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先生什麽時候到的京師?”朱慎錐很是客氣地問道。


    “迴監國,臣是前日剛到的京師。”錢謙益不亢不卑迴道。


    “你從江南北上,這一路還好走?”


    “讓監國牽掛,如今我官軍在中原圍剿流寇,流寇並未再進南直隸和山東地界,就連靠近河南一帶也太平了許多,這都是監國之功,有監國在朝,臣這一路還算順利。”錢謙益微笑著說道。


    這家夥長的不錯,嘴皮子也溜,短短一句話中不經意就拍了朱慎錐的馬屁,這讓朱慎錐不由得笑了起來。


    “順利就好,牧齋先生在江南居住已有數年,不知如今江南如何?可否同孤說說?”


    “監國有問,臣自然無可不言,臣本是南人,這些年在鄉間讀書,倒也知曉一二,容臣慢慢講……。”錢謙益崇禎十年時被溫體仁和楊嗣昌聯手趕出京師,當時跌了個大跟頭,要不是他和曹化淳的關係好,僅憑他曾經為大太監王安寫過碑文一事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在曹化淳的周旋下,錢謙益最終被罷官趕出了京師,令其迴鄉。


    不過錢謙益迴到江南後說是在老家讀書修身養性,實際上常住在南京,之後不久崇禎皇帝任命曹化淳為南京鎮守,曹化淳到了南京後對錢謙益多有照顧,錢謙益非但沒吃什麽苦頭,還在南京如魚得水,名氣越發大了。


    可名氣歸名氣,在錢謙益的心中東山再起是他一直所想的,沒有一天琢磨著有朝一日能夠再迴京師,重歸朝堂。可崇禎皇帝在位,錢謙益這個可能性極小,而且溫體仁還當了首輔,楊嗣昌也在朝中,有這麽兩個死對頭,如果沒有意外錢謙益根本就迴不了京。


    這幾年來,別看錢謙益過的瀟灑,心中的苦卻隻有自己知道。但他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還真的有迴京的可能,當不久前朝廷傳來旨意,朱慎錐下旨起複錢謙益,不僅讓他迴京做官,還給了他右都禦史的職務,這讓苦苦盼望的錢謙益頓時大喜過望。


    雖然當初朱慎錐以清君側、靖國難的名義打進京師,控製朝政直接當了監國,這件事傳到江南時,整個江南一片沸騰,痛罵朱慎錐為亂臣賊子之人數不勝數,叫囂著要為國除奸者也有許多,而錢謙益就是其一,多次在文會上痛罵朱慎錐,甚至為崇禎皇帝被囚而痛哭流涕呢。


    可現在朱慎錐直接起複錢謙益,又給了他右都禦史的官職,錢謙益領旨後跑的卻比任何人都快。


    說白了錢謙益就是個耍嘴皮子的文人,而且是那種有賊心沒賊膽的,要不然後世他也不會有“水太涼、頭皮癢”的雅號了。


    屁股在哪裏,這想法自然不同,罵朱慎錐是出於政治和名望,而投靠朱慎錐同樣也是一樣的道理,這點錢謙益比任何人都明白。


    何況隨著時間的推移,朱慎錐在大明的地位越來越穩固,先後的兩場對外戰爭,包括對內的流寇戰爭的明顯好轉,民間對朱慎錐感官也開始發生了改變。甚至有不少人覺得這天下如果讓朱慎錐來坐的話或許更好些,至少朱慎錐當這個天子,要比崇禎這個鼠目寸光、性格反複又沒有擔當的皇帝更合適。


    今天不僅是朱慎錐第一次見錢謙益,也是錢謙益第一次見朱慎錐。


    算起來錢謙益也是四朝元老,他是萬曆三十八年的進士,曾經見過萬曆皇帝,之後的泰昌帝和天啟帝也都是打過交道的,至於崇禎皇帝就更不用說了,在崇禎朝他在朝堂上呆了足足十年,更為熟悉。


    和前幾位先帝相比,朱慎錐給錢謙益的感覺完全不同,這個主子雖然表麵和善,卻帶著令人生畏的氣度,而且錢謙益善於周易,懂得相人,一見朱慎錐就心中暗驚,朱慎錐無論是相貌還是舉手投足之下遠超崇禎皇帝,在他看來除去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外,大明曆代皇帝中根本沒第三人可以和他相比。


    錢謙益曾經是《神宗實錄》的主編,在宮中見過曆代皇帝的畫像,他發現朱慎錐的樣貌和太祖、成祖尤其相像,如果再胖些,斷須再長些,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反而崇禎皇帝的相貌有些偏差,這也奇了怪了。


    麵對朱慎錐,錢謙益沒有擺出一副謙卑的小人姿態,反而侃侃而談,頗有名士風采,這也是他的聰明之處。在朱慎錐向他詢問江南之事的時候,錢謙益頓時就明白了朱慎錐的目的,他知道朱慎錐是想知道江南對朝廷的態度,包括對他朱慎錐的態度,當即借著說事的機會,摻雜著講了講江南世家大族和士紳對朝廷的看法等等。


    錢謙益的嘴皮子很是不錯,頗有講話藝術,所言不僅有物,還有幾分風趣。尤其是在講述的同時,他還會巧妙地把江南的人文、地理、風俗等等如同講故事一般說的明明白白,讓人聽的津津有味。


    一個說,一個聽,時不時還追問幾句,君臣二人聊的很是高興,不知不覺就這麽聊了整整兩個時辰,朱慎錐不由得由衷讚歎錢謙益的文采,和對江南情況的了解。


    “牧齋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啊!今日聽先生一言,讓孤大開眼界。”


    “不敢監國如此誇讚,臣隻是實話實說而已,而且臣久在江南,這時間呆久了,去的地方多了,自然比常人多了解一二罷了。”錢謙益很是謙虛道。


    “牧齋先生過謙了。”朱慎錐笑嗬嗬點頭,接著問了一句:“先生在京師這幾日住在哪裏?可有住處?”


    錢謙益迴道:“臣在京師本有住處,但崇禎十年迴鄉時已把宅院發賣了,這一次迴京還沒來得及再行安置,這幾日暫住京中好友家中。”


    朱慎錐微皺眉頭:“這怎麽成,這次召先生迴京是有大用的,先生居然沒有住處寄人籬下,如果傳了出去天下人不以為孤苛待先生?”


    “杜勳!”


    “奴婢在!”在不遠處的杜勳連忙應了一聲,急急上前。


    “你去內務府問問,京中可有合適的宅院,找一處好的安置一下,牧齋先生剛迴京師,居然沒有住處,這怎麽能行?此事你盡快去辦,今日就讓牧齋先生搬進新府去。”


    杜勳一聽連忙應道:“奴婢這就去辦,這件事奴婢馬上就安排的妥妥的。”


    “嗯,去吧。”朱慎錐一擺手,杜勳急急就去安排了,這時候錢謙益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動,今日進宮不僅和朱慎錐交談甚歡,還得了賜邸,如此恩典是他根本就沒想到的,當即起身連忙道謝,並很不好意思地說自己何德何能讓朱慎錐如此厚待。


    “這都是小事爾,先生不必如此,先生才學天下皆知,之前朝廷閑置先生,讓先生在鄉野數年,已是朝廷對不起先生,既然先生迴來了,孤如何不重用先生?以先生之能,別說一個區區右都禦史了,就算是當禮部尚書也是沒有問題,至於入閣,以孤看來也是早晚的。不過朝廷自有朝廷的規矩,就算孤再看重先生也不能一蹴而成,這個道理先生自當明白?”


    聽到這,錢謙益興奮得老臉都漲紅了,他沒想自己居然會被朱慎錐如此看重,向來自負才學的錢謙益還從未有如此待遇,雖然民間對他極為追捧,而他自己在東林黨更是地位崇高,隱隱還有學宗的名頭。


    可問題在於帝王對臣子的認可卻是第一迴,哪怕當年天啟皇帝和崇禎皇帝也沒這麽看重過自己啊,更不用說這番話了。


    而且朱慎錐話裏還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錢謙益現在的右都禦史隻不過是第一步,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當上禮部尚書,等成了六部堂官後,錢謙益就有資格直入內閣了,而入內閣成為閣老甚至首輔,這可是錢謙益夢想多年的目標啊!


    當然了,朱慎錐也說的明白,官職不是說能給就給的,朝廷有朝廷的規矩,哪怕他再看重錢謙益也不可能馬上讓他當禮部尚書並入內閣,這需要一步步來。他錢謙益當官數十年,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何況現在禮部尚書雖然空缺,之前方逢年因為京察一事被降級,但依舊主持禮部工作,錢謙益要想坐上這個尚書位等於搶了方逢年的職位,這點也不得不考慮。


    不過錢謙益根本不在乎這些,在他看來既然朱慎錐這麽說了,那麽這個禮部尚書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了。至於方逢年,別人或許會對他有所顧忌,可錢謙益卻根本沒把他當一迴事,要知道在東林黨內部,他錢謙益的地位可比方逢年地位高多了,別忘了錢謙益是東林魁首,懂魁首是什麽意思麽?區區方逢年無非就是東林黨的後起之秀,哪裏能和老資格的錢謙益相比?


    就算自己搶了他的禮部尚書位又如何?何況朝廷之位能者居上,他方逢年還敢和自己翻臉不成?想到這,錢謙益心中一片火熱,對朱慎錐油然而生一股知己者天下隻有監國的心情,更激動的眼眶濕潤。


    “臣……臣……。”咽哽之下,錢謙益話都說不利索了,朱慎錐拉著他的手輕拍了兩下,溫和道:“先生不必如此,這些年先生實在是受委屈了,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朝中大事還需先生多多幫孤才對,有先生這等大才在朝,是孤的福分,更是大明之幸啊!”


    “臣……臣定不負監國厚望,臣肝腦塗地,以報監國啊!”錢謙益熱淚盈眶,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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