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魏征初露崢嶸


    李密的心思深沉,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所以很快就調整了狀態,依舊和先前一樣,在酒宴上談笑風生,好像翟讓的書信不過是一封普通的公函往來。隻是他那幾個謀主,卻覺察到了一絲不妥之處。雖然沒有當場發問,不過在酒宴結束之後,卻不約而同的留了下來。


    “密公,出了什麽事?”


    房玄藻第一個站出來,向李密詢問。


    對於房玄藻這個謀主,李密無疑是極為欣賞。此人不但謀略過人,且辯才無雙,頗有戰國時期,縱橫家的風采。他從懷中,把翟讓的書信取出來,輕輕歎了口氣,而後遞給房玄藻。


    “大將軍決意,與我等分道揚鑣。”


    “啊!”


    房玄藻等人莫不大吃一驚。


    其實,翟讓和李密反目,是遲早的事情,大家心裏都很清楚。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就是這麽一個道理。李密聲勢越發強盛,難不成永遠屈居於翟讓之下?不過在所有人看來,翟讓也不是傻子,遲早會向李密低頭。到時候再通過蠶食的手段,最後達到完全吞並瓦崗的目的。


    可是沒想到,翟讓竟然會用這樣激烈的手段,和李密分道揚鑣。


    翟讓在信中說:密公你出身高貴,手段過人,智慧高深。我這種泥腿子出身的人,遠無法和您相提並論。不過,瓦崗不僅僅是我翟讓創立,更是一幫子兄弟,用血汗打下來的江山,恕我無法把瓦崗讓給你……您現在已經得了開封尉氏和大梁,蒲山公營自設立以來,戰無不勝。


    而且,天下英雄紛紛歸順與你,我小小的瓦崗寨,想來也不會看在您蒲山公的眼內。


    我誌向不高,能守著瓦崗就已經很開心了。


    逐鹿天下的事情,不是我這種小民可以去考慮的事情。如果蒲山公您要奪取天下,瓦崗寨一定為您搖旗呐喊。但攻打虎牢關,我也著實損兵折將,實在是幫不到你什麽,還請你原諒。


    雖則信裏麵沒有一句說到要李密分家,可這字裏行間中,莫不流露出這樣的一個意思!


    對不起,我瓦崗寨廟小,容不得您這尊菩薩。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


    李密的臉色,再次陰沉下來。


    看眾人都還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時,他忍不住發出一聲長歎。


    “未曾想,大將軍對我竟猜忌如斯!”


    李密一臉苦色,看著房玄藻等人說:“我本為蒼生謀,不成想卻使得大將軍如此猜忌。諸公,大將軍此一分道揚鑣,我等將如何是好?各路英雄,不日將抵達開封,我等必須要早作謀劃。”


    “密公,難不成你要放棄瓦崗不成?”


    一個文士唿的站起身來,神色激動的質問李密。


    此人名叫祖君彥,是李密的記事。


    李密眼皮子一耷拉,“不如此,密又能如何?”


    房玄藻眉頭一蹙,“密公萬不可如此想。瓦崗雖不大,然則卻為天下人所矚目,更是我等根基所在。密公如今雖得三城,但並非固若金湯。東有楊旺虎視眈眈,西有滎陽籌謀計算。


    我等據彈丸之地,也無迴旋之地。


    瓦崗在時,我等進可攻,退可守,且能牽製住梁郡兵馬;可若瓦崗不存,則我等必成孤軍。”


    李密說:“我何嚐不知,可是大將軍對我等誤會太深,心意已決啊。”


    “翟讓,無智之人,難成大氣。


    瓦崗重地交與此人,豈非明珠暗投?密公絕不可放棄瓦崗!房某不才,願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翟讓,令其迴心轉意。”


    房玄藻話音未落,卻聽屋子一角,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服翟讓後,又該如何?”


    一個三旬男子,站了出來。


    他身材不高,相貌剛正。


    李密循聲看過去,眉頭不由得一蹙。


    走出來的這個男子,他倒也不算陌生。此人名叫魏征,原本是武陽郡郡守元寶藏的書記,後元寶藏被衛文升所殺,魏征就投奔到了李密帳下。隻是李密對此人不甚歡喜,蓋因魏征不解風情,時常冒犯李密,讓李密很不高興。若非魏征是真心相投,恐怕李密早就把他趕走。


    可即便如此,李密對魏征,也不甚看重。


    見魏征站出來,李密心中難免有些不快。但在表麵上,他還是露出一副笑臉,溫言和煦的問道:“玄成有何主張?”


    魏征全然不理其他人的目光,拱手道:“密公,即便是那翟讓迴心轉意,你二人之間的間隙,已然無法彌補。況且,翟讓既然表明了態度,又豈能容忍密公在瓦崗獨大?若密公無法掌控整個瓦崗,得那瓦崗,又有何用?整日裏和翟讓勾心鬥角,密公您又如何籌謀大事?解救蒼生?


    而且,‘瓦崗興,李當王’,這天命瓦崗當歸密公,密公又何必再忍辱負重?若連一個小小瓦崗都無法獲得,這天命……所以,瓦崗不可棄,而密公亦不能委曲求全,否則於天下人,又如何相信這天命,於密公一身乎?”


    魏征的口才,同樣不俗。


    李密這一次看他,卻覺得順眼了很多。


    沒錯,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又豈能再如早先那般,彼此保持幾分克製?


    瓦崗不可棄,翟讓不可留……


    房玄藻等人也紛紛點頭,表示讚同魏征的這番言語。


    李密道:“既然如此,那玄成可有妙計教我?翟讓已返迴瓦崗,並且布下重兵。難不成,我派兵攻打?”


    “密公,且不可攻打瓦崗。”


    魏征連忙大聲阻止,“魏征並非是懷疑密公不是翟讓對手,事實上密公之蒲山公營,已足夠強大。秦驃騎和程驃騎,皆知兵之人。蔡建德房獻伯,亦有萬夫不擋之勇。此四人所建內軍,即便是隋楊之驍果,亦不遑多讓;而蒲山公營更身經百戰,連番獲勝,士氣正高。


    翟讓兵將雖多,不過烏合之眾。


    且虎牢新敗,士氣低落,絕非密公對手。隻是強攻瓦崗,定會令軍心混亂,更使得各路英雄,對密公產生懷疑。


    此得不償失,非迫不得已,不可取之。魏征有一計,可令密公不費一兵一卒,取翟讓首級。”


    李密,頓時露出笑靨。


    “願聞其詳。”


    “再過二十日,就是歲末。


    各路英雄已答應,將在歲末奉密公為主。所以,若除翟讓,需在此前。密公可派人前往瓦崗,假意答應翟讓的請求。不過既然是各路英雄齊至開封,他翟讓就算要和密公反目,也會不得親自前來。密公可命一能說會道之人,安撫翟讓,將他哄來開封,同時遣一員大將,此人需對瓦崗熟悉,切為眾人所敬服。翟讓來開封時,他率兵奪取瓦崗。到時候,密公斬了翟讓,對外宣稱他意圖投靠隋楊。而後迴師瓦崗,安撫山寨中人,瓦崗寨又如何姓不得李?”


    好家夥,這家夥竟然是要取了翟讓的首級。


    不過以目前狀況,這似乎是最為妥當的一個辦法。


    李密也好,房玄藻、李玄英、祖君彥等人,莫不輕輕點頭,表示讚成。


    魏征說完之後,就退到一旁。


    李密沉吟半晌,抬起頭向房玄藻看去。


    房玄藻哪裏還能不知道李密的心思,於是站出來拱手道:“密公,我與翟讓手下之人,也算略有交情,且翟讓對我,還算客氣。不如就由我前往瓦崗,安撫翟讓,把他誑到開封城吧。”


    李密點頭,“此事由你出馬,我最為放心。


    不過,這偷襲瓦崗的人選……”


    房獻伯和蔡建德,顯然不是合適人選。那剩下來的王勇王伯當,王當仁,李公逸,顯然也不合適。唯一合適的人,就是程咬金。可他卻是李密從翟讓手下要來的人,難免讓人擔憂。


    魏征見李密有些猶豫,於是再次站出來。


    “密公,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曹操可以用張遼鎮守逍遙津,孫策可以讓太史慈招降舊部。此何原因?蓋此二人,皆忠義之士。我觀知節,也是忠義之人。密公待知節甚厚,想必也是因他忠義。既然如此,為何又不信他一次呢?”


    看起來,這魏征也熟讀過《三國演義》。


    李密聞聽,不由得連連點頭。


    是啊,既然我喜愛程咬金的忠義,又為什麽不能信他一次?


    想到這裏,李密唿的站起身來。


    “那就依玄成所言,命程咬金內軍本部人馬,連夜動身,秘密前往瓦崗寨。


    斬殺翟讓之事,就由玄成一手安排。我等如今,已是弦上利矢,不得不發,所以此事隻可成功,不可失敗。”


    “我等,恭祝蒲山公,大業早成!”


    李密第一次,如此明白的表露出了自家的心思。


    房玄藻等人紛紛上前,表示對他的臣服……


    李密的臉上帶著一絲微笑,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間落在了那屋角一隅的魏征身上,眼睛不由得一眯。


    沒想到這魏征,也不是個古板不知變通的家夥。


    此人之心計,不遜於柴孝和,日後倒是可以好生倚重一下。隻是可惜了,柴孝和至今音訊全無,也不知是生是死。若說他死了,鞏縣卻沒有任何動靜;若說他還活著,為什麽一點消息都沒有?


    可恨那李言慶,莫非真是我的克星?


    若柴孝和此刻在我身邊,想必……我定會更加輕鬆吧!


    想到這裏,李密這心裏麵,陡然生出無盡的惆悵。房玄藻等人雖然可用,卻終究比不得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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