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釜底抽薪(二)


    鄭元壽嗬嗬笑了,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真是什麽樣的人,交什麽樣的朋友。鄭言慶發明出了割喉禮,沈光用的更加酷烈。


    扭頭看去,鄭言慶攏手而坐,四平八穩。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場中的對決,雙目緊閉,神態悠閑。


    實際上,言慶心裏緊張的要死。他曾反複的研究過鄭元壽的性子,似乎也隻有這麽一個可以打開的缺口。這個人不好財貨,不貪女色,名利心雖重,但想要讓他反水,卻沒那麽容易。所以,鄭言慶決定用角抵和鄭元壽做一次賭博……


    在此之前,他和沈光看過很多次西域狂獅的角抵。


    沈光說:“這家夥身材魁梧,力大無窮。而且角技精湛,冷酷無情,不太容易對付。”


    “沈大哥也沒有把握嗎?若是如此,那咱們隻有另想辦法。”


    “沒打過誰知道……不過真較量起來的話,我未必會輸給他。”


    “有幾分把握?”


    “五五開吧,這要到角場之中,才能看出結果。”


    言慶本不希望沈光參加這樣的角抵,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而沈光對這頭西域狂獅,又著實來了興趣。好說歹說,終於說服了鄭言慶。成敗就在此一搏。


    這頭西域狂獅,果然很兇猛,如同一頭發狂的獅子。


    角抵開始之後,他就連續向沈光發動猛攻。在他麵前,沈光就好像一隻靈活的猴子,連續閃動,躲避西域狂獅的攻擊。


    鄭元壽笑道:“光是靠躲避,勝不得獅子。”


    鄭言慶則麵無表情,淡定迴道:“再兇猛的野獸,也鬥不過聰明的獵手。大將軍,您這頭獅子的確不錯,但想要勝過我那位大兄,我估計恐怕還要差上一點。”


    “小家夥,呈口舌之利沒有用,角場之上,講的是實力。”


    鄭言慶和鄭元壽在包房裏唇槍舌劍,而沈光在角場上,卻麵臨著巨大的危機。


    正如他說的那樣,這頭獅子的角技極為精湛,基本功紮實。


    體型看似巨大,可是卻不缺乏靈巧。有好幾次,他都險些被西域狂獅抓住。而西域狂獅在數次攻擊落空之後,也變得有些焦躁起來。不時咆哮怒吼,似在諷刺沈光,不敢和他麵對麵的較量。兩人的身上,都出了汗,出手也越來越快,越來越猛。


    突然間,西域獅子一個虎撲之後,腳下一軟。


    也不知道是土地鬆濕,亦或者是連番攻擊失利之後,心中焦躁急怒,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他這一個失誤,立刻露出了巨大的破綻。沈光眼睛一亮,騰空而起,向那西域獅子撲去。


    眼見就要到了西域獅子跟前,沈光意外的發現,這頭黑獅子竟露出一絲詭異笑容。


    不好!


    沈光心裏一咯噔,知道自己上當了。


    但沒等他做出反應,西域獅子一個旋身,兩腿分開,身體重心放低,向前傾斜。


    “是吧……”


    也許他是想說‘死吧’,可是那口條不夠利索,說出來卻變了味道。


    這原本挺有意思,但沈光卻笑不出來。隻見西域狂獅一個虎撲,蒲扇般的大手張開,平推過來。這在角抵中,有一個說法,叫做推山掌。據說練習角抵者,大都能使用這個招數。而西域狂獅更是把這個最基本的動作,練得出神入化。


    他每日對著厚實的堅牆推擊,能瞬息間退出十八掌,將堅牆推成廢墟。


    若是推在人身上,輕則骨斷筋折,重則就吐血而亡。沈光觀察了他二十多戰,死於西域狂獅這推山掌下的人,不下十五人。基本上,他使出這一招,就代表著角抵結束。


    沈光雙腳硬生生止住了衝擊,運氣雙臂,向外蓬的封擋。


    耳邊隻聽蓬的一聲響,但在這瞬息間,好象有十幾柄大錘,轟在了沈光的手臂上。若非沈光已經達到了易骨巔峰,骨骼強韌至極。加之他順勢向後連退十一步,化解了這推山掌的力道。饒是如此,兩隻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覺一樣,再也使不出半點力量。


    雖然沒有骨折,但沈光卻知道,自己的手臂已經重傷,再難使出力量。


    他呲牙站穩身形,眼睛警惕的凝視西域獅子。而西域獅子在這一輪攻擊之後,雖然也驚異於沈光的強韌,可是看沈光手臂低垂的樣子,忍不住一聲怒吼,雙手握拳,猛擊胸口,發出野獸般的聲音。


    “小家夥,看起來勝負已定。”


    鄭元壽哈哈大笑,扭頭對鄭言慶說。


    鄭言慶依舊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樣子。不過就在剛才,當沈光中計的一刹那,他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既然是死角,未見生死,勝負難定。”


    “哈哈哈,我喜歡你這性子,他娘的死鴨子嘴硬。不過我看你能嘴硬到什麽時候。”


    鄭元壽說著站起身來,厲聲吼道:“獅子,殺了他。”


    西域狂獅大吼一聲,那意思是:我知道了……


    他不等沈光恢複過來,再一次撲上前去。沈光眼珠子一轉,猛然迴身就跑。


    “小子,跑是沒有用的,有種的就和獅子決一生死。”


    鄭元壽手舞足蹈,嘶吼不停。


    而言慶這時候也睜開了眼睛,緊張的盯著角場中的變化。隻見沈光奔跑如飛,眼見前麵就是高牆,他卻沒有拐彎兒,繼續發足狂奔。西域獅子緊追不舍,口中連連嘶吼。沈光就要撞上高牆的一刹那,突然間騰空踏步而起,雙腳踩在高牆上,一路向上奔行,如同行走平地。


    西域獅子收不住勢,蓬的一聲撞在了牆上。


    也就是在他撞上高牆的一刹那,沈光踏牆向後空翻,抬膝蓋狠狠的撞在西域獅子的頸椎上。人的頸椎,是一處要害。沈光這一膝蓋可說是使盡了全部的力量,西域獅子慘叫一聲,腦袋蓬的再次撞擊高牆,而後翻身摔倒在地。


    沈光高高躍起,屈膝下跪。


    鄭元壽在欄杆後,忍不住一聲驚唿。


    沒等他唿聲息止下來,西域獅子再一次發出慘叫聲。沈光跪擊,一隻膝蓋正頂在西域狂獅的脖子上,而另一隻膝蓋則狠狠的撞在了西域狂獅的太陽穴上麵。


    兩擊下去,西域獅子聲息全無。


    鮮血從他七竅中流出,太陽穴部分,更是被撞得稀爛。


    一蓬黃白且濃濁的液體,和鮮血融在一起,滲透了地麵。


    一時間,角場四周,鴉雀無聲……


    沈光的膝蓋也爛了,雙臂痛的幾乎抬不起來。他緩緩站起,仰頭向包房看過來。


    鄭言慶這時候也起身,走到了鄭元壽的身邊。


    “大將軍,你輸了!”


    鄭元壽的臉色,鐵青而難看。


    角場上一係列的變化,眼花繚亂,讓人目不暇給。他不是輸不起的人,衝著仍倔強立於角場中的沈光,挑起了大拇指。


    “小家夥,我輸了!”


    “既然如此,那侄兒告辭。”


    “好!”


    鄭元壽和言慶簡單對話完畢,言慶掉頭往包房外走。


    “小子,那好你的獎品……不過我先說好,我會在關鍵的時候出手。但如若你們連平衡都保持不了,就算我出手,也沒有用處……嗬嗬,你這個朋友,很不錯!”


    “多謝叔父誇獎!”


    鄭言慶一把抄起了龍環,拉開房門,邁步離去。


    他要趕快去探望一下沈光,然後帶沈光去療傷。看得出,沈光手臂上的傷勢不輕。


    同時,他的心中也充滿了喜悅。


    搞定了鄭元壽,也令他的勝算又增加了幾分。


    翌日,雨綿綿。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正是祭拜先人的好時機。


    當鄭言慶隨著鄭世安等人,跟在鄭仁基身後出現在祖廟的一刹那,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


    這個安遠堂唯一的變數,終於出現了!


    不過他是不是迴來的晚了一些呢?這眼見著就要開始祭祖,已容不得他再做文章啊。


    祭祀祖先,在古人而言,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言慶隨著眾人,在祖廟中祭祀完畢,旋即就退出了祖廟。


    而鄭仁基,鄭善願等人,則留在祖廟當中。這時候,又有南來鄭氏族長鄭威,帶著族人出現於祖廟之外。他們宣讀了歸宗誓言,並在祖廟中祭拜了鄭氏先祖。


    鄭善願宣布,南來鄭氏將有兩人進入族老會。


    之後,祖廟關閉,族老會的成員紛紛留在祖廟當中,商議接下來最為重要的事情。


    “言慶哥哥,爹爹不會有事吧。”


    鄭宏毅拉著言慶的手,有些緊張的詢問。


    “宏毅放心,鄭叔叔不會有什麽事。你要是不放心,咱們就在這邊等待,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鄭宏毅心神不定的點點頭,和鄭言慶來到距離祖廟最近的一處集市坐下。


    不僅僅是他們,還有各家族人,都集中於集市當中。所有人都知道,一場博弈正在祖廟中進行。此次博弈結束之後,不論誰輸誰贏,鄭家都將麵臨巨大變化。


    “鄭大兄,此次率南祖鄭氏歸宗,是我鄭氏自西晉南渡以來,最為隆重的事情。”


    鄭善願一身華服,端坐主位。


    兩邊各坐有八個人,按道理說,族老會有十八個成員。但由於鄭大士故去,安遠堂還沒有提出接替鄭大士的人選,所以隻能缺席。七房之中,除著經堂、安遠堂之外,各有兩名族老。如今七房除去一個名額,著經堂也除去一個名額,轉給了南祖鄭氏。而安遠堂共有三名族老,鄭大士故去,列席兩位,也就是說,除去著經堂的四位族老之外,共十三人。


    著經堂的四位族老,分別是鄭善願,鄭元壽,鄭元琮和鄭善果。


    鄭善願說:“隻是我北祖自開立以來,七房分定。鄭大兄此次迴歸,需選定七房中的一支,但不知,鄭大兄選中何人?”


    鄭威站起來,手捧一卷族譜。


    他神色凝重的走到七房宗牌前,雙手高舉族譜,向鄭氏列祖列宗三拜九叩。


    鄭善願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抑製不住的喜色。鄭士機則握緊的拳頭,緊盯著鄭威。


    其餘各方族老,神色不一。


    有的漠然,有的微笑,有的則神情古怪。


    “自西晉南渡,一晃三百載。鄭氏族人南北相隔,然則血脈相連,無法分割。


    今日鄭威,以南渡列祖列宗之名,重歸宗族……願歸於六房宗祖連山公下。”


    “怎麽會這樣?”


    鄭士機唿的站起身來,瞪大了眼睛,“鄭兄,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嘛……”


    而鄭仁基也流露出驚訝之色。


    至於鄭善願,則麵色鐵青。


    鄭元琮、鄭元壽、鄭善果以及鄭祖盛等人,全都驚愕不已,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向鄭威看去。因為此前他們得到的消息,無一不是鄭威率南宗,歸入七房之下。


    鄭威沒有理睬鄭士機,恭恭敬敬將族譜放在六房宗牌前。


    “這是陰謀,不可能,絕不可能……鄭兄,到了這個時候,你可開不得玩笑啊。”


    鄭士機揮舞手臂,大聲叫喊。


    鄭元壽濃眉倒豎,厲聲喝道:“鄭士機,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竟敢大唿小叫?”


    “可是,可是……”


    鄭士機突然用手一指鄭仁基,“鄭仁基,你耍陰謀!”


    不等鄭仁基開口,就聽鄭善果說:“鄭士機,鄭大兄歸宗認祖,願入哪一房名下,是他自己的選擇。歸入連山公房中,就是陰謀,那歸入你房中,難道說理所應當?”


    鄭仁基微微一笑,“多謝三哥仗義執言。”


    鄭威則是一言不發,返迴自己的座位,雙手一攏,閉上眼睛。


    任憑鄭士機和他人爭吵,他和另一位南來族老,始終一言不發。


    “夠了!”


    鄭善願唿的站起來,“爾等吵個甚?”


    他心裏麵,其實比誰都惱火。可偏偏,卻發作不得。


    這一次才是真的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未能將南祖一宗成功收入帳下,反而搭上了兩個族老的名額。


    可這是在祖廟,不是菜市場。


    鄭善願深知,當南祖宗房歸入安遠堂之後,已經使得安遠堂,從某種程度上堅如磐石。這時候再提出把六房逐出安遠堂的提議,顯然不合實際。所以,鄭善願不論心裏如何痛罵鄭仁基,痛罵鄭威,也不得不麵對這樣一個失敗的結局。


    他正準備結束這次族老會,卻見鄭祖盛站起身來。


    “自大士兄故去,至今業已一百四十八天。


    可是安遠堂到現在,還沒有提名接替大士兄的人選。今日大家既然聚在一處,何不把此事敲定下來?否則十八族老卻一位,終究是一個麻煩。


    諸公以為如何?”


    鄭善願心裏咯噔一下,目光極其淩厲的向鄭祖盛看去。


    這條安遠堂的老狗!


    鄭善願暗自咒罵。他本想就此休會,待下一次,他要運作起來,把安遠堂族老名額消減一名,以補償給七房的鄭士則。沒想到,這鄭仁基還真是步步緊逼,寸土不讓啊。


    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家夥如此深藏不露。


    “祖盛叔所言極是,補足族老成員,乃當務之急,應該做出決斷。”鄭善果攏手點頭。


    “既然如此,不知仁基賢弟,可有合適人選?”


    鄭仁基看了看**,**立刻起身道:“族叔故去,乃我安遠堂一大損失。當選一德才兼備之人,接替族叔之選。我安遠堂鄭世安,雖是六房旁支,但德行純善,鄭族叔在世時,就有輔佐之功。如今更培養出三代族人言慶,以十歲而奪取雲騎尉之爵。更手創了詠鵝體,詩書雙絕,享譽士林……所以,我提議鄭世安。”


    鄭善願一口水噴出來,差點給嗆死。


    而鄭士機更是瞪大了眼睛,“一介閹奴,也敢稱德才兼備,你安遠堂沒人了嗎?”


    “鄭賢侄,世安賢弟當年是為了救大士賢弟才落了個殘疾之身。


    閹奴之稱,我勸你還是收迴去。論輩分,世安賢弟是你的族叔,論德行,他忠直盡責,更有培育賢良之功。你這樣詆毀長輩,傳揚出去,豈不是說我鄭氏無德。”


    鄭祖行厲聲嗬斥,鄭士機嘴巴張了張,悻悻坐下。


    知道這時候,鄭元壽才明白了,鄭言慶要和他交易什麽。


    原本以為是安遠堂的事情,看起來安遠堂的問題,早已經被六房私下解決。雖然不知道鄭仁基究竟是用了什麽樣的手段,迫使得鄭威等人低頭。但鄭元壽估計,此事當和鄭言慶有關。


    突然有些後悔,昨日不該逞強。


    早知道真應該和鄭言慶做一筆交易,哪怕能落得鄭言慶一個承諾,也是一件好事啊。


    可沒想到……


    鄭元壽心中暗自苦笑,同時又感慨萬千:如今的小孩子,可真不得了啊!這個鄭言慶,才是真正的謀定而動。看起來他是下定決心,要把鄭世安推進族老會。


    這孩子,日後非池中之物。


    鄭元壽在思忖此事,後悔連連。


    那邊鄭善願也不得不做出決定,“既然六房決意提名鄭世安進入族老會,而大家意見又不統一。


    索性咱們舉手表決,同意鄭世安入族老會的人,舉手吧。”


    鄭善願話音未落,鄭元壽突然抬起頭來。


    “我同意!”


    他站起身來,目光掃視眾人,沉聲道:“鄭族叔德才兼備,當為新晉族老不二人選。”


    刹那間,鄭善願張大了嘴巴,呆呆的看著鄭元壽,腦子裏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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