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登門尋釁


    開春時節,言慶為了提升元從虎衛的戰鬥力,命馬三寶攜帶大筆錢帛,秘密趕赴金城。


    元從虎衛是他手中,最具殺傷力的武器。這些人從高句麗的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經曆過最慘烈的搏殺,可算得上百裏挑一。能夠在那麽惡劣的環境中活下來的人,絕非那些剛拿起武器,走上戰場的新兵蛋子可以比擬。同時,他們對言慶無比信服,懂得令行禁止,忠心耿耿。


    還有什麽,能比這些有經驗,武藝不俗,配合默契,且忠心耿耿的屬下更珍貴。


    言慶家裏的護衛,有一百多人。


    可在他眼中,那一百多名護衛根本就是不堪一擊。元從虎衛可以分分秒秒,將他們秒殺之。


    所以,元從虎衛的裝備,必須最好。


    普通的戰馬,不足以配上元從虎衛的勇武。馬三寶在金城郡拜會了薛仁杲,然後精挑細選,選出了三十匹大宛良駒。雖說不上個個能日行千裏,夜走八百,但個頂個都屬馬中極品。


    畢竟,似白龍馬玉蹄兒那種天生龍馬,並不是隨便可以得到。


    但就是這三十匹大宛良駒,足足花費了言慶近兩萬貫銅錢。同等的錢帛,差不多能買二百匹普通戰馬,說不定還能獲取折扣。由此可見,這三十匹大宛良駒,又是何等的神駿異常。


    “你確定,是縣府差役?”


    “千真萬確!”


    “他們憑什麽收沒我的戰馬?”


    “那些差役說,是縣令的命令。好像說是征召什麽的……我還辯駁幾句,可那些人卻不理睬。”


    馬三寶頗為委屈,向言慶迴稟。


    對於馬三寶這個人,言慶倒是非常滿意。此前他不在家的時候,鄭世安年老體衰,毛小念一個小女子,也難抵得大用處。大多數時候,都是馬三寶在外奔波。甚至當鄭世安被收押時,馬三寶也沒有生出半點離棄之心。可他偏偏是李淵送給言慶,讓言慶多多少少有些顧忌。


    當時言慶還不知道,自己和李家的關係。


    家裏多了這麽一個人物,讓言慶覺得,是李淵派來監視他。


    不過現在,他對馬三寶的感官,已好轉許多。馬三寶是李基請求李淵送來的人,想來也不是三心二意之輩。加之這些年來,馬三寶做事盡心盡力,讓言慶對他,多增添了幾分信任。


    “三寶,你且下去休息,這件事我自有主張。”


    “喏!”


    “還有,最近家裏可能會很忙,老沈未必能照顧過來。你替他幫襯一下,多分擔一些事情。”


    言下之意是說:沈光雖然是管家,可他不長於此。


    大體上你幫忙照拂,沈光也不會過問太多。這也就等同於,正式承認了馬三寶在家中的地位。一個二管家,但實際上卻擔負著大管家的責任。馬三寶一怔,旋即喜出望外,躬身答應。


    這些年,言慶雖也用他,但大都是讓他做跑腿的事情。


    當馬三寶從李家出來,按照規矩就等同於和李家再無任何關聯。言慶又對他頗不信任,讓他的身份地位,在家中非常尷尬。現在,言慶認可了他,從今以後,他就算是言慶的親信了……這種感覺,有點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味道。哪怕隻是個二管家,馬三寶也覺得非常開心。


    畢竟,這幾年辛辛苦苦做事,終於沒有白費。


    馬三寶下去了,沈光卻留了下來。


    言慶示意他坐下,而後對裴淑英說:“這位張縣令,似乎有點不對勁兒啊。”


    鞏縣縣令姓張,是個濁官出身。鞏縣曆代名士不少,也有許多望族豪門。比如東漢時期的八顧之一,尹勳,曾有‘天下英藩尹伯元’的聲名;再比如南朝嵇含,也是出身鞏縣名士。


    然則朝代更迭,昔日豪門大都漸漸沒落。


    可即便如此,那些豪門望族,依舊是卑品出身官吏要仰視的存在。張縣令身為鞏縣父母官,對待這些沒落豪門,依舊非常客氣。而對言慶,更是格外恭敬。從前言慶是雲騎尉出身,鄭家弟子,非他一個縣令可比;如今言慶是一白身,可作為士林代表,亦非他一個縣令可以招惹。


    所以,一直以來,張縣令對言慶一家,很是客氣。


    在言慶受傷時,他還專程登門探望。可這一眨眼的功夫,這家夥就變了臉色,未免有些古怪。


    裴淑英思忖片刻,“要不然,我去縣衙拜訪一下這位張縣令?”


    言慶想了想,“如若姑姑出馬,想必能看出端倪。”


    他府中可用之人並不算多,能算得上人物者,也隻有裴淑英一個。譬如沈光、蘇烈,都未必能見得上張縣令。哪怕沈光曾隨言慶在高句麗立下戰功,張縣令也未必會理睬他。他敢收沒言慶的戰馬,表明他身後,一定有所依持。如今就算是言慶前往,他也不一定給麵子。


    這個張縣令,倒是個有趣的家夥。


    看看天色,剛過正午。


    裴淑英立刻命人備好車輛,前往縣衙。


    言慶也不敢有鬆懈,裴淑英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沉下臉子道:“沈光,從現在開始,加強府中戒備。


    立刻派人前往柏穀塢,請曇宗大師率人前來……就說:家裏可能會出事!”


    沈光多多少少,也看出一些端倪。


    言慶和曇宗之間,必然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關聯。


    不過作為家臣,沈光不會去過問。他答應一聲,立刻轉身下去。憑借他對言慶的了解,言慶絕不會輕易的無的放矢。也許這鞏縣,真的要出什麽亂子。多一份小心,總歸沒有大錯。


    “少爺,要出事嗎?”


    毛小念也緊張起來,低聲詢問。


    言慶笑了笑,突然問道:“小念,當初朵朵教你的功夫,還練著嗎?”


    “當然練著。”


    “那好,從現在開始,你帶上細腰和四眼,就守在後園。讓大錘子爺爺和老虎爺爺在屋子裏陪老太爺,你就守在外麵。”


    “少爺,您讓我緊張了。”


    言慶說:“沒什麽好緊張,不過是有備無患。”


    毛小念答應一聲,匆匆離去。不得不說,這小丫頭的心思很細膩,臨走時又把雄闊海和闞棱叫來,在涼亭中負責保護言慶。


    言慶孤零零坐在涼亭中,看著池塘中盛開的荷花,呆呆出神。


    “阿棱,取筆墨來。”


    闞棱聽到招唿,很快取來紙墨。


    言慶寫了兩封書信,讓闞棱把黨士英黨士傑二人找來。


    “一封送往滎陽,秘密交給房喬房司馬;另一封送往管城,交給徐縣尉。”


    他把書信分別交付給兩人,又叮囑一番。黨士傑黨士英收好書信,啟程動身。待一切安排妥當,言慶輕舒了一口氣。他不知道這些布置有沒有用,但能有一分戒備,終究是件好事。


    “大哥,您這是怎麽了?”


    雄闊海坐在涼亭台階上,詫異詢問。


    言慶一笑,“大黑子,最近有沒有很清閑?”


    雄闊海咧開大嘴,嘿嘿笑了,“閑的膀子疼。去年這時候,大黑子正隨著大哥在高句麗殺得痛快,可如今卻整日無事可做……嘿嘿,正想著過幾天,和爺爺進山,輪上兩錘子,鬆鬆筋骨。”


    雄大錘在山裏,有一座鐵爐。


    言慶嗬嗬大笑,“大黑子,不用進山。說不定過些日子,你又該向我抱怨,太忙了,太累了呢。”


    “要真有事情可做,忙一些倒也不錯。”


    雄闊海撓撓頭,憨憨笑了。


    午後,馬三寶前來求見:“公子,宅子外麵,有閑雜人出沒。”


    “哦?”


    李言慶正在房中擦拭銀鞭,聞聽不禁一怔,“是什麽人?”


    “看著好像是衙門裏的人,不過都麵生的緊。他們雖則裝成路過,但還是被我發現,過往非常頻繁。


    還有啊,我剛才出門,碰到左兵曹。


    他行色匆匆,我問他幹什麽,他也是支支吾吾,言語間頗有躲閃。鞏縣兩座城門的守衛,似乎也增加了人手。


    少爺,這情況似乎有些不正常啊。”


    言慶攢眉,手指輕輕撚動。


    “裴真人去縣衙,多久了?”


    “已經一個多時辰。”


    一個多時辰,還沒有迴來?


    以裴淑英的身份,要迴那些馬匹,斷然不會耗費這麽長時間。言慶可不認為,裴淑英會和那張縣令有什麽共同語言。她到現在還沒有迴來,難道說張縣令……把她給扣押起來?


    張縣令,究竟想要幹什麽?


    “三寶,你立刻派人,給我盯住縣衙和兵營的動靜。”


    “小人這就去辦。”


    在某些方麵,沈光的確是比不得馬三寶有機警。倒不是說沈光反應遲鈍,隻是馬三寶從小在大家族長大,對一些事情的直覺,遠比沈光看得深遠。至少,馬三寶已覺察到了問題所在。


    下午,言慶又去探望了祖父鄭世安。


    表麵上,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陪著鄭世安在屋子裏說說笑笑,狀似格外輕鬆。鄭世安的身子骨終究是不行了,隻說了一會兒子話,便感覺疲乏。言慶先伺候著鄭世安休息,待他睡著了,他才把雄大錘和王正拉到一旁。


    “大錘子爺爺,老虎爺爺……今天可能會有事情發生。


    你們兩個就守在屋子裏,不要輕舉妄動。外麵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妥當,你們不需要擔心。”


    “言慶,出了什麽事?”


    王正和雄大錘都顯得有些擔心。


    “沒事兒,不過是些跳梁小醜,想要出來透透氣。”


    言慶說的很是輕鬆,讓王正和雄大錘,頓覺心安不少。想想也是,言慶那是什麽人?從高句麗,帶著殘兵敗將殺迴來,還俘虜了高句麗的郡王。些許跳梁小醜,又能成什麽氣候呢?


    至於是什麽跳梁小醜?


    王正和雄大錘都沒有去問。反正言慶說是跳梁小醜,那就一定是跳梁小醜,絕不會有錯的!


    有時候,這就是一個信心的問題。


    言慶就是這闔府上下的信心所在,隻要他做出的決斷,斷然沒有問題。


    看著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言慶越發感覺,肩上的擔子沉重……


    到了傍晚,裴淑英還沒有迴來。


    言慶開始感到擔憂。從馬三寶那邊得來的消息,更讓他產生焦躁不安的情緒。鞏縣在天剛擦黑,就關閉了城門。而往常都是在一個時辰之後才會關城,這豈不是說,城裏要出事嗎?


    不僅僅是提前關閉了城門,同時駐紮在鞏縣的一旅官兵,也頻繁出動。


    鞏縣是河洛門戶,更毗鄰洛口倉。其戰略地位和政治地位,都非同小可。所以在縣城駐紮兵馬,也不足為奇。整個滎陽郡治下,共轄十一個縣城。其中滎陽是郡治所在,駐紮有一府兵馬。


    除滎陽縣以外,管城縣(今河南鄭州市)、鞏縣,同樣駐守一旅兵馬。


    人數並不多,也就是一百人左右。可這畢竟是正規軍,與郡兵截然不同。除此之外,其餘兵馬駐紮於滎陽郡各關卡上,守衛森嚴。鞏縣的兵馬調動是這樣,官軍出城,鄉勇入城……雖說滎陽縣和管城縣都遭遇匪患,鞏縣卻很安寧。這時候把官軍調出縣城,又是什麽用意?


    官軍和鄉勇的區別很大,不過最主要的一點:鄉勇受縣令指揮,而官軍則以軍府命令為主。


    言慶立刻意識到,這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


    把官軍調出鞏縣縣城,而換由聽從張縣令指揮的鄉勇接防?這張縣令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他想要造反嗎?


    這念頭一起,言慶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城中,可有夜禁?”


    馬三寶說:“那倒是沒聽說,不過鄉勇入城之後,就接防了城中所有要道和出口。


    特別是城中幾戶望族周圍,都有鄉勇巡視。我剛才在府外,恰巧遇到左兵曹,於是上前探聽口風。左兵曹這一次倒沒躲我,隻說不用擔心,是正常調動,這一兩天就可以恢複正常。”


    鞏縣鄉勇,皆為兵曹指揮。


    言慶對鞏縣的吏員並不是特別熟悉,畢竟在鞏縣生活的時間很短。


    不過他也知道,左兵曹是張縣令的人,據說和張縣令,還是親戚。也就是說,此時此刻,整個鞏縣都被張縣令掌控,他意欲何為?還有左兵曹所說的‘一兩日恢複正常’,又是何意?


    “立刻備好車仗,送我前去縣衙。”


    馬三寶連忙下去安排,言慶則招手示意沈光過來。


    他在沈光耳邊,低聲吩咐幾句。沈光臉色一變,旋即輕輕點頭。


    言慶換上一襲白袍,把頭發紮好,邁步走出房間。


    “大黑子,給我馭車。”


    他喚上了雄闊海,又把蘇烈和闞棱找來:“我現在要出去一趟,家裏就交給你二人負責。


    命元從虎衛待命,阿棱,你要多聽老蘇的話,不可擅自行動。”


    蘇烈和闞棱,拱手應命。


    車仗準備妥當,言慶登上馬車。


    雄闊海馭車,馬三寶則隨行。出府門之後,言慶從車窗向外看去,見沿途行人,格外稀少。


    不時還會遇到巡視的鄉勇,雖則沒有阻攔馬車,但看得出來,頗為警覺。


    不知姑姑的情況如何?


    想來張縣令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為難裴淑英吧。言慶在馬車上,沉吟不語,思索著種種可能出現的狀況。不知不覺間,車仗已來到鞏縣縣衙門外,馬三寶緊走兩步,登上門階。


    “什麽人?”


    “小的是李府管事,還請通報張縣令,就說李公子求見。”


    那門子眼眉一耷拉,冷冷道:“什麽李公子?我沒有聽說過。縣令老爺有要事在身,不見任何人。”


    說著話,他推搡了一下馬三寶。


    “趕快滾,否則就把你抓起來。”


    言慶在車中聽聞,臉色微微一變:好一個囂張的門子!


    “大黑子,給我開路。”


    雄闊海立刻縱身跳下馬車,也不等那門子反應過來,噌的就跳上了門階。蒲扇大手蓬的攥住那門子的脖頸,殺氣騰騰道:“我家公子縱橫高句麗,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這潑才,竟敢攔阻我家公子去路?給我滾開!”


    手一用力,隻捏得那門子直吐舌頭。


    這時候馬三寶攙扶著言慶走下馬車,就聽言慶道:“大黑子,教訓他一下就好,莫傷了他的性命。”


    “知道了!”


    雄闊海說完,猿臂舒展,向外一送。


    那門子一下子就摔在了台階下。雄闊海沒有用力,可也隻是對他而言。那沒用力,那力氣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就這麽一下子,把那門子摔得慘叫連連。


    “來人啊,有人鬧事了……”


    門子緩過勁兒來,扯著脖子大聲叫喊。


    就看那縣衙中,唿唿啦啦衝出十幾個差役。


    李言慶怒道:“我就不信,我能在高句麗幾十萬人馬中來去自如,到了自家地境,居然寸步難行?


    大黑子,給我開路,隻要別傷了他們性命就好。”


    那雄闊海是什麽人?


    堂堂紫麵天王,天生神力。聞聽言慶下令,他也就不再顧忌什麽。衝上前去,就是一頓拳腳。


    言慶厲聲道:“張縣令,莫非真要鬧出人命來,你才肯罷休。”


    差役們被打得鼻青臉腫,倒在地上哀號不止。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從裏麵走出來,看到眼前這一幕,也是無比憤怒。


    “李公子,你好大的膽子!”


    “張縣令,李某膽子如何,非你能知曉。


    倒是閣下這大門,好生難進。若不這樣子,你張縣令豈能出來?”


    中年人,正是那位張縣令。


    言慶和他見過幾次,不過這一次,張縣令的氣勢,似乎非常強盛。不過言慶倒不怕他,厲聲問道:“張縣令,咱們明人不做暗事,李某今日前來,就是想問一問,你鞏縣縣衙,為何將我花費萬金購買的馬匹收沒?”


    張縣令說:“李公子,我敬你是征伐遼東的功臣,不與你一般見識。


    收沒你的馬匹,乃是朝廷征用,本縣無需向你解釋。你休要在此糾纏,否則休怪本縣對你不客氣。”


    “朝廷征用?”


    言慶嘿嘿冷笑,突然間厲聲道:“但不知,張縣令所說的朝廷,又是哪個?”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張縣令的臉色,陡然變得極為難看。


    此時,空蕩蕩長街上,湧出許多鄉勇。言慶掃了一眼,臉上毫無懼色。


    他看著張縣令說:“李某說什麽,縣令老爺心知肚明。我隻問你一句,我的馬匹,你還,還是不還?”


    “李言慶,你忒囂張了!”


    張縣令勃然大怒,厲聲吼道:“這裏是鞏縣,不是高句麗。你想要在這裏撒野,那可選錯了地方。”


    言慶說:“我就是要撒野了,你又能如何?”


    張縣令道:“你想要找死,我就成全你……來人,給我把此人拿下。”


    “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手?”


    言慶與張縣令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退讓。


    就在這時,隻聽縣衙中傳來一陣騷亂之聲。緊跟著,一個冷清清的聲音傳來:“張縣令,你要抓誰?”


    張縣令扭頭看去,臉色頓時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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