了北方一線,斷絕了竇建德與突厥的聯係。


    竇建德的麾下,除了平民百姓之外,還有許多歸化胡人。


    他每年會從突厥手中獲取大量的資助,不過隨著劉武周的敗亡,使得竇建德被孤立在河北地區。


    同月,堯君素率八百銳士,突然撤離河東。


    李建成得訊後大喜,忙揮兵占領河東縣,並率部追擊。


    不過堯君素渡河之後,就銷聲匿跡,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直到六月中時,才從揚州獲得消息,堯君素已抵達江都,並立刻被蕭皇後委以重任,拜上柱國,開府儀同三司,左武衛大將軍,領軍攻打餘杭沈法興。


    可是,這堯君素是怎麽到得揚州?


    要知道,從河東渡河之後,要經過李言慶、王世充以及李神通等人鎮守的地盤。他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諸多勢力格局的中原直抵江淮,成為許多人百思不解的謎題……不過,很快的,人們的目光就從堯君素身上收迴,轉而矚目滎陽。


    五月末,屈突通大破李軌,攻克武威郡,俘獲大涼皇帝李軌。


    短短半年時間,關中從動蕩不止,進入到了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特別是八百裏秦川已呈現豐收之兆,於是往來於關中的車馬行人越來越多,似已漸漸的,恢複昔年開皇時期的繁榮。


    不過在河洛,卻呈現出劍拔弩張之勢……


    王世充萬萬沒有想到,李唐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解決了關中之危。


    同時,他與李言慶的議和,更陷入僵局。李言慶似乎對這聯盟之事,並無太多興趣;亦或者說,王世充開出的條件,無法令李言慶動心。不過,對於王世充派來談判的歐陽詢和杜幽客杜楚客兄弟,他倒是沒有拒絕。直接扣在鞏縣,讓隨行使者返迴洛陽,告訴王世充說:“若想結盟,尚需拿出誠意……我李言慶受隋皇之恩,一直無以報答。請你交出殺死陛下的兇手,然後再論其他。”


    這個陛下,是指皇泰主。


    王世充就是殺死楊侗的主謀。


    李言慶也知道,王世充不可能低頭,但是卻要求王世充交出兇手。


    在經過朝堂上激烈的討論之後,王世充交出了梁百年和段瑜……這兩人都是宮中內侍,說穿了就是太監,死不足惜。


    王世充說:“殺死陛下的人,就是這兩個老奴。


    我之前並不知道這件事,完全是梁百年和段瑜自作主張。我現在把他們交給你,權作我的誠意。”


    不過,送抵鞏縣的,隻是梁百年和段瑜的兩顆人頭而已……


    李言慶不置可否,隻是命人做了兩個木頭雕像,跪在皇泰主陵前。至於那兩顆人頭,則被他棄之荒野,任由野狗爭食。


    隨之秋季將臨,滎陽郡迎來了一個大豐收。


    租庸調推行的第一年,開了一個好頭。隨著新粟送抵,洛口倉倉門開啟。大批陳粟送往各軍,其中黎陽倉方麵,更送去了近五百窖糧草,使得徐世績長孫無忌軍中糧餉,頓時充足。


    可是,滎陽郡的大豐收,卻使得東郡王德仁眼紅。


    東郡成為一片孤城,東有李唐兵馬,西有言慶阻隔,無法和洛陽連為一體。一應輜重,盡由他自行籌備。一開始,王德仁還可以向李神通購買糧草。可隨著他財力日益薄弱,李神通也停止了供應。這使得王德仁必須要尋找新的出路。投降李唐?他很猶豫……以他現在的勢力,就算是歸降李唐,也難以獲得重用。除非,他能有足夠的資本,在李唐朝堂上站穩腳跟。


    這資本從何而來?


    王德仁的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了滎陽郡。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已近深秋。


    天地間充斥著一派蕭瑟之氣,肅殺,令人心寒。


    不過在鞏縣城裏,卻顯得極為熱鬧。


    李府門前,張燈結彩,不時有車馬抵達。


    家臣們進進出出,更是格外忙碌……


    李言慶徘徊在臥房外,顯得焦慮不安。不時的停下腳步,向房間裏望去,隻是那厚厚的門簾,卻擋住了他的視線。


    杜如晦在一旁,不由得笑了。


    他突然扭頭道:“十五年前,我與養真初次相遇時,他尚是垂髻童子。不想一晃十五載,昔日鵝公子,竟也要為人父了……嗬嗬,這歲月端地不饒人,一眨眼,我也過了不惑之年。”


    在杜如晦身旁,是一個中年男子。


    聞聽杜如晦的這番話,也不禁感慨萬千。


    “是啊,怎們兄弟三人,一晃也有十餘年未曾相聚。”


    他是杜如晦的大哥,名為杜幽客。此前他陪著杜楚客來鞏縣,不成想一到鞏縣,就被言慶扣留下來。


    如今,杜楚客在麒麟館擔任教諭,雖不顯赫,卻也過得極為舒心。


    院子外麵的涼亭裏,更聚集了許多人。除了長孫無垢的家人之外,還有言慶的朋友,長輩。


    裴行儼抱著裴行儉,在一旁與人交談。


    裴仁基則拉著裴翠雲的手,低聲詢問著什麽。不過看裴翠雲那羞紅的臉,就知道是一些羞人的事情。


    也難怪裴仁基著急!


    言慶娶了三妻一妾,無垢的年紀最小,卻最先有了孩子。


    而今,連毛小念也懷了身子,可作為年紀最長的裴翠雲,卻毫無動靜。這也不由得裴仁基不擔心,輕聲問著裴翠雲,言慶是不是欺負你了?或者是不疼惜你了?否則其他人都有了身子,你為何沒有?


    裴翠雲連連搖頭,表示言慶對她非常體貼。


    隻是這懷孩子的事情,還真就說不準……


    她隻能紅著臉,聽著老爹的嘮叨,並不是點頭,表示接受。


    “這都大半天了,怎麽還沒有動靜?”


    “你急個什麽?當初麗珠產子的時候,不也是等了許久?”


    裴行儼和姚懿薛收嘀咕著,突然間好像想起了什麽似地,四下張望。


    “為何不見朵朵?”


    這產房門口,連毛小念都來了,卻沒有看見朵朵的影子。


    裴行儼不由得好奇詢問,正好薛禮從他身旁經過,聽到後抬起頭說:“二娘上個月就出門了!”


    “出門?去哪兒了?”


    “不知道……老師說二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這些日子來,都是老師親自傳授我們功課。”


    “原來如此!”


    “蠻夷女子就是蠻夷女子,已經嫁人了,還拋頭露麵。”


    裴仁基顯然對朵朵的這種行為很不滿,一旁嘀咕起來。


    “爹,你怎麽能這麽說朵朵?她出去,是辦正事,又不是遊山玩水。其實女兒倒是羨慕朵朵,能幫養真分憂。你看我,手無縛雞之力,養真有什麽憂慮,我卻不能為他分擔半點……”


    “話不能這麽說,有道是……”


    就在這時候,沈光急匆匆跑來。


    “公子,二娘子迴來了!”


    李言慶聞聽連忙道:“哦,如今在何處?”


    “車仗已到了門外,曇宗大師陪她一同返迴。”


    正說著話,就聽外麵一陣喧嘩。李言慶忙走出去,就見朵朵在眾人的陪同下,風塵仆仆,匆匆走來。


    “觀音婢生了嗎?”


    不等言慶開口,朵朵就急忙詢問。


    一旁言虎,也露出緊張之色。


    言慶道:“晌午時似有端倪,可這請來了穩婆,到現在也沒有生下來,我實在是有些擔心……”


    話音未落,就聽產房裏突然傳來一陣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刹那間,李言慶如受雷擊一樣,登時僵在了遠處。


    “生了,生了!”


    幾乎是在同時,朵朵、小念、裴翠雲等人齊聲高唿,一窩蜂的往屋裏走。


    李言慶跟著就想進去,卻被攔住去路。


    “李郎君,您還不能進去,等過一會兒再探望小娘子吧。”


    “觀音婢她沒事吧……”


    說這句話時,高夫人抱著嬰兒從屋中走出。聞聽李言慶關切的詢問,高夫人頓時露出了滿意笑容。


    “母子平安……恭喜賢婿,喜得貴子!”


    李言慶腦袋嗡的一聲響,一時間竟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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