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很圓,但星光卻顯得清冷孤寂了些。


    油篷車緩緩駛出了洛陽城,沿著官道緩緩行進。吱紐吱紐,車轅轉動,更顯孤寂。


    鄭世安靠在車上,形容憔悴。


    言慶則透過車廂窗棱,向外麵張望,似乎在欣賞著夜色田園裏的景色。紅腫的臉頰,還帶著些許血跡,發髻略顯蓬亂,使得那蒼白秀氣的小臉,讓人看著可憐。


    被鄭為善匆匆押上了車,離開了洛陽鄭府。


    鄭言慶祖孫並沒有帶什麽東西,言慶隻是要求鄭為善把他的書稿還給他。哪怕是奉命押解,鄭為善卻不敢有半點為難。當竇威出現在鄭府的那一刻,鄭為善萬分吃驚。他不認識竇威,卻可以從鄭仁基和顏師古的表現看出,竇威非同尋常。


    這樣一個連鄭仁基都要忌憚的人,居然會為了給一個家奴作證,匆匆跑來鄭府?


    後來從其他人口中,他得知了竇威的身份。


    鄭為善對鄭言慶祖孫就更加客氣。他和鄭仁基不一樣,本就是生在一個沒落旁支,還是一個庶出子。他能有今日,完全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過來。其中的艱辛,鄭為善心裏很清楚。別看鄭言慶祖孫現在倒黴,可誰能保證,日後不飛黃騰達?


    要知道,鄭言慶可是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啊!


    是金子總要發光,誰也無法阻攔。


    鄭為善更堅信,言慶日後的成就定然無法估量。不說別的,隻他那個老師一句話,就能讓竇威出麵,其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龐然大物?鄭為善不敢去想象。


    所以,當言慶上車的時候,請求要迴自己的書稿,鄭為善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


    鄭言慶的書稿真跡頗多,崔道林一股腦的都拿迴了鄭府。


    其中不泛鄭言慶塗鴉之作,但也有三國演義的手稿,和他一些平日裏留下的筆記。


    顏師古命人拿走了一些,鄭為善也不好再過去討要。


    好在三國演義的文稿和李基送給他的講義還在,言慶把這些東西收拾妥當,鄭為善還把那七支宣州紫毫交還給鄭言慶,權作示好。鄭仁基不會貪圖他那幾支筆,既然竇威已經說了,這宣州紫毫是竇奉節所贈,自然物歸原主,還給鄭言慶。


    言慶整了整衣冠,登上油篷車。


    而鄭世安也換上了一件白袍,坐在車裏,略顯頹然。


    “言慶!”


    鄭世安開口喚道。


    鄭言慶轉過身,“爺爺,什麽事兒?”


    伸出粗糙的大手,撫mo言慶的麵頰。鄭世安心裏一酸,兩行濁淚不自覺的滑落。


    “還疼嗎?”


    “那狗奴才忒沒力氣,爺爺你別擔心,我不疼。”


    “唉,我本想給你求個前程,可不成想……言慶,你今天這一罵,日後和大公子,再也沒圓轉餘地了。”


    鄭言慶卻渾不在意。


    他已經肯定,自家的那位老師不簡單。


    李基能請得動紇豆陵竇氏的族老,這份能力尋常人豈能做到?隻是,他為何甘願呆在學舍裏,當一個一文不名的西席先生呢?以前,鄭言慶認為李基滿腹經綸,隻是出身不好,所以才當了先生。現在看來,他錯了!這李基的背景,很好很強大。


    鄭世安說:“不過你別擔心,大老爺不是糊塗人,斷不會怪罪咱們。


    等迴了滎陽以後,爺爺再想辦法,懇求大老爺送你入咱們的族學,將來定能出人頭地。”


    鄭言慶聳了聳鼻子,突然笑道:“爺爺,你還想把龍刀的秘密,告訴鄭家嗎?”


    鄭世安一怔,手僵在了空中。


    雖說他嘴巴上答應了鄭言慶,把那龍刀的秘密隱藏起來。可心裏麵始終覺得有些對不住鄭家,甚至還想著將來言慶把他的主意都說出來以後,天津橋的老兄弟們生活改善了,他再設法把秘密告訴鄭大士。


    現在……


    他猶豫片刻,突然一笑,“什麽龍刀的秘密?我不知道。”


    我鄭世安對安遠堂,仁至義盡。六代為你安遠堂效力且不說,我更是為了救大老爺,而落得個五體不全的結果。可是我得到了什麽?至今還是你鄭家的一介家奴。


    我娘也是鄭家人,隻因為我身體的原因,卻不肯讓我進鄭家的族譜。


    你們也不想想,我為什麽會成現在這個樣子?對我唿來喚去,好像狗一樣的對待,我忍了!可你們現在還要陷害我,誣賴我,更要對付我的孫兒,我豈能善罷甘休?


    龍刀……我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把這秘密送給你鄭家。


    鄭世安心中的怨氣,在一刹那間爆發了。


    以前,他膝下無人,能得過且過。但現在,他要為言慶爭一迴出路。龍刀的事情,就自己笑納了。就算你鄭家不肯幫忙,將來言慶手裏有錢,一樣可以脫出奴籍。


    正是那句話:有錢不是萬能,沒錢萬萬不能。


    隻要鄭言慶手裏有錢,買個平民之身,絕不會有什麽問題。


    鄭家這樣對我,那休怪我對鄭家不忠……


    本以為,自己會難過,會因為背叛了鄭家,而覺得不舒服。可是當鄭世安把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他非但不覺得難過,甚至還有一些輕鬆。你們不仁,別怪我不義。


    “言慶。”


    “恩?”


    “咱們這一迴去,恐怕再難來洛陽了。


    大錘子剛弄好了龍刀,接下去該如何做呢?那家夥是個直腸子,粗人,沒人幫襯著,恐怕很難搞出名堂吧。弄個不好,他費了這麽大的力氣,反而便宜了別人。”


    “這個簡單,等迴了滎陽,讓為善叔帶個消息過去。


    我估摸著張仲堅也差不多該迴來了,到時候咱們通過他和大錘子爺爺合作就是。張仲堅是吳縣大族,他老子又是揚州首富,門路甚廣。而且我觀此人,也頗為爽氣,就讓他出麵,了不起咱們讓些利益出來,到時候大錘子爺爺照樣能財源滾滾。”


    鄭世安連連點頭,把鄭言慶摟在了懷中。


    “嘿嘿,大公子看不上咱家言慶,那是他有眼無珠。等咱有了錢,就能買一個出身。上品出身咱就不去想了,但買個六品出身,想來不會有問題,你說是不是?”


    鄭世安說的出身,依舊是按照魏晉以來,九品中正製而劃分的出身。


    一般而言,這出身的標準有三個:家世、道德、才能。其中,家世是判定出身的最重要依據,因為道德和才能的評判很模糊,隻能做概括性評價,俗稱為‘狀’。


    比如,曹魏時,中正王嘉評論當時名士吉茂,隻是一句‘德優能少’。至於更具體的細節,就無法做出評說。所以評斷出身最主要的,還是根據個人的家世而言,俗稱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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