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驟起,鋪天蓋地的黑暗霎時間包圍了猴子,他什麽也看不見了,即使是火眼金睛,也不能見一物。


    耳邊狂風唿嘯,猴子感覺得到,正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著自己,想要將自己拖進一個未知之地。


    猴子又怒又慌,當即向四周胡亂揮出了一棍。


    卻聽到一聲慘叫,貌似是唐僧的聲音。


    然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入耳的一切聲音,都逐漸變得模糊,且遙遠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猴子陡然驚醒,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手持鐵棒,警惕地環顧四周。


    “這是哪兒?”猴子使勁甩了甩腦袋,感覺腦袋嗡嗡作響,還有點發懵。


    眼前的風景逐漸變得清晰,原來是草長鶯飛的一片廣闊原野,清風撫過,溫柔嫻靜。


    靈陽迷迷糊糊道:“媽呀……猴子,我們到哪兒來了?”


    身旁傳來“噅兒、噅兒”的馬叫聲,猴子迴頭一看,白馬正低頭蹭著自己的手臂。


    “好馬兒,他們都在哪兒?”猴子拍了拍馬頭。


    白馬甩了甩大腦袋,仰天嘶鳴一聲,便撒蹄朝著一個方向跑去了。


    猴子一躍而起,駕雲跟在後麵。


    白馬跑了約有四分之一個時辰,猴子終於看到了唐僧。


    唐僧側臥在草地上,一動不動,周圍隻有幾隻探頭探腦的禿鷲,時不時啄他一下。


    他身下的草地已被血液染成了暗紅色。


    猴子心中一沉:“這禿驢不會死了吧……”


    不遠處,那幾隻禿鷲察覺到駭人的妖氣,可是還來不及反應,便有一個身影轟然砸落在身邊,土石飛濺。


    幾隻禿鷲怪叫著起飛,空中散落幾根羽毛。


    與此同時,唐僧猛然睜開了眼,顫聲喊道:“阿彌陀佛!痛煞貧僧也!”


    猴子低眼一瞧,唐僧左小腿上有一道猙獰的裂口,傷口紫青,鮮血淋漓,隱約可見森森白骨。


    唐僧口中不斷倒吸著涼氣,雙手按著自己的大腿,哀嚎道:“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如來佛祖!貧僧要被活活疼死了!”


    猴子卻淡定道:“放心,死不了。”


    他將金箍棒直插入地,然後蹲下身來,從唐僧的袈裟上撕下一塊布條兒,潦草地替唐僧包紮了一下。


    見唐僧疼得冷汗直冒,靈陽建議道:“你最好給他冰敷一下,免得他疼死過去了。”


    猴子有些猶豫:“冰?你確定?”


    靈陽信心滿滿道:“放心吧,這可是來自一千多年後的先進的醫療手段。”


    “哦。”猴子應了一聲,便朝著唐僧的傷口輕輕吹了一口寒氣。


    寒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了唐僧的小腿,唐僧也終於逐漸安靜了下來。


    猴子看向唐僧,問道:“咋樣了?還疼不?”


    唐僧看了看猴子,而後搖了搖頭:“凍麻了,沒知覺了。”


    猴子點頭道:“不疼了就好。”


    “猴哥!師父!”一條白龍降臨唐僧身邊。


    瞧見滿地的鮮血,敖烈大驚失色:“師父,您受傷了?!”


    唐僧虛弱地搖了搖頭:“無妨,悟空說為師還死不了……悟淨和悟能何在?”


    不遠處,卷簾背著悟能一路小跑而來。


    此方天地中,師徒五人齊聚,除唐僧外,眾人都安然無恙。


    敖烈問道:“猴哥,這是什麽地方?那鎮元大仙又跑哪兒去了?”


    猴子微微搖頭:“不知道。”


    “哈哈哈哈!”眾人頭頂忽然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一個邋遢老頭端坐在雲端,指著猴子肆意大笑。


    “小猴兒,貧道這招‘袖裏乾坤’味道如何呀?你逃得出如來的五指山,不知又能否逃出我這袖裏乾坤呀?”


    “袖裏乾坤……”猴子臉色陰沉。


    此方天地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與外界無異。倘若真是這老頭兒憑借神通一手捏造的話,那便說明這老頭兒的實力當真達到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境界!


    唐僧臉色蒼白,仰頭喊道:“阿彌陀佛!道長手段通天,貧僧實在佩服。這潑猴冒犯了您,實屬貧僧管教不嚴,貧僧日後一定嚴加管教!還望道長寬宏大量,先放我等西去……”


    鎮元子冷哼一聲,轉過了臉去:“你們不賠我的人參果,恐怕是去不了西天的。”


    猴子勃然大怒:“去你奶奶的猴子腿兒!俺老孫賠你兩棍子!”


    唐僧慌忙製止道:“悟空休得無禮!你還嫌你惹的事不夠大嗎?!”


    可猴子已經高舉鐵棒,衝天而起!


    鎮元大仙鎮定自若,淡然道:“無妨,這猴子的臭脾氣在三界都是出了名的,本仙正想給他治治!”


    天空電光一閃,一道驚雷如利劍出鞘,狠狠劈在猴子身上。


    轟然一聲巨響,泥土飛濺,閃電在草地上留下一個大坑,猴子躺在坑中,毛發已然焦黑。


    白馬受這一驚,嘶鳴著奔向遠方。


    唐僧搖頭歎道:“簡直無可救藥!你這潑猴心高氣傲,就是不肯舍下麵子來道個歉麽……”


    鎮元大仙瞪眼道:“道歉有什麽用?你們不賠我人參果,哪怕是如來親自來道歉都沒用!”


    小豬罵道:“你這臭老頭兒,還不快放本元帥出去!等我師父來了,打得你老媽都不認識!”


    鎮元子嘿嘿笑道:“別說老君真身到不了人間,就算是他真身來了,也不敢在本仙麵前耍什麽架子。你們偷吃我四枚人參果,本仙關你們四百年也不算過分,管你找誰來,道理永遠是這麽個道理。”


    猴子從坑中爬了出來,仍倔強地叫道:“狗屁道理!有種你下來,老孫跟你單挑!”


    可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驚雷落下,伴隨一聲慘叫,猴子跌落迴坑中。


    敖烈瞧見猴子那模樣,知道即使是猴子,也奈何不得這鎮元大仙了。


    於是他拱手行禮道:“前輩,晚輩不服,您此事有不公之處。”


    “嗯?”鎮元大仙眉毛一挑,“本仙怎麽不公平了?”


    敖烈道:“我等隻吃了你四個果子,你卻要關我們四百年,我們一行五人,加上這匹馬便是六個,每人四百年,總共便是兩千四百年!你說,吃你四個果子,你卻要關我們兩千四百年,這公平嗎?”


    鎮元大仙竟然愣了愣,他掐著手指頭算了一算,而後臉色一變:“居然有理!”


    他暗自忖度:“本仙一生光明磊落,今日卻差點行了不公之事,壞了名聲,損了道心,實在是危險!”


    於是他向唐僧師徒道:“這小龍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既然如此,本仙便囚禁你們一百年,一百年後,便放你們西行。”


    說罷,他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唐僧搖頭歎道:“阿彌陀佛,即使隻是一百年,我等也耽誤不起啊。”


    “師父,您老吃了人參果,可以活四萬多歲呢,區區一百年,算不得什麽的。”敖烈攤了攤手,“關鍵是這老頭兒厲害得很,連猴哥都鬥不過,我們除了認栽,也沒別的辦法了。”


    唐僧皺眉道:“都怪這潑猴!我等有錯在先,本就理虧,他卻非要惡語相向,將水越攪越渾!如今,終於落得此般下場,他滿意了?!”


    敖烈撓了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怪不得猴哥,他脾氣本性本就如此。此事歸根結底,還是我的錯,若我沒有去摘那人參果……”


    唐僧歎道:“阿彌陀佛。此刻說再多也於事無補……”


    卷簾安慰道:“師父莫惱,一百年,彈指光陰而已。”


    小豬望著遠處碩果累累的山林,頓時雙眼放光,口水流了滿地:“那裏有吃的!”


    敖烈看著臉色陰沉的唐僧,不無擔憂地道:“師父,這鎮元大仙法力通天,我們是鬥不過他的。不如就在此處休養生息,熬過一百年吧……”


    唐僧沉默片刻,卻忽然拽著敖烈的胳膊,掙紮著站起身來:“不能停!”


    敖烈連忙扶著唐僧:“師父……”


    唐僧道:“不能停,貧僧要去西天。”


    “西天有真經。”


    “眾生還在苦海沉淪,需要真經解救,貧僧肩負重任,怎能在此停留?”


    他望向西天,眼神逐漸堅定:“貧僧不能停留。”


    “要去西天才行……”


    唐僧拖著一條傷腿,向西天邁出一步。


    下一刻,他失去平衡向一邊倒去。


    敖烈急忙扶住了他。


    唐僧氣喘籲籲,但是眼神依舊堅定:“得去西天。”


    無奈,敖烈隻能攙扶著唐僧,隨他向西方走去。


    卷簾看了看小豬,他已經飛奔向那碩果累累的山頭,身後卷起漫天的灰塵。於他而言,隻要吃喝無憂,何處都可以是終點。


    卷簾輕輕歎了一口氣,挑起行李,跟在了唐僧敖烈身後……


    猴子躺在坑裏,枕著雙臂,睜著眼睛,望著天空。


    他道:“你說這禿驢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靈陽幽幽道:“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猴子卻道:“不能休息。”


    靈陽道:“那你又有什麽辦法?”


    猴子輕輕閉上了眼:“花果山……”


    花果山浮現在腦海,傷痕累累的六聖站在山頭遠眺,那隻瘦弱的小猴兒坐在石頭上,歪著腦袋問他:“大猴子,你什麽時候迴來做花果山的王呀?”


    玉帝、如來、天庭、靈山、命運、輪迴……


    猴子怒目圓睜,雙目之中透射出熾熱的金光!


    “轟!”


    一道身影衝天而起!


    “俺要出去!”


    身後雷暴翻滾,聲勢浩大。


    敖烈和卷簾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神色凝重。


    唯有唐僧目不斜視。


    他咬緊牙關,堅定不移地走著,一步又一步。


    “不能停留。”


    猴子雙目通紅,舉棍殺向天穹,一次又一次。


    “不能停!”


    為了眾生……


    為了花果山……


    小豬將山果塞進嘴裏,化身一個無情的食物容器。間隙,他偏頭看了猴子一眼,電光閃爍中,那隻猴子似乎也變成了光……


    日出日落……


    春去秋來……


    一道人影,幹枯瘦弱,衣衫襤褸,長發油膩雜亂。


    他拄著一根歪歪扭扭的幹裂木棍,行走在如畫的風景中。


    他左小腿上的寒冰,已經曆經三十個春秋冬夏,還是冒著絲絲寒氣,沒有融化的跡象。


    又是日出了,影子照例出現在自己身前。


    最初的時候,還有三個影子。


    隻是第七年的時候,敖烈給唐僧磕了一個頭:“師父,我走不動了,我還是在這裏等一百年吧……一百年之後,徒弟再陪您西行……以後就要讓悟淨師弟來扶你了……”


    於是西行路上還有兩個影子。


    第二十年的時候,卷簾給唐僧磕了一個頭:“師父,我走不動了,我還是在這裏等一百年吧,等我們出去之後,徒弟再護送您西行……”


    臨行之前,他給唐僧找了一根木棍,正是此時唐僧手裏拿著的這根。


    於是,西行路上,隻剩下一個影子。


    唐僧朝著日落的方向,一瘸一拐,孤獨地行了十年,一日不曾停留。


    他的目光清澈如初,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他看向前方,前方不再是無邊無際的蒼茫原野了,而是一片漆黑。


    再向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像是一把刀將這天地一分為二,一邊是旖旎的原野,一邊是蕩蕩的虛空。


    “去西天的路隻有一條,偏之毫厘,失之千裏。”


    唐僧微微一笑,一步邁出,耳邊風聲唿嘯,但是更久之後,唐僧看到了光……


    鎮元子盤腿坐在人參果樹下,樹葉翩飛。


    在他麵前,放著一張小桌子,桌上擺著茶具,對麵,坐著唐僧,儒雅俊秀,風度翩翩。


    唐僧淡然道:“一百年期限似乎還沒到。”


    鎮元子微微搖頭:“你走了整整三十年,一步一步,走出了我的袖裏乾坤。”


    他頓了頓,而後又笑道:“能破我袖裏乾坤的人,除了上頭那幾個聖人,你是第一個。而且,還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本仙,心服口服。”


    “三十年麽……”唐僧眼中浮現出一股迷茫,“三十年……隻怕已是物是人非……”


    鎮元大仙笑道:“外界不過才過了三個月而已,你以為本仙真有這麽無聊,真的要關你們一百年?”


    唐僧微微頷首:“多謝道長手下留情,不知道長能否高抬貴手,將我那幾個徒兒也放出來,我等好繼續西行。”


    鎮元子搖了搖頭:“你能走出來,是你的本事。至於他們,若是沒有你這份決心與毅力,就隻能讓你多等他們七個月了。”


    唐僧輕輕歎氣:“阿彌陀佛。悟空啊,世間沒有捷徑。最難的路,往往能走得最遠,你究竟要何時才能明白呢?”


    唐僧看向桌上的茶壺,鎮元大仙說,他們就在這茶壺裏……


    小小一個茶壺,裝了日月乾坤,裝了那隻無法無天的猴子。


    鎮元大仙和唐僧相對而坐,靜靜等候。


    一個月,無人出來。


    兩個月,無人出來。


    三個月,無人出來。


    四個月,無人出來。


    五個月,無人出來。


    六個月,無人出來。


    唐僧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無失望地道:“悟空,悟能,悟淨,敖烈……你們何時才能明白?”


    鎮元子微微一笑:“不用著急,隻剩最後一個月了。整整一百年,你那些徒兒,也該吃夠苦頭了。”


    可就在這時,桌上的茶壺猛然一顫。


    兩人的目光瞬間聚集。


    鎮元大仙眉頭一皺:“這猴子……”


    唐僧眼睛一亮,嘴角微揚:“悟空!”


    下一刻,一聲輕響,茶壺綻裂,裂縫中滲透出耀眼的光芒!


    “轟!”


    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碎片飛濺!


    一道身影直衝雲霄!


    “鎮元老兒!我操你大爺!”


    猴子麵目猙獰,高舉鐵棒,從天而降,殺氣騰騰!


    在他身後,是一輪如血殘陽……


    敖烈、卷簾、小豬等人出現在唐僧身邊,他們環顧四周,神色迷茫:“出來了?一百年時間到了?”


    鎮元子神色凝重:“你這猴子,竟是以蠻力破了我的日月壺……”


    唐僧聞言,卻在這一瞬間臉色巨變:“什麽?!死性不改,你這孽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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