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


    山灣口慘敗,對秦瓊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而昔日好兄弟的反目,李言慶那一番惡毒刻薄的咒罵,更讓秦瓊夜不能寐。每每睡著以後,就會夢到張須陀一身血汙出現在他的麵前,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而後拔刀向他看來。


    難道說,當初的選擇真的錯誤了嗎?


    秦瓊茫然不知所措……


    賈務本在投降李密不久後,便因傷重無法挽救,撒手人寰。賈閏甫雖說留在李密帳下效力,但李密對他的重視,遠遠不如秦瓊。此次出征,賈閏甫甚至未能隨軍,被留在大梁城裏。


    其實秦瓊心裏也清楚:李密看似對他信任有加,實則也有提防。


    賈閏甫被留在大梁城中,從某種程度而言,也是對秦瓊的牽製。因為秦瓊在賈務本臨死前,曾答應過賈務本,一定會照顧賈閏甫。隻要賈閏甫在,秦瓊總是有一個掛念。人皆好名,秦瓊亦如此。而且他對名聲的看重,甚至遠超過許多人。要出身沒出身,要文采沒文采。


    這年月雖說尚武成風,可是對武將的偏見,始終存在。


    君不見朝中那些手握兵權的大臣們,要麽是世胄出身的子弟,文武兼修;要麽就是有從龍之功,甚得朝廷信賴。這兩樣,秦瓊都沒有!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對信諾,就更加看重。


    可如今……


    八風營慘敗,雖非全軍覆沒,也是損失慘重。


    山灣口一戰後,秦瓊收攏兵馬,清點之下,也不禁落淚。八千八風營,隻有不足四千人返迴。也就是說,僅止一戰,八風營損失過半。其實真正戰死的軍卒並不多,不過千餘人而已。其餘的大都四處逃竄,躲在某個地方不敢再出現。除了這些,秦瓊一手打造出來的八風騎,折了三分之一。即便是活著迴來的,也失去了戰馬,整個八風營,基本屬於癱瘓狀態。


    低落的士氣,使八風營人心惶惶。


    若非程咬金的火字營和王伯當的連山營及時抵達,否則連這不足四千人也無法湊齊。


    在迴到九山大營的當天晚上,秦瓊就病倒了!


    先是被李言慶射傷,而後黃驃馬拚死救他的同時,也把秦瓊砸傷。八風營的慘狀,以及對未來的迷茫,還有內心中難以言述的愧疚,使得秦瓊再也無法堅持,一病下,就再也沒起來。


    李密率部抵達九山之後,對此也束手無策。


    可如今他已是騎虎難下,舉天下人都在盯著他。如果說,取新鄭,奪陽城,伏擊張季珣,並沒有引起他人的關注;那麽邙嶺一舉擊潰龐玉霍世舉,卻使得李密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退兵?


    勢必令天下人恥笑。


    人言李密,必會說他畏懼李言慶,哪怕是打下了九山,卻不敢和李言慶正麵交鋒。


    事實上,李密也的確沒有和言慶正麵交過手。哪怕他擊殺了張須陀,也無法彌補這樣一個事實。取東都必取滎陽,取滎陽必殺李言慶!這已經成為許多人都認同的一個基本觀點。


    所以,李密如果不能擊敗李言慶,奪取滎陽。


    哪怕他獲得再多的勝利,都顯得微不足道……


    如今這種情況,李密就算不想強攻黑石關,恐怕也不可能了!他隻有攻下黑石關,擊敗了李言慶,才能動搖滎陽上下的信心,同時也是證明自己的機會。可八風營慘敗,秦瓊又病倒,使得李密生出不祥的預兆。莫不是苦心策劃數月的春季攻勢,就要在這黑石關下破滅?


    沒有秦瓊,沒有八風營,可我帳下猛將無數,在擊潰了龐玉之後,更俘虜無數隋軍,兵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增強幾分。既然如此,我誓取黑石關。不斬那李言慶,天下人焉能服我?


    不過秦瓊病倒,程咬金身受兩處箭傷,一時間也無法作戰。


    王伯當……那是李密的心腹,自不能有失。


    於是在思忖許久後,李密決意派單雄信為前鋒軍,先行出擊。他親自督導中軍,隨後出征。


    單雄信意外獲此重用,自然喜出望外。


    他二話不說,立刻點起本部兵馬,連夜自九山開拔,直撲黑石關。


    騎在馬上,單雄信猶自得意洋洋。


    也難怪他如此得意。作為翟讓的親信,在翟讓被殺後,他是第一個投降了李密。表麵上,李密待他非常親熱,甚至委以左武侯大將軍之職,統轄六衛府之一,位高而權重,威風無比。


    但實際上呢?


    單雄信的地位很尷尬。


    六大衛府,左右驍衛,左右備身,左右武侯中,其他五大衛府將軍,都統領著本部兵馬。隻有單雄信所部,是由李密調撥過來。也就是說,左武侯衛府實際上隻聽從李密的調遣。單雄信就是一個傀儡,空有其名,卻沒有半分權力。甚至連他麾下的幕僚,都比他來得威風。


    整個衛府中,聽從單雄信調派的人,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長子單芳、次子單重,假子成莫言……


    單雄信心裏這個委屈,這個憋屈,又豈是為他人知曉?


    此次終於獲得單獨領兵的機會,單雄信下定決心,定要好好表現一番,以正其名。他相信,隻要自己能小勝一陣,就可以獲得李密的信任。至於大勝?單雄信從未想過。李言慶的手段他領教過,當初十幾萬大軍圍攻虎牢,都沒能占到李言慶的便宜!這家夥,詭計多端。


    小勝,我隻要一場小勝!


    單雄信不斷在心裏提醒自己,莫要疏忽大意。


    轟—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把單雄信從沉思中喚醒過來。


    “出了什麽事情?”


    單雄信嚇了一跳,大聲詢問。


    “啟稟大將軍,前方路上有一個大坑……一輛車仗陷了進去,如今正在扶正收拾,並無大礙。”


    “還收拾個什麽?傳令下去,休要管那車仗,加速行進!”


    “喏!”


    傳令兵還沒等轉身,就聽前麵又傳來一聲巨響。


    確是路上一個不起眼的凹坑,折斷了騾馬的跟腱,引得車輛翻到。


    一連兩起事故,不過看上去好像都是出於意外。單雄信也沒有在意,軍卒們也沒放在心上。


    不過又行進數裏,就聽轟的一聲響,人喊馬嘶。


    單雄信怒了,“又是怎麽迴事?”


    “啟稟大將軍,道路中間有一個巨大的坑洞,上麵鋪著浮土。弟兄們過去的時候沒有覺察,浮坑突然塌陷,以至於不少兄弟陷了進去。”


    單雄信這才覺察到不妙,連忙上前觀瞧。


    隻見道路中央,一個倒鬥形的大坑極為醒目。上寬下窄,坑洞地步倒插尖銳的木樁,兩匹馬被木床刺穿了身體,連帶著馬上的騎士,也被釘在上麵。鮮血把木樁染紅,在夜色中格外詭異。


    單雄信咽了口唾沫,大聲道:“傳我命令,三軍徐徐推進,遇陷坑繞行……這定是李狗官的奸計,大家多小心。”


    軍士們立刻繞開陷坑而走。


    不成想沒兩三步,一個軍卒覺得腳下好像被什麽絆了一下,抬頭看時,就見眼前塵土飛揚,一麵簡陋的釘板唿的從地上倒翻起來。沒等那軍卒明白是怎麽迴事,連同他在內,四五名軍卒同時被釘板拍中。尖銳的木釘噗的穿透了他們的身體,而後將他們拍翻在塵埃之中。


    那慘狀,令人觸目驚心。


    運氣好一點的,直接被拍死。


    運氣若是不好,則被釘在那木樁上,淒厲的哀嚎,抽搐……


    單雄信眼皮子挑動不停,下意識拍了拍胸口:幸好老子沒走那邊,否則怕是被這幾個家夥還難看。


    不過又一想,他頭皮都有些發麻。


    這裏距離黑石關還有二三十裏路,李言慶究竟安排了多少這樣的陷阱,在等著他們上鉤呢?


    “立刻傳令,三軍放緩速度,一步一步推進。”


    單雄信嘶聲咆哮。


    麾下兵馬,在經過這連番災難後,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每走一步,都要看清楚狀況,一麵觸發更加恐怖的陷阱。可即便如此,瓦崗軍還是折損無數。


    十幾裏的山路,單雄信損失了十餘輛車馬,軍卒百餘人……


    天蒙蒙亮時,瓦崗軍終於通過了平安渡。所謂平安渡,其實就是一條小河。寬不過五六米,河水流量也不大,自邙嶺流出,注入洛水支流。河灘兩岸,到處是白色的卵石。故而當地人又稱之為白石渡。


    單雄信已經是疲憊不堪。


    這並非是身體的勞累,更多是精神上的疲倦。


    整夜徘徊在死亡的恐懼中,精神必須要保持高度的集中。一不留神,就會死的淒慘無比。背負著如此巨大的壓力行軍,對於所有人,包括單雄信在內,無疑是一種煎熬。看著潺潺溪流,潔白的卵石,以及四周靜謐祥和的氣氛,單雄信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用力搓揉麵頰。


    “爹,要不讓兄弟們休息一會兒?”


    長子單芳見士卒們一個個有氣無力,無精打采的模樣,忍不住到單雄信跟前諫言:“兄弟們被折騰了一個晚上,疲乏至極。如此狀況下,即便是到了黑石關,也難有什麽作為……倒不如在這裏休息一下,喝點水,吃點幹糧。反正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單雄信聞聽,濃眉一蹙。


    不過看士卒們的模樣,他也知道,單芳所言有理。


    “讓大家休整一炷香,抓緊時間吃飯喝水……一炷香後,立刻出發。我們必須在辰時抵達黑石關。”


    “喏!”


    隨著單雄信這一聲令下,軍卒們一個個如釋重負。


    有的人,當時就坐在了卵石上,疲憊的一動都不想動。


    此時,寅時將過,卯時將至。


    天已經開始發亮,不過視線卻很模糊。


    有軍卒在偶然間抬頭眺望,卻頓時張大了嘴巴,整個身體就僵在了原地。


    “二哥,你怎麽了?”


    那軍卒手指正前方,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在迷蒙的晨光中,正前方百米距離外,隱隱約約有一片黑壓壓事物。看上去好像靜止不動,可實際上,卻又覺得越來越近。


    “那是什麽東西?”


    眼神兒不好的忍不住開口詢問。


    在迷蒙中,突然泛起一抹寒光……


    “敵襲,是敵襲!”


    那寒芒對瓦崗軍卒而言,並不陌生。那是兵器泛起的冷芒,那不是一群死物,而是敵人!


    刹那間,瓦崗軍亂成了一片。


    與此同時,那黑壓壓一片事物突然加快了速度,迅速逼近。


    差不多五六十米的時候,終於看清楚了!


    對方清一色黑色皮夾,跨刀挾弓。頭紮黑色網巾抹額,腿上綁著綁腿,足下蹬著草鞋。說是草鞋,實際上是普通布靴外麵,用厚厚的幹草裹住。如此一來,軍士們行進,可毫無聲息。


    臉上覆著黑色假麵,猙獰可怖。


    當瓦崗軍發出第一聲唿喊的刹那功夫,對方挽弓搭箭,迅速奔行。


    一邊跑,一邊開弓放箭。


    用的全都是不足一石的短弓。這種弓的射程並不遠,可是在五六十米的距離中,殺傷力最大。而且挽弓完全不費力氣,一邊奔跑,一邊射箭,甚至不用瞄準目標。數百人一起奔跑,箭矢如雨點般飛向瓦崗軍。瓦崗軍這邊還沒能恢複過來,倉促中站起來應戰,可是卻手軟腳軟,使不出一點力氣。


    單雄信同樣是手腳發軟,不過他畢竟是練家子出身,比之普通士卒,當然恢複的快。


    翻身上馬,手持大槊厲聲喊喝:“單芳、單重、成莫言,隨我一同迎敵!”


    說著話,單雄信催馬衝向敵軍,手中大槊一抖,“狗賊,焉敢偷襲!單雄信在此,休得猖狂!”


    這本是振奮人心的一個好辦法!


    畢竟瓦崗軍人數占居絕對的優勢。隻要單雄信能斬殺對方主將,自然可起到振奮軍心的作用。


    可是沒等單雄信話音落下,一騎飛馳而來。


    馬上大將,手持青鋒槊,怒吼一聲:“單雄信,蠢賊!羅士信在此,侯你多時了……”


    那烏騅馬擦著地麵,飛一樣的就衝到了單雄信跟前。


    人借馬勢,馬借人威!


    羅士信掌中青鋒槊撲棱一抖,幻化出一朵碗大的槍花。槊鋒唿嘯著,直刺單雄信,在空中留下一道森冷的殘影。單雄信瞳孔陡然縮小,馬槊一擺,橫槊攔擊。兩槊交擊,隻發出叮的脆響。


    青鋒槊與馬槊稍觸即分,而後撲棱再次刺出。


    羅士信的出手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好在瓦崗軍中,也有一個速度和羅士信差不多的主兒,程咬金。單雄信和程咬金時常在私下裏交手,故而對這種疾風暴雨式的攻擊,並不陌生。羅士信青鋒槊速度越來越快,每次和單雄信的馬槊相觸,立刻收迴,反手再刺。而單雄信,則是一派以慢打快的模樣,不慌不忙。


    你快任你快,我自守好門戶。


    兩人你來我往,兩槊交擊,不時傳來雨打琵琶般急密的聲響。


    一時間,誰也奈何不得對方,隻看哪一個先露出破綻。隻是單雄信被羅士信這麽一纏住,瓦崗軍可就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這時候,隋軍已經衝到了跟前。弓箭全都拋開,拔出隨身陌刀,唿喊著衝進瓦崗軍的陣中。這些隋軍,三人一組,三組一隊,三隊一群……相互間不斷配合,彼此保護。衝進瓦崗軍之後,更是不斷錯位變化,壓縮瓦崗軍的活動空間。


    如同一支鋒利的長劍,隋軍瞬間把瓦崗軍的陣型撕成七零八落。


    一邊是精誠合作,一邊是作鳥獸散,各自為戰。這優劣一下子就分的清清楚楚。單芳單重和成莫言三人不禁大驚失色。說起來,他三兄弟跟隨單雄信也算是打了不少仗。雖算不得身經百戰,卻也是殺人無數。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戰法。隋軍如同一架極為精密的儀器,每一個人,每一組,每一隊人都是這抬機器上的零件。相互間配合的天衣無縫,即便是偶然有一兩個零件脫落,卻無法影響整台機器的運行。甚至每一步,每一次揮刀,都似乎是經過精密的計算。


    從全局而言,瓦崗軍占居絕對人數優勢。


    可是從每一個局部看去,卻是隋軍占居了壓倒性的人數優勢。


    瓦崗軍人再多,也無法和這麽一台經過一年不斷磨合,無數次嚴苛的演練後兒組成的殺人機器相比。


    單芳知道,如果這麽打下去的話,哪怕瓦崗軍占居再大的人數優勢,也會被隋軍擊潰。


    必須要盡快打亂他們的節奏!


    那麽如何大亂節奏?


    很簡單……依靠個人的武力,進行無休止穿插撕裂,直到將對方的陣型打散,或者把節奏打亂。


    這說起來似乎很容易,可真的做起來時,單芳立刻發現,其中的困難和危險。


    黑石府的三角陣,除了經曆過無數次嚴苛酷烈的演練之外,更經受過無數次兇狠的衝擊。


    李言慶手下不缺猛將,甚至連他自己,也是搏殺的高手。


    裴行儼、雄闊海、闞棱、羅士信、王伏寶……任何一個人拉出來,都是如同小說裏說的那樣,能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三角陣經過這些人的衝擊,其抗擊力,自然非一般人可想象出來。


    單芳武藝不差,但比起黑石府當時這五虎上將,顯然差距不小。


    如果單雄信沒有被羅士信纏住,憑他父子四人合力,倒也是有可能把這三角陣撕開一個口子。


    可惜,現在單雄信被羅士信纏住,鬥得難解難分,根本無法顧及這邊。


    單芳三兄弟一入陣,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與此同時,三角陣的三個銳角,突然向外拉伸,陣型空間似乎隨之增大。而後猛然收縮,使得陣內空間比之先前,更加狹窄。從外麵看,單芳三兄弟不是衝進陣裏,而是被這巨大的三角陣吞噬。那種古怪的感覺,令人心驚肉跳。


    “小子,既然進來了,那就別走了!”


    三兄弟在入陣的一刹那,隨三角陣的拉伸收縮,一下子就被分割開來。


    成莫言被一個身高過丈,體魄如同雄獅一般的黑臉大漢攔住。隻見他一身皮甲,要害處扣著鐵鎧。手中一對車輪板斧,斧刃鋒口,仍自滴著殷紅的鮮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


    “居然敢在雄爺爺麵前耍斧子?今天雄爺爺讓你知道,這斧子該如何耍弄。”


    成莫言善使一杆宣花斧,重六十三斤。


    聞聽對方開口爺爺,閉口爺爺,成莫言勃然大怒。


    “黑鬼,膽敢辱我,照打!”


    說著話,他在馬上輪斧劈向雄闊海,宣花斧劈出的一刹那,他雙腳扣緊馬鐙,腰部做了一個奇異的轉動,那斧頭掛著萬鈞之力,惡狠狠劈出。


    雄闊海笑了!


    他沒有騎馬,腳下使了一個千斤墜,雙斧揚起,氣沉丹田向外一崩。


    隻聽鐺的一聲巨響,成莫言的宣花斧唿的被蕩開。雙臂幾乎失去了知覺,雙斧交鋒的巨力,更震得他腦袋嗡嗡直響。胯下戰馬希聿聿長嘶不停,踏踏踏連連後退。


    雄闊海轉動了一下肩膀,笑意更濃。


    “小子,好力氣,這次換我了!”


    說著話,雄闊海墊步如飛,就衝到了成莫言麵前。


    隻見他踏步騰空而起,那兩三百斤的體魄,跳的卻很高,連人帶斧,好像一座小山似地壓下來。


    成莫言隻覺得眼前一黑,再往後退,可就是隋軍明晃晃的鋼刀。


    心裏一橫,牙關緊咬,他舉起宣化大斧相迎,鐺……雄闊海雙斧披在宣花斧上,成莫言就覺得,好像泰山壓頂一般。別說是他了,就連他胯下的戰馬都承受不住。四蹄一軟,噗通就跪在地上。


    好在這家夥聰明,順勢丟了宣花斧,在地上滴溜溜懶驢打滾。


    剛要站起來,就覺得十幾支鉤撓探出,把他死死壓在地上。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小子,老實點呆著,若不然人頭落地。”


    話音未落,自有小校上前,把成莫言繩捆索綁,脫到旁邊。


    我的個老天,這黑石關裏麵,都是些什麽怪物?


    成莫言久聞李言慶之名,卻一直沒能見過。甚至在此次出兵前,他挾大勝龐玉,斬霍世舉之威,自信滿滿。


    哪知道,連黑石關的影子都還沒見到,就成了階下之囚。


    那雄闊海可開山斷嶽般的一斧,在成莫言心裏,埋下了巨大的陰影。


    若老子能活下來,日後再碰斧頭,必天打雷劈!


    也許,在成莫言心中,還是認為雄闊海之所以找到他,就是因為他手裏那杆該死的宣花斧。


    可實際上……也正如此!


    三角陣內,除了雄闊海闞棱之外,麥子仲費青奴也都藏在裏麵。


    他們的裝束和其他軍卒並無兩樣,但同時也是指揮三角陣運轉的中樞。單芳入陣,就被闞棱抓住,隻三合,被斬於馬下;他弟弟單重倒是運氣不差,一進陣就發現情況不妙,麥子仲咬牙切齒,朝他撲來。單重二話不說,撥馬就走。趁著三角陣運轉變化之時的一個空子,衝出大陣。


    可他是衝出來了,他手下那數十名親兵,卻留在陣中,被砍成了肉醬。


    “父親,快走!”


    單重衝出大陣後,哪裏還敢再停留片刻,衝著單雄信大喊一聲,撥馬朝著白石渡對岸就跑。


    單雄信也覺察到了情況不妙,顧不得和羅士信繼續糾纏,虛荒一槊,調頭就跑。


    這父子二人一跑,他麾下的瓦崗軍,哪裏還有心思繼續抵抗。聰明的把手中兵器一丟,抱頭席地而坐,大聲唿喊:“休再打了,休再打了……我等投降,我等投降!”


    眼看著單重,馬踏白石渡,就要渡河而去。


    突然間,一支赤莖白羽箭破空襲來。


    單重隻顧著逃命,躲閃不及,被那利矢正中後脖頸上。


    他在馬上一軟,身子立刻撲通掉在河裏。一隻腳還掛在馬鐙裏,那匹戰馬不知道主人已被射殺,隻是覺得身上一輕,立刻仰蹄加速,拖著單重衝上河灘,狼狽而逃。


    “我兒……”


    單雄信在馬上看得真真切切,隻覺胸口發悶,一口鮮血噴出,趴在馬背上人事不醒。


    河灘遠處,李言慶緩緩收迴寶雕弓,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抹奇美的弧線。


    “單通這一敗,李密定然發瘋!”


    薛收笑嗬嗬的看著單雄信在親兵的簇擁下落荒而逃,忍不住笑嗬嗬的對李言慶道。


    “他發瘋最好……若是不瘋,我豈不是白辛苦一晚?”


    “哈,既然如此,我們就準備迴關,靜待李逆,如何瘋狂吧……”


    兩人神色悠然,相視一笑。


    梁老實牽著馬,往黑石關行去。鄭大彪則背負雙槍,靜靜的跟在兩人身後,催馬緩緩而行。


    白石渡上,早已變成一片血紅色。


    河水卷著一個個血泡子,向洛水流淌而去……


    李密站在車上,看著跪在車前的單雄信,以及單雄信身邊,那具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模樣的屍體,雙手下意識的握拳,指甲勒進了肉裏。


    “如此說來,你是全軍覆沒?”


    單雄信伏地痛哭,“非是末將無能,而是那李賊狡詐……我三個兒子,全都折在了白石渡。”


    李密很想跳下車,一劍看似單雄信。


    你他娘的出征時怎麽說?


    我是李言慶,小賊耳!


    可就是那小賊,讓我六千精銳盡沒……


    王伯當在他身後,輕輕扯了一下衣袖。


    李密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自己胸中的怒火:李言慶,看樣子你是非要和我對著幹了!


    他強作笑顏,溫言安撫道:“大將軍休要難過,且下去休息,好生安葬二公子。我當揮兵直撲黑石關,為大將軍報仇雪恨。”


    說完,李密陡然提高嗓門,厲聲吼道:“三軍將士,鞏縣就在前麵。


    隻要攻破黑石關,洛口倉的糧草輜重盡歸爾等所有,鞏縣世族豪門萬貫家財,任由爾等取用。


    傳孤王命令,全軍加速前進,不破黑石,孤王誓不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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