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憲成和張錫鈞的行動很快,他們本就掌握了一部分證據,隻是證據沒有完善罷了。但眼下憑借這些證據也基本夠用了,而且錦衣衛那邊也是自己人,先不說周安民和徐憲成的關係,朱慎錐還特意和周安民打過招唿,讓錦衣衛配合監察司,周安民對此事自然上心許多。


    第二日,監察司就以京察的名義通知這三人麵詢,一開始得到通知的三人絲毫不以為然,直接就去了麵詢的地方接受了監察司詢問。


    整個詢問過程很是正常,而且接受麵詢的不僅他們三人還有其他近十個品級不同的官員,對於這些官員監察司也沒有什麽刁難,一切就和過場一般。


    詢問結束,這三人安然離開,對方自以為這一次京察也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迴去後還沾沾自喜,覺得已過了關,但誰都沒想到第四日朝會的時候,還沒等人出來向遼東戰事評頭論足發難呢,監察司的一個年輕官員就先站了出來,當著所有人麵遞交了證據,直指這三人的諸多罪名,直接當庭進行彈劾,並要求嚴懲。


    按理說京察出來的問題是不用通過朝堂的,直接走程序遞交即可,然後按照最終考核的結果由都察院和吏部依製度進行獎懲,考核結果好的升遷,有問題的革職,畢竟京察所麵對的隻是四品以下官員,並非朝廷大員,這樣級別的官員吏部完全可以直接做主。


    但這一次卻不同,在朝堂上監察司的人直接當庭彈劾並要求嚴懲,這已經脫離了正常京察的程序,瞬間引起一片嘩然。


    當即就有人提出反對,表示監察司的所為不符合京察的程序,更不應該在朝堂上直接點名彈劾,甚至要求嚴懲這種舉動,這樣做根本就不是京察的程序之一,而且有著打擊報複挾京察之名行攻擊之實的嫌疑。


    對此表示強烈不滿,非但要求貶斥提出彈劾的人,更要嚴查監察司是否有違法之舉,甚至還上升到了是否要恢複京察的程度。


    一時間群起憤憤,眾人直接就把矛頭對準了監察司,更有人忍不住讓徐憲成和張錫鈞出來說明情況,監察司這麽幹究竟想做什麽?難不成是要排除異己,打擊政敵?


    在這個時候,朱慎錐直接喝止了爭吵,臉色很是難看,劈頭蓋臉就對彈劾的監察司官員訓斥了一頓,並要求對方做出解釋。


    對方絲毫不懼,這個年輕的官員是複社中堅,徐憲成親自挑選並看重的,當官時間不長,本就是滿懷一腔熱血,而且這一次彈劾又是他主動申請的,徐憲成和張錫鈞本就打算挑一個人做這件事,見這人毛遂自薦,又是合適人選,商量之後就答應了下來。


    這年輕人當著朝中眾人包括朱慎錐的麵慷慨激昂,說自己彈劾毫無問題,按照京察製度,雖然對考核人員的評定後是按程序上報,然後由吏部來決定升遷或者罷免,然後再交內閣和司禮監備案,最終由皇帝點頭。


    但這一次不一樣,在京察過程中發現這三人根本不是普通問題,如果僅僅隻是能力不足,或者說在工作中有所失誤,還有當官得過且過混日子的話也就罷了,按照正常程序上報自然很正常。


    可按照目前掌控的證據完全不是這樣,這三人的問題極大,已經牽涉到了四格八法中的守、政、才、貪、酷、無為、不謹這七條,如果再深究的話,還要加上才弱這一項。


    不僅如此,其中經查實的貪腐就讓人觸目驚心,其中三人中一人在兵部任職,一人在工部,還有一人在禮部,前兩者直接接觸到了軍費和物資,據查結果,在兵部和工部的兩人經年以來過手貪汙的軍費和物資數額極其巨大,其中光遼餉和撥給地方圍剿流寇的軍費就貪汙了總計十二萬兩之巨,此外還有大量物資不明下落,這些物資不僅包括軍械、火器還包括糧草,折合白銀居然有二十萬兩之巨,加起來總計三十二萬兩。


    大明官員的俸祿向來並不高,甚至可以說是曆代王朝中最低的,按照朱元璋所定下的製度,正一品官員月俸87石,從一品官員月俸72石;正二品官員月俸61石,從二品官員月俸48石;從三品官員月俸35石,從三品官員月俸26石……。


    這個俸祿低的實在可憐,按照這比例到從九品官員,月俸隻有5石而已,由此可見五品和六品的官員月俸也就在十幾石上下。


    這麽低的俸祿官員根本就無法生活,僅僅按照俸祿官員隻能勉強度日,可別忘了官員們都有一大家子要養呢,還有奴仆等等,一個月這麽點俸祿怎麽能夠?所以從太祖時開始,大明官員貪汙情況一直都有,就算朱元璋對貪官實施零容忍,查到一個就殺一個,甚至以剝皮充草的殘酷手段依舊製止不住。


    朱元璋之後,朝廷對官員的貪汙略有放鬆,畢竟皇帝也知道官員收入實在太低,如果按照朱元璋的作風,那麽天下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官員。而且之後幾代皇帝,也適當地調整了官員的俸祿,略微給各級官員漲了些俸祿,並且對官員們的小貪小汙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過分,一般來說不會為難。


    可因為這個緣故,再加上之後文官集團的權力越來越大,從而導致各級官員貪汙越發嚴重,等到萬曆之後,這樣的現象已成了普遍,甚至從暗中貪腐成為了光明正大索賄的行為。


    就算這樣,貪汙問題依舊不是能擺在明麵上的,真要查起來一個都跑不了。何況這兩個官品級不高,卻短短幾年內貪汙了這麽多,三十二萬兩的貪汙數額,就算是溫體仁這樣的內閣首輔聽後也不由得眼皮子直跳。


    這還不算,另外在禮部的那個官兒更是大膽,前兩人貪汙的僅僅是克扣軍費和物資中飽私囊,禮部這個官兒貪汙的居然是朝廷撥給貢舉科考的經費和禮部在儀製上的撥款。


    前者直接影響到了科舉製度,包括科舉製度中的各級官方學校機構,比如在京的國子監太學生的餐費、住宿費,地方各省學政的下撥經費等等。這個舉動極其惡劣,要知道大明的文官都是從科舉一步步考上來的,無論是在地方進學,還是入國子監求學,這都和這個群體切身相關。


    這官員居然把手伸到了這裏去,不引起眾怒才怪呢。如果說貪汙些軍費和糧草物資什麽的和武人有關,文官們或許不會說什麽,可直接貪汙到科考貢舉上去,這等於直接刨了文官集團的根,這如何能夠容忍。


    而且這還不算,除去科考貢舉的貪汙外,還有儀製上的態度,要知道禮部的儀製撥款是用於國家典禮甚至皇家祭祀所用的,在這方麵下手弄銀子,等於大逆不道,幾乎和謀反沒什麽兩樣了。


    當這些罪名隨著那位年輕官員說出的時候,眾人頓時一片大嘩,所有人望向禮部這個官員的目光中都帶著極度的不善和憤怒。


    “臣冤枉!臣實在冤枉啊!這分明就是誣陷臣,臣十年寒窗苦讀,如何能做出這等豬狗不如事來!”這禮部官員哪裏還站得住?當即就從隊中出來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衝著朱慎錐的麵磕頭大聲喊冤。


    “監國明鑒,臣絕沒做過此事,這是誣陷!這分明就是造謠!”這官員神色憤慨矢口否認,還口口聲聲說這個年輕官員之所以彈劾自己是因為自己在京察麵詢過程中得罪了對方,對方是在故意打擊報複。


    “本官打擊報複你?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年輕官員冷笑,直接反問:“既然你說冤枉,那麽我來問你,崇禎六年你任禮部主事,負責國子監撥款,當年國子監太學生住宿和餐食撥款其中有一千三百二十七兩下落不明,這些銀子去了哪裏?而當年你老家卻多了足足一百畝良田,這些田地又從何而來?你家境出身也隻是普通,當官之後每月俸祿又不多,短短不到兩年,哪來的這麽多銀子買田?”


    “這……這是鄉親投效,掛名臣下的田畝,此等事誰不在做?以此定臣之罪,汙蔑臣貪汙如何能讓天下人信服?臣不服!”


    “別急,還有呢。崇禎七年,國子監監內租銀上繳比六年少了近半,這又是怎麽迴事?當年你老家的田地又多了兩百畝,難不成也是投效?這些又如何解釋?另外崇禎七年末,河南、湖廣、貴州三省的學政撥款也有欠缺,總缺額高達四千八百餘兩,這些缺額依舊在冊,但核查戶部支出,這筆錢早就到了禮部,而經受此款的人正是伱,這個又怎麽說?”


    “此外崇禎八年、九年、十年這三年裏,你轉任禮部儀製司主事,在多次典禮和祭祀禮儀中都以次充好,在其中貪汙了五萬六千兩之巨,這些都有人證物證,你如何能夠狡辯?”


    說著,那年輕官員轉身先朝在場百官團團拱手行禮,最後向正位的朱慎錐正色道:“監國,此人利欲熏心,欺上瞞下,貪得無厭,罪證確鑿,罪不可赦!臣請監國嚴懲,以正國法,以儆效尤!”


    朱慎錐臉色鐵青,目光炯炯望著已經站不穩半癱在地上的那官兒,彷如在看一個死人。


    而此時,在朝堂的其他官員也沒再有人出來替這官兒說話,如果僅僅隻是其他的貪汙罪名也就罷了,可這個官兒膽子實在太大了,什麽銀子都敢伸手?居然這樣也敢貪?


    幾年下來貪了這麽多銀子,雖總額比不上兵部和工部的兩位,可造成的影響和後果卻嚴重許多,這種蠢蟲別說彈劾了,就算直接殺了都不會有人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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