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禽獸


    竹園精舍,一片狼藉。


    鄭言慶先查看了毛旺夫婦的屍體。毛嬸倒在鍋台邊,仰麵朝天。頭部受到重擊,鮮血已染紅了地麵;毛旺坐在門口,背靠著牆。一根撥火用的鐵釺子從後穿透了他的身體。憨厚敦實的臉上,似帶著驚怒之色,那雙眼睛,更瞪得溜圓……


    這和言慶想像的,有些不太一樣。


    “帶我去看看另外兩具屍體。”


    徐彥盛連忙帶著鄭言慶,走進一座竹樓。


    這竹樓最初是杜如晦居住,後來徐世績搬過來,曾在裏麵住過一段時間。看起來,毛旺夫婦倒是還沒有忘記身份。言慶用過的,和正中間的主樓沒有人住過。這一點從光潔的門廊上,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按照鄭言慶原來的設想,這精舍中一大一小兩具屍體,會不會是毛小八呢?


    可是當他走進去一看,卻驚呆了。


    大的那具屍體,年紀應該在四五十上下,一襲薄衣,但卻極為陌生。鄭言慶可以保證,他沒有見過這個人。而另一具屍體,他卻認得,赫然就是宇文亞,朵朵的親兄弟。


    宇文亞怎麽會在這裏?


    這時候,徐彥盛在徐世績耳邊輕聲嘀咕了一句。


    “言慶,這個人是胡力迭。”


    “你說什麽?”


    “彥盛認得這個人,就是大定酒樓的二當家,胡力迭。”


    腦袋嗡的一聲,鄭言慶有點懵了。


    “徐彥盛,你看清楚了?這個人,真的是胡力迭,大定酒樓的二當家嗎?”


    徐彥盛連忙上前,躬身道:“啟稟鄭公子,小的絕對沒有看錯。這段時間以來,小的每天在大定酒樓附近轉悠,曾親眼見過胡力迭。有幾次還特意和他打了照麵。


    他左邊眉毛上有一顆紅痣,我記得清清楚楚……沒錯,就是這個人,他就是胡力迭。”


    “胡力迭怎麽會在我的竹園裏?”


    鄭言慶驚怒不已。死者是宇文亞和胡力迭,那毛小八呢?


    “你們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別人?”


    “沒有,我們來的時候,爐灶裏的柴火燒成了灰燼,應該是在清晨甚至更早的時候,發生的慘案。”


    沈光一直蹲在屍體旁邊,突然站起來,“公子,這兩人是中毒而亡。”


    “中毒?”


    沈光點點頭,指著宇文亞的屍體說:“他的口中,有一股杏仁香味,應該是類似於鶴頂紅之類的毒藥所致。您看這房間裏,食物滿地,並有嘔吐之物。這個小孩子中毒較深,當場斃命;中年人則相對中毒淺了些,往外跑的時候,毒發身亡。”


    鄭言慶閉上了眼睛,雙手用力搓熱麵頰。


    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奇怪的畫麵:毛小八要往飯菜裏投毒,毛嬸阻攔,一不小心跌倒,摔在了鍋台的一角,腦漿迸裂;毛旺正好進來,看見這景象之後,憤怒不已,和毛小八扭打。結果被毛小八推倒在地,被鐵釺子穿透身體致死。


    而後,毛小八把混入毒藥的食物,端到了竹樓中。


    在這裏苦等了一晚上的胡力迭和宇文亞,狼吞虎咽的吃下去。由於宇文亞年紀小,所以當場斃命。胡力迭應該是覺察到了什麽,想要出去,可是卻毒發身亡。


    這也就能解釋清楚,為什麽毛旺夫婦和胡力迭兩人的死因不同。


    好吧,我們再往前推論。


    胡力迭設計陷害了哈士奇之後,卻又害怕哈士奇武藝高強,萬一沒有被殺死,肯定會找他的麻煩。所以他不敢在城裏躲藏,而是跑到了竹園,等待事情的結果。


    毛小八將宇文亞誘騙到了竹園……


    具體是怎麽誘騙的,鄭言慶推測不出來。


    朵朵說,哈士奇準備離開,肯定會備有行囊。而竹樓裏什麽都沒有,那就是說……


    當年,毛小八可以不顧爹娘,偷走玉帶。


    而今他會不會見財起意,再一次重複昔日的罪行?


    言慶對毛小八……不對,也許應該叫毛公遂不是很了解。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這個人應該屬於那種極端自私,薄情寡義之輩。如果連爹娘的死活都可以不顧忌,還有什麽能讓他在意呢?五年前,他可以這樣做;五年之後,他同樣可以。


    雖然言慶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一個畫麵,但是在內心裏,卻不願意承認。


    如若真是這樣,那毛小八,肯真就是一個禽獸!


    “公子,怎麽辦?”


    鄭言慶沉吟片刻,上前一把將宇文亞的屍體抱起來,“徐大哥,你立刻去向房府尹報案。”


    “報案?”


    “死了這麽多人,難道能瞞得過去嗎?


    不過,你們都記住,隻死了三個人,聽到沒有?是三個人,而不是四個人。”


    看著言慶懷中宇文亞,沈光等人都心領神會。


    至於徐彥盛,雖說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既然鄭言慶這麽吩咐了,他也不會有意見。


    事實上,死幾個人,對他們而言,沒什麽區別。


    畢竟大家和這幾個死者,都沒有特別親密的關係……


    “沈大哥!”


    “在。”


    “你帶著這具屍體,立刻入龍門山……找一個山清水秀之地,把他埋好,留下記號。”


    “我立刻就去。”


    沈光抱起宇文亞的屍體,轉身就走。


    鄭言慶則與黨士傑黨士英兩兄弟走出竹樓。三個人坐在的門廊上,默默不語。


    “少爺,會是誰做的?”


    “禽獸!”


    鄭言慶牙關緊咬,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但願是我猜錯,否則的話……你可真的是禽獸不如!


    房彥謙聽到報案,立刻叫上了宇文成都,趕到竹園查看。


    驗明了胡力迭的屍體之後,房彥謙也感覺有些疑惑,是誰做的這種事情?鄭言慶不知道如何迴答,因為他也沒證據,說明這些人就是出自毛小八之手。宇文成都在竹園裏走了幾圈之後,迴來告訴房彥謙,在鄭言慶等人趕到之前,這竹園裏應該有五個人。


    死了三個,還有兩個人,去了何處?


    但不管是誰,都沒有把這件事情,和鄭言慶聯係在一起。


    所以盤問了一下之後,房彥謙隻能結論:胡力迭昨夜帶著屬下藏身此地,被毛旺夫婦發現。


    毛旺夫婦下毒,想要鴆殺胡力迭,不醒被發現,慘遭殺害。


    胡力迭中毒而亡,另外兩人則連夜逃逸。


    這個結論當中,有很多破綻。如果仔細推敲起來的話,根本就說不通。可房彥謙也懶得繼續追究了。哈士奇死了,胡力迭死了,基本上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


    至於宇文朵和宇文亞姐弟,應該已經逃走……


    房彥謙並不把這兩人放在心上,或者說,不想趕盡殺絕。兩個小孩子,又能翻出什麽浪花?而且皇帝即將返迴洛陽,他需要盡快的平息洛陽的事態,以早日恢複正常。鄭言慶不好說毛小八的名字,因為這很可能會惹麻煩上身。所以,當房彥謙做出結論的時候,他也沒有反對,甚至連連點頭,以期能早一日風平浪靜。


    “鄭公子!”


    當鄭言慶準備離開的時候,宇文成都突然叫住了他。


    他的眼中,帶著一種古怪的笑意,把鄭言慶拉到一旁,“晌午,我們攔截到一艘商船。”


    鄭言慶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結果在船上,我們從一個箱子裏,發現了一具死屍。


    經核實,那死屍名叫李德武……鄭公子應該聽說過這個人吧。他在昨晚,被殺了。”


    心裏咯噔一下,鄭言慶暗地裏咽了一口唾沫。


    該死,居然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這一整天的時間裏,他經曆了許多事情,整個人一直處於緊張之中。昨夜沈光殺死李德武的事,早就拋到腦後。現在想起來了,沈光把李德武的屍體裝進箱子,送到了一艘商船。本來這商船天亮就應該離開洛陽,可不成想發生了昨夜的事情。


    如此一來,商船自然無法離開。


    今天又全城戒嚴,對過往行人船隻的盤查,都非常嚴格。


    他強笑一聲,“我知道這個人。”


    “嗬嗬,我猜想鄭公子一定知道……他是被人殺死,而且是被一個高手殺死,一刀斃命。我盤查過商船上的夥計,那夥計說裝著李德武屍體的箱子,是有人出錢讓他裝上了貨船,準備在入河水之後處理掉。鄭公子,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呃……我能有什麽看法?”


    鄭言慶的心,砰砰直跳。


    “我隻見過李德武一次,和他也沒什麽深仇大恨。雖說有過衝突,那是因為他侮辱了裴家姑姑,所以我才教訓他。後來我整天忙於練功,就再也沒見過此人。”


    宇文成都連連點頭。


    “我也知道這件事和鄭公子無關,說實話,我挺討厭這個李德武,無才無德之輩。


    我是想聽聽鄭公子對此事的看法,你說,會是什麽人要殺他?還不敢被人知道?”


    鄭言慶撓撓頭,“興許他露了財,被人盯上了?”


    “唔,這個倒是很有可能……會不會有這樣的可能,是白衣彌勒看中了他身上的財貨,所以昨夜趁機動手。後來發現他的身份,害怕招惹是非,所以才讓人運出洛陽城,毀屍滅跡?”


    鄭言慶眼睛一亮。


    他聽得出,宇文成都是在為他開脫。


    雖然這個解釋並不是特別合理。但牽扯到了白衣彌勒,誰又會真的追究下去呢?


    隻是他不明白,宇文成都為何要賣這個人情給他。


    “甚有可能。”鄭言慶鄭重其事的迴答。


    宇文成都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如此上報司隸台,敲定此案。鄭公子,多謝了!”


    鄭言慶連忙拱手,和宇文成都道別。


    “言慶,他剛才在和你嘀咕什麽?”


    迴去的路上,徐世績好奇的打聽道:“就是那個天寶將軍。我聽說這個人,很厲害啊。”


    “哦,沒什麽!”


    鄭言慶也想不清楚,這宇文成都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不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及盜,還是應該多加小心。他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向朵朵和毛小念解釋這件事情?朵朵失去了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肯定會很難過;而毛小念,更可能是麵臨一樁人倫慘案。如果被她知道,殺死毛旺夫婦的人,很可能是她的親哥哥,不曉得能否承受得住呢?


    一想到這些事情,言慶就覺得這腦袋瓜子,生疼……


    兩個女人,兩樁慘案!


    不,如果李德武被殺的消息傳出去,隻怕他還要麵對另一個女人,裴淑英的詰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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