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鄭世安的手段,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消息傳遞出去,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洛陽老宅的家人奴仆,終歸對鄭世安更親近一些。


    而崔道林雖說是當家作主,在老宅的仆人眼中,始終是個外姓人。


    宗族的力量,強大無比。崔道林就算是再有手段,但想立刻掌控老宅,卻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者,那天津橋街市的住戶,也算是老鄭家的人。世代居住於天津橋下,和老宅裏的人休戚相關。所以這邊鄭世安隻一吩咐,就立刻有人去通報。


    對鄭言慶來說,洛陽城裏的事情,和他已基本上沒有關係。


    早早的就睡下了,鄭世安和鄭為善則在外屋推杯換盞,一直到晨雞報曉,才算結束。


    第二天天一亮,鄭世安就帶著言慶離開洛陽老宅。


    鄭言慶也沒什麽行禮,隻牽上了那頭青驢,隨著爺爺出洛陽城,往田莊方向去了。


    田莊方麵,也得到了消息。


    這田地就這麽多,一個蘿卜一個坑的事情,如果天津橋的人搬過來,許多佃戶就不得不麵臨無田可種的問題。所以,鄭世安祖孫一到田莊,佃戶們立刻聞風而至。


    “老管家,我們為鄭家種了幾十年的田了,怎麽突然間要趕我們走?”


    “是啊是啊,要是不讓耕地,我們可怎麽辦啊。一家子老老少少,可全憑著這些地過活呢……老管家,您可得給我們做主,這件事情,你可不能不管,否則我們就沒活路了!”


    佃戶們七嘴八舌的叫嚷,鄭世安臉色陰沉。


    “此事不歸我管,如今這洛陽做主的,是崔道林崔管家,大家若不滿的話,可以找他說去。我隻是負責安置……不是我不願意管,而是我管不了,也沒法子管。”


    人群頓時沉寂下來。


    許久之後,有人突然大聲說:“咱們別為難老管家,找崔道林評理去。”


    “沒錯,找崔道林評理……”


    看著佃戶們群情激奮,鄭世安不由得一蹙眉。


    “言慶,這樣會不會鬧出亂子?”


    “爺爺你別管了,這件事和咱們沒關係。


    崔道林不是說了嘛,隻要您管好田莊,把天津橋的人安置妥當就可以了,你有何必操心?崔道林若出麵解決,恐怕在崔夫人那邊也不落好;不解決的話,大公子也不會給他好臉色。隻能說,這個人能力有限,怎麽著也追究不到您頭上。”


    不知不覺,鄭世安已經把言慶當成了主心骨。


    聽鄭言慶這麽一說,當下輕輕點頭。


    沒錯,這件事和自己沒關係,又何必操心?大公子既然不信任他,如果他冒頭出來,說不得還會讓大公子誤會。幹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和他沒有關係。


    想到這裏,鄭世安立刻讓人趕車,緩緩駛入田莊。


    正如鄭言慶所說,當天下午,天津橋的住戶和田莊的佃戶,就找到了崔道林質問。


    同樣也如同言慶所預測的那樣,崔道林非常粗暴的拒絕商談,甚至還請來了洛陽衙門裏的公人出麵,把人群強行驅散。罷天津橋街市,驅逐天津橋住戶,修建酒樓樂坊,是崔夫人的主意。崔道林可不會冒著得罪崔夫人的危險,和這些人商議。


    在崔道林眼中,這些人不過是一群賤口罷了。


    原本以為,眾人會再鬧一場。


    可是在洛陽衙門派人驅散了人群之後,不管是天津橋的居民還是田莊的佃戶,一下子沉默了,沒有人再來鬧事。崔道林暗自得意,一群賤口,還敢和鄭家抗衡?


    鄭言慶聽說之後,卻笑了……


    “爺爺,你看著吧,這件事還沒完!”


    鄭世安也是連連冷笑,連夜寫下書信,派人送往滎陽。


    這件事情,必須要讓鄭大士知道。而且鄭世安必須要把這關係撇清,否則麻煩無窮。


    別看鄭世安識字不多,可如果說心眼兒,他可比崔道林強百倍。


    ——————————————————————


    田莊一切正常,至少從表麵上看,很平靜。


    鄭家田莊有一百多戶人家,其中有七成以上的人,是靠著給鄭家種田討生活。剩下三成,有的是享有露田,還有的則依靠漁獵為生。洛陽地勢西高東低,山川丘陵交錯,地形錯綜複雜。以洛陽為中心,四麵八方有鬱山、邙山、青要山、荊紫山、龍門山等十幾座山脈;河渠密布,伊水、洛水、清河、澗河七八條河流流經洛陽。


    自古以來,這洛陽就被稱作四麵環山,六水並流,八關都邑。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小小的鄭家田莊裏,有著形形色色的人物。


    不過他們大都是依地勢而建窯洞,一坑十窯,這也是當時河洛地區的主要生活方式。


    這坑,就如同後世的大雜院一樣。


    之所以如此居住,一方麵是因為地勢所迫,另一方麵也是由於生活所逼。


    住這樣的窯洞,花費比之建造磚瓦房要便宜許多,而且居住很舒服,是貧苦人家的第一選擇。


    鄭世安當然不可能住坑窯。


    鄭家在田莊裏有房舍,他就住在一座有七八間房舍,連帶著一個小院子,馬廄等一應設施齊全的住所。當然了,田莊裏還有更好的房子,卻不是鄭世安能居住。


    穿過田莊,逆伊水而上,可見兩座山。


    山似洛陽南麵的門戶,古稱伊闕。兩座山東西相峙,伊水西麵為龍門山,東麵為香山。


    北魏太和年間,魏孝文帝遷都洛陽。


    因北魏奉佛,故而孝文帝在龍門山開鑿石窟,以建佛像,也就是後世著名的龍門石窟。


    不過,此時的龍門石窟,才初具雛形,還達不到後世所說的那種規模。


    鄭言慶前世曾遊覽過龍門石窟,但當時石窟因各種原因,特別是戰爭影響,許多佛龕浮雕壁畫,都被戰爭強盜們搶走了。如現在龍門石窟賓陽洞的浮雕像,後世就出現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中。言慶很想看看,這原汁原味的浮雕像,究竟是什麽模樣?


    所以在抵達田莊後的第三天,鄭言慶就騎著那頭青驢,悠悠然向龍門山行去。


    冬日的蕭索,早已經不見了蹤跡。


    沿途所見,盡是盎然*,令人心情格外舒暢。


    當然了,鄭言慶不可能一個人出去,畢竟年齡太小。給他帶路的,名叫毛旺,正是毛小八的老爹。這是一個很淳樸敦厚的莊稼人,在田莊裏的口碑,也相當不錯。


    他一邊迴答鄭言慶的提問,一邊在前麵領路。


    眼見著,渡過伊水,就是龍門山了。鄭言慶突然停下來,看著前麵一隊從山中行來的車馬,示意毛旺在路邊讓道。看那車馬的架勢,應該是官宦人家。正前方兩隊披甲騎士開路,正中央有幾輛大車。而牽引車輛的馬匹,竟是個個神駿無比。


    鄭言慶不懂馬,但從馬匹的外形就看出,這不是普通的馬。


    安遠堂是以戰功起家,也蓄養了不少寶馬良駒。依稀感覺,這些拉車的馬,幾乎比得上安遠堂那些寶馬良駒。這是什麽人家?竟然如此奢侈?言慶禁不住有些好奇。


    那馬車上,掛著一麵虎頭金盾,車轅上還插著一麵旗,書鬥大‘長孫’二字。


    “老毛,這是哪家權貴?”


    毛旺世代在洛陽生活,對洛陽的權貴也有所了解。


    “鄭少爺,那是長孫大將軍的車仗。”


    “長孫大將軍?”鄭言慶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這長孫大將軍,恐怕就是指的那個一箭雙雕的上開府儀同三司,左勳衛大將軍長孫晟吧。


    隋唐曆史當中,長孫晟絕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


    楊堅評價說:長孫郎武藝逸群,適與其言,又多奇略。後之名將,非此子邪?1”


    而事實上,在開皇年間對突厥的作戰中,長孫晟屢立奇功。


    後世成語‘一箭雙雕’,也正是由長孫晟而來。但令長孫晟為後世人所知的,還是他的兒女。長孫晟的女兒,正是李世民的皇後長孫皇後;而他的小兒子,也就是初唐名臣,長孫無忌。


    鄭言慶愣住了!


    不過他並不是為長孫晟的名聲所驚,而是想起了一件,塵封已久的往事。記得他剛出生於這個時代的時候,正遭逢一場滅門之災。執行那場殺戮的人,名叫寧長真。


    言慶也打聽到了寧長真的出身。


    此人是個俚人,其父是一個俚人部落的首領,名叫寧猛力。寧長真就是寧猛力的兒子,在開皇末年代父前往長安覲見隋文帝楊堅,如今則被楊堅封為欽州刺史。


    欽州在哪兒?


    鄭言慶不太清楚。


    隻是聽鄭世安隱約提起,那是嶺南地區的一個地方,屬於蠻荒地帶。當地俚人還是以部落而生,部落的首領,被稱之為俚帥。這樣一來,言慶就確定了寧長真的來曆。


    寧長真當時在追殺舅舅言虎的時候,曾提到了一個‘長孫大人’。


    莫非,那長孫大人,就是長孫晟?


    如若這樣的話,豈不是說言虎和長孫晟的關係不錯。那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誰呢?


    “鄭少爺,咱們過河吧。”


    毛旺見鄭言慶也不說話,不由得有些奇怪。


    長孫家的車仗,已經遠去了……


    可不知為何,車仗是遠去了,連帶著把鄭言慶遊覽龍門山的雅興,也一同帶走了。


    “老毛,咱們改天再去龍門山吧,我突然不想去了……迴去吧。”


    “那好,鄭少爺什麽時候有興趣,咱們什麽時候再去就是。”


    毛旺不可能明白,鄭言慶此刻的複雜心情,憨憨的一笑,牽著毛驢,踏上迴去的路途。


    還沒走進田莊,遠遠的就看見毛小八跑了過來。


    “老爹,出事兒了!”


    毛旺一怔,“小八,出什麽事兒了?”


    “剛才村裏的十幾個老軍,帶著大家往洛陽去了。


    聽說天津橋那邊的人也都去了,好像是說,大公子來了,他們要去找大公子說理。”


    鄭仁基抵達洛陽了?


    言慶聞聽,心裏偷偷一樂:這一下,好戲要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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