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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天意高難問,而人情老易悲。

    蒼天高不可攀,誰也難問清它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但感受到的滄桑人世間,卻是淒涼悲愴、薄義寡情的。

    世態炎涼加諸己身,無非是自己親手種下的因果生根發芽了而已,道理莫不如斯。

    但常言道:錦上添花人人有,雪中送炭世間無。

    “青雲、青蓮啊——”隻見人群中的耄耋老者重重歎了一口濁氣,而後吃力地拄著拐杖,慢騰騰地背過身去,聲音低沉至極,幹澀、沙啞著道:“你們這兩個命苦的娃兒,從小就沒了爹娘,是老朽的兒女把你們拉扯大的,前年他們便先我一步去了。雖然感情的紐帶斷了,像隔了一片看不見的深水似的,但我也早已將你們視如己出。”

    “不是老朽我不想幫你哥妹倆,也並非我不近人情,而是實在眾意難違,你看看這群情激憤的。老樹盤根也掛不住整山的野藤蔓。況祖宗法製有規,不潔之人,無德之人,皆不得入宗祠半步,違者亂棍打死。”

    “況且,我們老陳家,乃百代孝儒、名士傳承之淵藪,族中子弟,無論親疏遠近、庶出嫡脈之分,再怎麽樣,也不能容許有絲毫辱沒祖宗、損害家風之人再繼續踏足門楣的。”

    “俗語雲,山中自有千年樹,世上難有百歲人。過了今年,老朽也是苟活七十餘載的人,人生七十古來稀,大限將至,兩隻腳都快埋進土裏了!你們小時候玩泥巴都不願大人摻和,我們垂垂老矣、老態龍鍾了,亦懶得插手、更管不動你們這些小輩。”

    “你們還是依舊照兒時的規矩吧,舞獅頂爆竹,若能獨自走進去,站著或爬著邁入大門,我想便不會有人再阻止你拈香祈福。”

    比陳氏族長地位還高的耆老,好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誡。

    “生死無悔,沒齒不忘!”

    但匍匐在地的陳青雲似乎對此充耳不聞,義無反顧的慨然向前,哪怕是毫無征兆的拳腳相加、棍棒敲頭,劈裏啪啦的眼冒金星、血流如注。

    而一同前來的妹妹陳青蓮,卻隻能揪心、內疚、自責等等五味雜陳翻滾心田,深深蹙眉咬著唇,卻又無能為力地站在一旁,雙手一邊一個緊緊抱著兩個兒子,星眸擎淚地看著這場慘不忍睹的殘酷暴行。

    一時間,她顯得是那麽的纖瘦柔弱,雖然懷抱著兩個生活的寄托牽掛、未來的憧憬期許,而驀然間,眼前卻是那樣的灰暗與絕望。

    種種負麵情緒不斷交織,卻唯獨沒有恨,因為這確實是如同公道天理般千百年不變的祖製族規。

    有過錯就有懲罰,犯錯便得承擔相應的責任,乃至任打任罵,這是顛簸不破、亙古自有的道理。

    而且在場的所有人都一個姓,同樣的血脈親緣,左右望去全是親戚,有些甚至還是以往尊敬有加的長輩,或天真好奇看熱鬧的孩童侄子。

    如此,陳青蓮怎麽可能恨得起來呢?

    老祖宗定下的條例,是她陳青蓮觸犯在先,悖逆綱常、踐踏道德,怨不得別人,卻是苦了哥哥要代她受過。

    何況,陳家的規矩,比之同鄉的其他大姓家族,可是輕多了。

    若是其他家族的閨女像她這樣不婚而孕的話,要麽遭杖斃或燒死,普遍恐怕不免要被浸豬籠的,而她僅僅隻是被除籍去名、趕出陳家而已。

    陳家如此對她,已經算是大大的法外開恩、仁至義盡了。

    當下的陳青蓮,比“手無縛雞之力”又自詡為大秀才的哥哥陳青雲強不到哪去。(應該還沒考上舉人吧。)

    也是因機緣未至,故陳青蓮還沒有遇到那個能夠改變她一生命運的“異人師父”,好傳授她一身蓋世絕頂且“敢叫十四萬人齊解甲”的超凡神功,當前的她,更沒有足可強大到可以掙脫俗世繁文縟節、對抗三綱五常乃至蔑視法律刑典之鐐銬的能力。

    隻不過,即便是她亭亭玉立地站著並悶悶的一言不發,也仍依然比同齡女子要顯的英姿颯爽、清奇靈毓得多。

    但有的人,生來就命如紙薄,卻心比天高,姿態亦比花嬌,有美好的理想,本身又有這個條件,還偶然地跟這條足以一步登天的渠道妥妥接觸上了,所以難免會幻想著爬上龍床變鳳凰。

    說的就是現在失魂落魄的陳青蓮了。

    情竇初開而又感性奔放的她,表麵傲雪淩霜的樣子,其實內心熱烈如火,外冷內熱的性格促使她變得有些偏執,不過倒也堅貞、剛烈。

    所以,但凡是陳青蓮認定了的,便絕不悔改,何況還是與她產生緣分並發生關係了的,她更必會糾纏一生。

    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者說是合胃口、對上眼了,故很容易敞開心扉,所以也非常的脆弱,尤其是對至情至愛之人,更是倍感痛苦。

    此時此刻的陳青蓮,仿佛晚春夕陽下,風中搖曳的一朵荷花。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用李商隱的這首詩來形容此時此刻此地,正萬千愁緒湧上心頭、卻無語凝噎的陳青蓮,再貼切不過,幾乎就是她當前處境的真實寫照。

    從陰雲中灑下的斑駁陽光,一瞬而逝的燦爛盛開,直至在風雨摧殘中凋謝。

    內心痛苦掙紮、煎熬著刹那如年的情境裏,每一刻都仿佛無比漫長,陳青蓮如此親眼看著麵前被眾族人肆意毆打、侮辱謾罵中不斷倒下的哥哥陳青雲,他舉步維艱的站起,又被打趴下,再次毅然踽踽前行,她卻無能為力。

    況且,這是為了她兩個孩子能夠安然好轉、健康成長而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乃是一視同仁的祖製規則,也是哥妹倆在來此之前,經過商量後心甘情願作出的選擇。

    頓時間,在情緒激動而控製不住的神經反射之下,陳青蓮那雙緊緊抱著兩個嬰兒的玉手指節,不禁稍微用力過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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