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言虎


    大宅門裏,已經亂成了一團。


    言慶遇刺的消息,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裏被所有人知道。雖則鄭世安處在病中,也不太管事,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誰又敢向他隱瞞。在雄大錘和王正的攙扶下,鄭世安也走下病榻。


    當他看見滿身是血,氣息奄奄,昏迷不醒的言慶時,竟一下子昏了過去。


    好在裴淑英和裴翠雲都出來了,麵對這種複雜近乎於失控的場麵,生於高門大閥,見多識廣的裴淑英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立刻下令宅中戒備,派人去請醫生,讓毛小念照顧鄭世安……種種繁瑣雜事處理完畢之後,竇夫人才聞訊,帶著李玄霸從後宅趕來,蛾眉輕攢。


    鵝公子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模好樣。


    可這一眨眼的功夫,怎麽就變成了這種狀況?


    麵對這樣的狀況,任何人第一時間,都會把刺客和鄭家聯係在一起。竇夫人心裏有些不快,此前她剛讓人給鄭元琮送了一封書信,把她的態度,明白無誤的傳遞過去:你們和半緣君的事情,到此為止,莫要再糾纏下去了。說到底,在這件事情上,是你們鄭家有錯在先。


    沒想到,鄭家竟敢如此膽大?


    竇夫人雖然隻是以個人名義傳遞了訊息,可在她卻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竇家,代表著李閥。


    鄭氏如此,分明是不給她麵子,這讓竇夫人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另一邊,裴淑英一身女冠打扮,恭敬稽首道:“敢問大師,如何稱唿?”


    “貧僧曇宗!”


    曇宗白色僧袍上,還沾著血跡,神色顯得有些焦躁,“夫人請不用擔心,公子傷勢雖重,卻無性命之憂。貧僧已用法順大師所製傷藥,護住他的傷口。隻需妥善調養,自能夠康複。”


    裴淑英臉一紅,有些尷尬。


    聽曇宗的語氣,似乎把她當成了這宅院的女主人。不過細想來,她剛才的舉動,確有些女主人的意思。偷眼看了看身邊的小侄女,好在裴翠雲的心思,都放在言慶身上,並沒有覺察到什麽不對。


    她輕聲道:“大師誤會了,貧道並非這裏的主人,而是暫居於此。”


    “啊!”


    曇宗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稽首道歉。


    就在這時候,一旁的竇夫人卻瞪大眼睛,驚訝的看著曇宗。


    “你……”


    她這一開口,立刻引起了曇宗的注意。曇宗看到竇夫人的一刹那,也是一怔,臉色微微一變。


    “夫人,別來無恙。”


    “你真是……”


    竇夫人失聲驚唿,讓身邊的李玄霸,好生奇怪。


    在他的印象中,母親是個沉穩有度,從不喜形於色的女人。再大的事情,她也不會失態,再艱難的事情,她也不會表現出失禮。可現在,母親卻失態了!這個雄壯的僧人,是什麽人?


    李玄霸也是習武之人,其師武功山紫陽真人,武藝高強。


    所以,李玄霸年紀雖然不大,可這眼力價卻不差。曇宗一出現,他就能覺察到,那種莫名的壓力。這是個狠角色,武藝之強橫,未必在師父之下……可是,為什麽沒有聽說過此人?


    他在觀察曇宗的時候,竇夫人也已恢複正常。


    隻是聲音,還有些發顫,“大師風采,更勝當年。”


    曇宗笑了笑,沒有再與竇夫人交談,“貧僧有要事,想與府中主人商談,但不知,可否引薦?”


    裴淑英那是什麽人角色,眼力價未必輸於竇夫人。


    她可以感覺到,這個曇宗,非比常人。竇夫人是什麽性子?裴淑英很清楚。能讓竇夫人失態,又怎可能是等閑之輩?她意識到,曇宗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且言語之中,似乎並無惡意。


    她輕聲道:“此間主人,就是言慶祖父,世安公。”


    說著話,她對裴翠雲道:“丫頭,你帶大師前去探望世安公,這會兒世安公,想必已經蘇醒。”


    裴翠雲溫順點頭,側身道:“大師,請隨我來。”


    這時候,李世民等人也已經趕迴來。竇夫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寧,讓李世民帶著李玄霸,下去休息。


    “姐姐,您認識曇宗大師?”


    待客廳裏沒有旁人,裴淑英才低聲詢問。


    竇夫人猶豫一下,“曾有過幾麵之緣……妹妹,我此時心神有些混亂,實不知該如何迴答。


    他日,也許半緣君能給你答案。我還有事,先迴去歇息……若半緣君蘇醒,請派人告之。”


    裴淑英說:“理當如此。”


    言慶,和這個曇宗,也有關聯?


    這件事,似乎開始變得,有些意思了……


    滎陽,鄭府。


    鄭仁基怒氣衝衝,闖進鄭元琮書房。


    “三哥,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正在看書的鄭元琮愕然放下書卷,疑惑問道:“賢弟,你這是怎麽了?何故如此激動?坐下來,慢慢說。”


    鄭仁基一屁股坐下來,陰沉著臉:“三哥,你讓我去鞏縣說項,為何又派人,刺殺半緣君?”


    “刺殺半緣君?此時從何說起?”


    “你還瞞我。”鄭仁基有些激動了,“我剛得到消息,淩晨時分,半緣君在鞏縣遭遇伏擊,如今生死不明……三哥,你們既然要與他和解,為什麽有派人刺殺?我派人前往鞏縣,險些連大門都未能進去。裴真人和竇夫人,對我們這種行為非常不滿,還把我的人臭罵一頓。


    三哥,我不管你們和言慶之間究竟如何相處,但是請別把我牽連進來,好不好?”


    看得出來,鄭仁基這一次是真的怒了。


    說完後,根本不給鄭元琮開口的機會,起身就走。


    鄭元琮也有些發懵,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說實話,剛聽到言慶被伏擊的消息時,他心裏很高興。可轉念又一想,此事應該和鄭家無關。但言慶在這種時候被刺,誰都會把事情和鄭家聯係在一起。鄭家已經丟盡了顏麵,如若這件事傳出去,那鄭家豈不是要被人恥笑?


    所以,鄭仁基走出書房後,鄭元琮才反應過來。


    他急急忙忙追出去,可鄭仁基已經遠去。


    該死!


    鄭元琮站在門廊之上,恨恨一頓足。真是屋漏偏逢連日雨,那半緣君遇刺,卻是把鄭家推到風口浪尖。


    是誰做的?為何要陷害我們?


    在一刹那間,鄭元琮的思緒此起彼伏。沉吟半晌後,他叫來家臣,“立刻請大老爺過來,我有要事和他商議。”


    這是有人,在對付我們……


    鄭元琮心裏,已經得出了結論。


    就在鄭元琮胡思亂想的時候,鞏縣這大宅門裏,言慶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發出一聲虛弱呻吟。


    屋子裏的光線不是很亮,他躺在榻上,依稀看到一個雄壯的背影,正對著他。


    “你是誰?”


    言慶口很幹,身體也酸軟無力。


    不過警惕之心猶在,他沙啞著嗓子,低聲問道。


    油燈的燈光,被撥亮了。


    雄壯的背影轉過來,露出一張剛正英武的麵容。不過頭頂無發,牛山濯濯。一襲白色大袍,目光淩厲。


    這個人,好眼熟!


    言慶下意識的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對方的樣貌。


    不過那人卻站起身來,走到榻邊,探手為他號脈。這時候,言慶也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


    這一看卻不要緊,他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這張麵孔,竟然如此的熟悉。黑黝黝的麵龐,濃眉虎目。鼻梁高挺,目光銳利……雖則隻見過一次,可這十五年來,卻又夢到過無數次。言慶氣息陡然一陣急促,伸出手,想要握住來人的手臂。


    那人也覺察到了言慶的不正常,濃眉攢動。


    “別害怕,這是在你家。”


    聲音很輕柔,帶著無盡的慈祥之意。


    想來,他是以為,言慶在害怕,在擔心吧……


    言慶這時候,也反應過來。


    他雖然見過他,可是卻不能開口相認。因為他見他的時候,還是在繈褓之中。想來,他也不會認為,自己能認出他的來曆。


    可是,該怎麽說呢?


    言慶心裏盤算著如何與這個人相認,同時低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的神情,似有些激動。他咽了口唾沫,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著言慶,柔軟長發。


    “十五載,你已經長成大人……你娘若是知道,不曉得會有多開心。”


    言慶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


    而那人則全不在意,伸出另一隻手,掌心拖著那塊長命鎖,眼中淚光閃閃,“我,叫言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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