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葬儀持續了整整三天,棺木停放在二舅生前居住的老屋,居中掛著一張花了十塊錢放大的微笑的黑白相片,滿屋都是黃的白的花兒,稻草和紙灰的氣味彌漫在渾濁的空氣中。

    人群定時定點哀號兒,還不懂事的小孩子們拿著風車在老院嬉笑著追來追去,熱鬧極了,就像當年的小斯道小雨晴小超子。獵人斯道也一身白衣,渾渾噩噩的在葬禮上遊走了三天——帶著那個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的心痛難題。

    不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麽。這幾天我都幹了些什麽。我該幹些什麽呢。逃避。真是個好東西。

    一辦完長輩交待的瑣事兒,我就會跑去靈堂看看小荷花,相比初時的悲痛,現在的她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困乏。白色寬大孝衣下一個人紅著眼圈在板凳上坐著續香,讓她哭就哭,讓她答禮就答禮,安靜的垂著眼,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牽線木偶。

    第三天夜幕垂下來的時候,連葬禮都散場了,送完桌子和炊具迴來,漫無目的的站在一片狼藉的老院中心,看疲憊的大家彎著腰收拾東西。青色迷蒙中,獵人斯道突然像大夢初醒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慌亂中在身上胡亂的摸出手機,是不是那晚眼花產生了錯覺,我最親愛的小貓怎麽可能變心:

    斯我們的愛情是不是太過思念產生的錯覺沒有彼此是不是依舊可以和其它什麽人過的很好……如果我忍不住心動和別的男生接吻了你還會想要我嗎?

    一字未變,沒錯呢。忍不住,心動,和別的男生,接吻了。

    我還會想要你嗎,傻瓜,我永遠都想要我的妍兒呢。可是你確定,她還是我的妍兒麽。

    老屋昏黃的燈光下,老院兒親友們圍著幾個圓桌進行散夥晚飯,雖然都是葬禮上剩下來的食材,卻豐盛美味的很,一個個油光滿麵狼吞虎咽。

    獵人斯道受不了心裏突如其來的一陣陣煎熬,隨便找個借口跑了出來,要立刻喘口氣。黑暗中靠著那顆老槐樹閉起眼睛,夜風吹過,一陣懵懂,生活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自己就像個玩笑。

    我不能沒有妍兒,那麽多迴憶告訴我,親愛的如果你能想起。丫頭,我不能沒有你,如果你能聽見。

    你是我最初和最終的夢想。

    猶豫了一陣兒,還是忍不住撥打了妍兒的號,自從那條短信,葬禮這些天我們就再沒聯係了。

    也許她隻是在等我的迴答——也許隻是一種如果——也許隻是在等一種結

    束,好重新開始。也許已經開始了。沒了自信,我什麽也不知道,因為不敢確定,所以輾轉反側,所以心如刀絞。

    這一點都不好笑,甚至有些悲慘世界的味道,可是電話接通那一刻,為什麽黑暗中獵人斯道蒼白的臉上還會不經意間露出微笑呢。

    電話在不安的等待中接通了,耳邊傳來小貓熟悉的淺淺唿吸,一時間獵人斯道心頭莫名酸楚,不知道該張口說些什麽,又從何說起,一個人的唿吸是心悸,兩個人的唿吸竟是沉默。

    ※※※

    越想念,越孤單。越沉默,越不安。

    “幹什麽呢?”仿佛嗅到了悲傷的前奏,敏感斯道率先輕聲問,眉頭微揚,一顆心流離失所找不到方向。

    “沒幹什麽。”小貓靜靜地迴答。“你有事?”

    靠著院子裏的老槐樹,獵人斯道心髒抽搐了一下,像被什麽人推了一把,仰頭眺望無盡夜空,銀河浩淼空曠,突然就冷笑了:“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親愛的我們就這樣了麽。真的就隻能這樣了?我和你加在一起不再是我們,想想心都會痛呢。

    黑暗中我聽著她輕柔的唿吸,勾勒著無數次親昵過的那個甜美可愛的容顏,電話裏妍兒沒有迴話。這就是默認了麽,現在這個我,連被說分手的資格都沒有了?

    “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呢……”半晌妍兒突然打破了沉默,猶豫的小聲問。

    “什麽,那個如果?”獵人斯道蒼白著臉勉強一笑,心裏的痛浮了上來——可以不提麽——又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孤注一擲最後一搏:“沒發生的事幹嘛胡思亂想?”

    小貓張嘴欲言,我緊緊握著手機,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害怕有些逃避的東西終成事實。半晌妍兒卻把話咽了下去,好像歎了口氣,又安靜的對峙了片刻,終於一字一句:“我跟別人接吻了……”

    然後獵人斯道隻覺得天旋地轉,鬥轉星移,失去了一切感官,拿著手機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接著隱約聽到小貓猶豫的說那你打算怎麽辦,你會怎麽想。

    我該怎麽辦,我會怎麽想。這樣為難,善良的丫頭是還有點舍不得這個斯道麽?已經為另一個人心動了麽——一個幸運的人啊,會懂得珍惜她麽——痛神經深深淺淺的拉扯,模糊了雙眼,遮天蔽日的麻木,屍行肉走的心悸斯道,如果這就是愛情。

    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那你說怎麽辦?”前麵燈光下好像

    有什麽人走了過來,陰影中我站住腳步,靈魂站在一旁盯著這副滑稽悲傷的小醜皮囊說話:“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好了。”

    “我也不知道……”小貓揪心的小聲說,頓了一下,不安的等待中,語氣平靜起來,像換了一個人:“那就這樣吧……給彼此一條生路……再見阿斯……”

    仿佛一記響亮有力的耳光狠狠打在臉上,不知所措的獵人斯道被抽的愣住了,反應過來心懷怨恨的說了聲隨便迅速掛斷了電話。

    環顧黑漆漆的四周我麵色蒼白,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嘴角倉皇的揚起,嫉妒心痛恨!切,什麽啊,沒聽見沒聽見我沒聽見,誰呀你,你以為你說了再見就是再見!?你以為我就放不下你!?再見,好笑,反正我還沒答應呢!

    我還沒答應呢!

    你以為就楊斯道放不下郭紅妍!好笑,我又不犯賤!就我放不下你?啊?就我……放不下你……放不下……你……

    跌跌撞撞很久沒哭過了,現在終於輪到自己品嚐肆無忌憚的滾燙眼淚,有點鹹呢,幹嘛要擦,地心引力最終會帶走所有蛋疼的悲傷吧,我這痛且快哉的人生!

    ※※※

    時光在流轉,穿不透從前。

    愛你的時候,你是我的一切,捧在手裏怕摔著,含在嘴裏怕燙著。不愛的時候,你說你是什麽呢,是什麽呢,是天邊一朵浮雲,是路人甲乙丙丁,是等待五百年卻凋零了一地的花瓣。

    有一萬隻短笛在我腦海中長鳴,有一萬隻橡皮擦在我腦海中揮霍,茫然乎東西,心悸乎南北,沒什麽大不了,我們隻是暫時弄丟了自己。

    時間海是無涯的黑暗牢籠,我們身在何處,我們又將去向何方?

    遠處燈光朦朧,那個綽綽約約的人影越來越近,看身形應該是小荷花吧,獵人斯道連忙收拾好所有難過,深深地唿吸緩解情緒——雖然依舊不知所措,可一個大男人在小妹妹麵前這個樣子很丟人吧。

    “哥哥?”小雨晴緩緩走到了我麵前,清澈的眼睛裏波光流轉,還好暗夜和樹影遮擋了獵人斯道一部分尷尬,不然那赤裸裸的悲傷無處藏身:“你怎麽不吃飯?”

    “哦,不餓。”獵人斯道躲閃著小晴的目光,壓低嗓音,若無其事的扶住了老槐樹,抬頭微微一笑:“出來散散步……你吃完啦?”

    小荷花望著我沒說話,隻是點了點腦袋,兩個人站在樹下一時無語。一陣夜風吹過,老槐樹繁盛的

    枝葉隨風輕搖。夏夜清涼如水,如果現在可以什麽都不想,隻是閉上眼睛靜待風再起時,人生不也是愜意的很。可是,稍有鬆懈,心裏的痛立刻就追趕上來,錐心刺骨,壓迫的獵人斯道倒抽涼氣——如果一個人時任憑折磨的話,是不是會疼的慢慢彎下腰哭泣。

    樹影搖晃,我和小荷花默契的在青石涼椅上先後坐了下來,一前一後,麵向相反,抬頭低頭。夏夜微醺,兩個人各懷心事的一言不發,糾纏的關鍵詞應該都是今後何去何從吧。從槐花滿樹時小小年紀的初識,到現在各自經曆過一些東西的青年少女,再坐到這裏,物是人非,就這麽不知不覺長大了呢。

    事實上獵人斯道是不太知道怎麽待人接物的,換種說法自知不太懂禮貌,所以才盡量小心的與人相處,很少交心,但一旦交心,便是知己。弗洛伊德?斯道自己分析得出的結論是這跟小時候沒有上學前班有莫大關係,沒有經過各種咿呀兒歌的熏陶,直接去了一年級,為此對天妒英才這個命題深信不疑。

    想來想去,迷亂中又是一陣兒混沌的痛。可是現在不可能再給妍兒打過去,不要問為什麽,因為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打——小貓現在你這麽狠,我又怎麽能示弱。

    安靜了半天的小雨晴雙手向後撐在石板上,背著身探過腦袋來,鼻孔中隻聞的一陣暗香幽襲,這才發現黑暗中那雙亮晶晶的葡萄:“想什麽呢?”

    “想……”恍惚間,我把聳肩側頭望著我的小雨晴看成了妍兒,一樣的活色生香,一樣女孩獨有的溫柔和曲線:“……你……你累了吧,這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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