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七)


    “帥五進一!”


    李言慶執紅開局,笑嗬嗬道:“嶽丈,這一招叫做禦駕親征。老帥進一步,可謂妙用無窮。”


    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王者之舉,舍我其誰!


    裴仁基抬起頭,給了李言慶一個白眼,撚須道:“管你有何妙用,我就這一招,當頭炮!”


    翁婿兩人坐在石林山上的竹林中,楚河漢界鏖戰正酣。


    李言慶棋路多變,沒有定式。或飛相局,或仙人指路,或起馬局,一連十餘盤,未有一次重複。而裴仁基呢,一板一眼,棋路樸實無華,絕無什麽變化。如他這個人一樣,永遠的當頭炮,勿論李言慶如何開局,他絕無變更。但也就是這樸實無華的當頭炮,卻和言慶鬥得是不分上下。


    這中國象棋,在文人雅士中,流傳不廣。


    在他們看來,這種兵營中的玩意,不登大雅之堂。然而於為將者,對此卻頗為喜愛。裴仁基和李言慶一樣,圍棋都是臭棋簍子。可在象棋的造詣上,卻極為深厚。據裴翠雲私下裏說,裴仁基把李言慶所編寫的棋譜幾乎翻爛了。不管是入門的棋譜十二篇,還是後來的二十三起手局,裴仁基了然於胸。甚至對每一路棋的變化,比李言慶的理解還要深刻幾分……


    “言慶,你那條地道,是何時建成?”


    “大約有七八年了吧……就是我送觀音婢入岷蜀尋醫的那一年,我就托人秘密建造,為此還讓老杜從杜果杜老尚書那裏弄來了一份洛陽圖紙。當時李春正奉命營建安濟橋,我拜托鄭家叔父尋他,請他為我設計出這條地道。原本也是為防備萬一,不成想竟真的派上用場。”


    “現在才派上用場?”裴仁基突然發問。


    “是啊,第一次用!”


    “哈,你這小子,一向古怪靈精,嘴巴可真嚴啊……我問你,四年前魚俱羅魚老柱國的家眷,在天牢裏離奇失蹤。他們是用什麽辦法離開洛陽?別告訴我他們是憑空消失,我不信。”


    “呃……”


    言慶撓撓頭,撚起棋子,“炮二進三,嶽父大人,看我的揚威炮。”


    裴仁基哈哈大笑,沒有再追問下去。


    而是一板一眼的和李言慶鬥在一處……兩人從正午殺到了傍晚,這才算罷手。梁老實準備好了飯菜,兩人一邊欣賞石林山的美景,一邊用餐。


    裴仁基又問道:“話說,小洛浦先生,又是怎麽成了你的耳目?”


    李言慶一笑,“洛浦先生好書如命,想要把他收服,其實並不困難。再者說了,我平日裏和他也沒有什麽聯絡,隻是偶爾讓他幫忙傳話,也沒什麽危險。而他,卻可以得到我所有手稿。”


    裴仁基撇了撇嘴,放下筷子,向遠方看去。


    “王世充,應該已經覺察到了!”


    “恩,肯定覺察到了……以他的性情,受此欺騙,焉能眼下這口惡氣?說不得此事,已經點齊兵馬,追殺過來。”


    “你的意思是,他會和你開戰?”


    “嗬嗬,關中已經接受了他的求和,他少了關中兵馬的襟肘,又如何沒膽子和我大戰一場?”


    裴仁基眉頭一蹙,眼睛眯了起來。


    “那你怎知道,他們今日會談妥條件?”


    “嗬嗬,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反正我就是知道。”


    裴仁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著李言慶笑罵道:“杜如晦當年叫你做小妖,依我看,你不是小妖,而是快要成精的妖魔。”


    言慶笑而不答。


    這時候,梁老實走上前來。


    “主人,剛得到消息,王世充點起兩萬兵馬,以其侄兒王泰,大將田留安為先鋒,正直逼石林山,預計子時前將抵達山下。”


    “營寨中,都已準備妥當?”


    “按照主人的吩咐,全部準備完畢。”


    言慶點頭,起身對裴仁基說:“王世充來送行了,我們也許盡地主之儀,好好的款待他們。”


    裴仁基眼中殺機一閃,“賢婿所言,極是!”


    王世充在白馬寺的廂房裏,發現了一個地道。


    派人進入其中,循著曲折地道走出很遠,卻發現洞口被人堵死。王世充又命人把洞口掘開,才知道這地道的出口,位於通遠市碼頭旁邊的一座廢棄祠堂中。據當地人說,正午時分,有一群人在通遠市登船,隨一艘商船而去。問具體的人數,大約有百十來人,裏麵好像是有一個孕婦。


    商船,是掛在鞏縣的唐人商行名下。


    前些日子,唐人商行曾送來一批桌椅家具,此後一直停泊在碼頭。


    王世充氣得暴跳如雷,把剛從鞏縣購買來的一批名貴家具砸的稀巴爛。這艘船,似乎就是給他送家具而來。王世充倒是估計到,唐人商行和李言慶有關,可他沒想到,李言慶居然會用地道。


    立刻派人前往裴府,但府中早已人去樓空。


    除了幾十個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的家奴之外,裴仁基的親信,幾乎走的一幹二淨,甚至連掌勺的廚子,也不見了蹤影。這說明,裴仁基一家早就有所提防,趁裴仁基勞軍之際,舉家離開洛陽。


    此前王世充還信誓旦旦,認為裴仁基不可能拋棄楊侗。


    可現在……


    缺門山下,關中兵馬退出澠池,至桃林一線駐紮。


    王世充也等不得王素迴來,他甚至不再相信王素。立刻調集洛陽兵馬,命王泰和田留安為先鋒,對石林山下的滎陽大寨,進行攻擊。沒有了後顧之憂,王世充自然不會再去委曲求全。


    而且李言慶占居了偃師,等於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東都的大門。


    如果不奪迴來,遲早必成禍害。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王世充也不再顧忌什麽。臉皮已經撕破了,那索性開戰,拚個你死我活。


    如果說,王世充和李言慶決戰?


    那他還沒做好準備!


    但若說奪迴偃師,他早已經迫不及待。


    王泰是王世充的侄子,也是弓馬嫻熟,武藝高強之輩。曾隨王世充征戰河北和南陽,擊敗格謙,打散盧明月,一係列戰事,王泰都有參加;而田留安本是臨邑人,曾經在盧明月帳下效力,後歸順王世充,成為王世充麾下一員猛將。此人胯下馬掌中刀,有萬夫不擋之勇。


    得到王世充命令後,二人立刻點齊三千騎兵,星夜出擊。


    從洛陽到石林山,騎軍隻需兩三個時辰即可到達。王泰和田留安,遠遠就看見李言慶的大寨裏,燈火通明,守衛極其鬆懈。營寨門口,連一個值夜的門卒都沒有。拒馬淩亂的擺放,看似毫無防備。


    田留安勒住馬,對王泰說:“公子,李賊寨中,竟無防備?”


    王泰則顯得毫不在意,摘下大槍,呲牙道:“李賊以為叔父忙於處理關中兵馬,無力與他開戰,加之詭計得逞,故而未曾防備。殊不知叔父早就和關中求和,今天關中兵馬撤走,正是我們取李賊首級之日。兒郎們,隨我衝鋒……殺李言慶者,賞萬金,奉縣伯,賜宮女十人。”


    說著,他不再理睬田留安,一馬當先,衝向營寨。


    三千鐵騎隨後發動衝鋒,田留安有心阻攔,可大軍啟動,又如何攔阻。


    無奈之下,他也隨著大軍出擊。黑夜中,三千騎軍奔騰,猶如沉雷陣陣。雪塵滿天,氣勢驚人。


    王泰一路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徑自衝進營寨中。


    可這營寨裏,卻似乎墳墓一樣。如此巨大的動靜,卻無一個兵士出現。王泰和田留安兩人勒住馬,疑惑的四下查看。


    “將軍,營中一個人都沒有……這似乎是一座空營。”


    “空營?怎麽可能!”


    王泰猶自不相信,跳下馬來。


    可雙腳落地,隻覺得腳下一滑,蓬的就摔在了地上。


    這營中的地麵,不少地方都結了冰,若不留神,就會摔一個跟頭。


    他爬起來,突然問:“田將軍,這什麽味道?”


    說著,他還伸出手想要撣去灰塵,卻發現手上黑乎乎的全都是泥漿,那刺鼻的味道,似乎就源自他的手上。


    把手放在鼻子下,用力的聞了一聞。


    “好像是桐油。”


    田留安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連忙向周圍看去。


    在火把的照映下,他發現營寨裏堆滿的枯草幹柴,營帳外麵,地麵上,灑滿了粘稠的油脂。


    桐油,幹柴,火把……和一座空蕩蕩的營寨!


    當他把這幾樣事物聯係在一起的時候,如果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那他田留安就是人頭豬腦了。


    “公子,快走……所有人立刻將火把熄滅,絕不可沾染營中任何物品。”


    可不等田留安把話說完,隻聽四麵八方傳來一陣陣清脆的銅鑼聲響。緊跟著喊殺聲四起,卻不見人影。隻聽嗡,嗡,嗡……一陣陣好像蝗蟲振翅的聲息傳來,夜空中陡然出現了一排排火箭,紛紛朝著營寨裏射來。


    腦海中一片空白,田留安本能大喊一聲,“擋住它們!”


    可這是箭,不是人!


    黑夜中,天曉得究竟有多少支箭矢從天而降,如雨點般射進這座空蕩蕩的營寨中。燃燒的箭矢或是落地,或是射中草垛營帳。田留安隻覺得眼前一片通紅,刹那間啊整座營寨,化為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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