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迴京沒兩天,紫禁城的修繕範圍擴大了一點。


    要借著宮裏動土木,讓內務府連帶把東華門前廣場修一修,翻新下歇馬碑。


    石料,水磨青石由門頭溝的采石場來,著內務府有償在門頭溝礦上就地征集力役。


    又幾日,鑒於皇九子善土木營建,著愛新覺羅.元吉暫署尚膳監苑丞,東華門營建事值辦,兼值門閱門籍護軍。


    守將的叫“戈什哈”,守門的就是“巴克什”,閱門籍護軍就是個巴克什。


    尚膳監早前是內務府的,掌皇室苑囿園林,宮殿修繕。


    替順治出家當了段和尚的太監吳良輔被砍了後,尚膳監分成了采捕衙門與內工部,前者暫時掛在工部了,打算用工部的賬核銷一下虧空,苑丞就是包工頭。


    實際仍隸屬內務府的內工部才管宮室營建,讓前者來建,就是宮裏不想掏錢。東華門外嘛,就該外廷掏錢。


    皇城外四門,午門為正門,神武門為後門,一前一後反而很少走動,西華門進來朝北走就是內務府,外麵通的是西禁苑,西郊園子,廟宇,小玄燁出天花就讓扔宮外那塊的廟裏了。


    西華門平常太監走,皇室出宮到園子裏玩,微服出宮,或者八國聯軍打過來,要逃跑,也走這個門,幽靜,隱秘。


    官員入朝走的是東華門。


    東華門守門的是護軍參領,左右小門護軍校與閱門籍護軍各一,護軍十八名。


    皇宮裏一堆宮門,基本都是這個配置,人員並不固定,門內由上三旗的八旗兵分班宿衛。


    闕門以外五門及皇城周圍,是下五旗護軍,每旗各二日輪班直宿,由景運門直班統領稽察,也是宿衛禁軍。


    元吉的閱門籍護軍差事,就是查驗入朝官文憑名冊的守門官。與小區保安差不多,見豪轎子大官就敬禮,見用腿兒量過來的小官,就不搭理他。


    實際無論王公勳官從哪個門入宮,親王也隻能帶十人,且隨從要在各宮台階前二十步外等。


    可曆史上有門禁,關防,巡徼,翊衛,郎衛與兵衛的康熙,為何還要把鼇拜獨自騙到殿內,才敢群毆人家呢?


    因為康熙害怕嘛!


    康熙這小子,信誓旦旦三藩不會反,結果全反了,沒事找事,點的南中國滿地冒煙。興衝衝的要親征葛爾丹,結果臨戰又稱病跑迴京了。


    也就是入關後的八旗本錢厚,這要是在關外,八旗早讓他玩沒了。


    可元吉也是八旗呀,不能讓自家的本錢讓小侄子亂敗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吧,他送鼇拜一程就是了。


    鼇拜又不是吳三桂,他是京官,不是藩王。以八旗固姓固地的征兵製,奪個佐領都是大事,那都是人家的家丁。


    多爾袞囂張是多爾袞有整個正白旗,鑲白旗是多爾袞一母兄弟多鐸的,最受努爾哈赤寵愛的多鐸,甚至做過正黃旗旗主,擁有45個牛錄,當時的正白旗旗主皇太極,才25個牛錄。


    鼇拜一個巴牙喇壯達出身,有幾個牛錄幾個參領幾個佐領?他一個牛錄佐領都沒有,還手握重兵?


    鼇拜所有的輔政權力與大義,是順治賜予的,是皇權。


    可在康熙去年親政之後,輔政的權力與大義都已經沒有了。


    隻因其性情耿直,不知進退,才還把自己當輔政大臣。


    鼇拜剩下的不是輔政權力,而是隻有議政資格了,滿洲是軍事民主合議製,有議政王大會。


    曆史上康熙的南書房,雍正的軍機處,都是在削弱議政王大會的權利,直至乾隆晚期徹底取消了存續150多年的滿洲議政王大會,卓越的軍事民主合議製才被瓦解。


    隨之,滿洲八旗的戰鬥力就急轉直下了。


    甚至可以說,滿洲八旗從此就像不存在一樣了。


    甚至滿洲的氣質都猥瑣了,乾隆非但解散了漢軍旗,而且大收民間火槍,更扯的是,實現了槍彈分離。


    綠營練勇等清軍,刀槍,火銃,藤牌是有專人負責的,打的時候再領再下發。


    這就是得了儒癌了。


    怕羊造反,那證明你就是羊了!


    元吉之所以在側麵不斷對康熙吹捧鼇拜的力量,就是他知道鼇拜的實際斤兩。


    所謂的滿洲第一巴圖魯,那都是四十年前了,老頭今年都六十了,還群毆人家,要不要臉了?


    元吉哪用的著勇擒鼇拜,那是欺負老頭呢。


    他隻是不想鼇拜,死的那麽憋屈罷了!


    ……


    “奴才郎坦,請九爺安。”


    “奴才佟國維,給九爺請安。”


    “奴才圖爾善,問九爺安。”


    “行了行了,你們下職了麽,穿著黃馬褂就逛出來了?”


    東華門值房外,元吉一身六部佐吏的常服,馬蹄袖灰布套衫,栓的是八旗的黑色寬腰帶,看不出品級。侍郎以下,滿洲官佐隻要不穿頂戴朝服,甭管是郎中,主薄,苑丞,筆帖式,小章京,都這一身。


    元吉沒把自個當什麽小苑丞,展著一卷圖紙,正跟身旁一溜跟著的上司,工部尚膳監的滿漢郎中,主薄吩咐廣場的地怎麽挖。


    身後還屁顛屁顛的跟著內務府奉宸苑的司職太監,物料進場,工程驗收受他們管,所以一起過來聽訓。


    都是主動來的。


    九皇弟履新,是不是從此鵬程萬裏不好說,可依九爺的兇戾脾性,誰也不願得罪,大老早就屁顛屁顛過來點卯了,一直到大晌午了還粒米未進。


    “黃統領。”


    “索爵爺。”


    “郎爵爺。”


    五個侍衛服色的人湧過來,一等元吉打過招唿,工部跟內務府的人就趕忙見禮。


    幾個侍衛都沒搭理,元吉也沒搭理,把手上的圖朝身側的尚膳監滿郎中裕綬手裏一遞,吩咐自家上司:“參與門前營建的都是門頭溝礦上的老施工隊,工籍俱全,配合嫻熟,一些特定工件都是用老了的,打亂加塞反而不美。你們少攙和,就出票劃簽附署,趕緊弄完就得了,知道了麽?”


    “嗻!”


    裕綬先對下屬恭敬的施了個下屬禮,才把圖雙手接過來,“奴才一定配合。”


    “行,忙你們的去,都散了。”


    新房燎鍋底,新人履新無論官吏,頭天跟下屬同事搓一頓合夥飯是應有之意,可清初滿洲人還比較生猛,沒那麽和光同塵,加上身份差距大,上司都不敢請“下屬”九爺散值了一起吃個飯。


    元吉倒是想請上司同事吃個飯來著,隻是看五個侍衛擁了過來,就把上司同事打發了,古怪的看著來人,特別是其中一人,奇道:“索額圖,你怎麽又幹迴侍衛了?犯什麽事了?”


    來的都是熟人,黃海,郎坦,圖爾善,包括索額圖,在他當領侍衛大臣的時候,就已經是侍衛了。


    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三朝的頭等蝦,二等蝦,三等蝦,與選秀女一樣,都是十四五歲一成年即入大內親軍,最高不能超過十八,初任侍衛之前不能任有他職。


    侍衛的“蝦”,不是蝦米,是敬稱,來自大清第一個侍衛,開國五大臣之一,被譽為“蝦阿哥”的佟佳.扈爾漢,後被努爾哈赤收為養子,賜姓覺羅,入滿洲正白旗,


    “蝦阿哥”是個猛人,作戰勇猛,每戰必先,甚至見兒子不學好,未免以後貽害國家,用被子直接捂死了。


    四個是熟人,玄燁的舅舅佟國維,倒是在小皇帝登基後,才飛上枝頭混了個侍衛的。


    後戚嘛,鍍鍍金,迴頭不是個內大臣,就是何進一樣的大將軍。


    可惜,不管是內大臣還是大將軍,見了元吉,還得跪著請安。


    郎坦就是內大臣吳拜的兒子,他叔蘇拜就是元吉當時的同僚,也是領侍衛內大臣。


    後吳拜獲罪,郎坦被連坐削官,出宮接吳拜佐領之職,實職參領,入京營任過一段武職,隨鼇拜的弟弟穆裏瑪,定西將軍圖海,上湖北茅麓山征剿李來亨去了。


    戴罪立功!


    滿洲與漢人習慣不同,沒有獲罪永不翻身的說法,有罪可以戴罪立功,有功照樣治罪,上上下下很頻繁。


    大多判決就是議政王大會做出的,上院貴族法庭,陪審團一樣。習慣法,嘮嗑一樣,吵吵鬧鬧就判了。皇太極都被罰過銀,多鐸等被罰過牛錄的就更多了。


    兩年多前吳拜去世,戴罪的郎坦又襲了一等精奇尼哈番,同子爵,又迴宮二次深造了。


    時下的侍衛處與後世的中央黨校差不多,深造一下,再放出去就是一把手了,可獨領一營。


    現在滿紫禁城一二三等侍衛加一起滿共就一百出頭,不是勳貴都擠不進來。


    倒是索額圖,騎射一塌糊塗,逢三六九大校考核必掛,別人是練布庫,他是被別人練。


    他這個大內侍衛別說保衛皇上了,有事皇上還得保護他。


    這個濫竽充數的都外放出去上吏部任右侍郎,準備走文官路線了,怎麽又迴來幹侍衛了?


    “弓馬廢弛,老讓皇上訓斥。”


    索額圖裝出一副可憐相,對元吉拱拱手,一揖,嬉皮笑臉道,“這不九爺進宿衛當值,皇上就賞了個恩典,讓奴才好隨著九爺請教呢。九爺,您可要對奴才嚴加督促哇。”


    扯淡,我督促你個蛋!


    元吉暗罵了一聲,瞧瞧嬉皮笑臉的索爾圖,又看看態度謙恭的佟國維,情知小皇帝是怕他捅鼇拜捅出婁子,讓一舅一妻舅過來盯著。


    加上黃海是小皇帝直派,好嘛,敢情隻有郎坦與圖爾善是念舊的。


    “給九爺賀喜。”圖爾善作揖湊趣。


    郎坦深表讚同:“九爺這一出山,眼瞅著就要大用啊。”


    “九爺怎麽沒穿官袍?”索額圖在一旁不懷好意的問。


    “爺沒認清那補子上畫的是什麽鳥。”


    元吉聞聲,看向索額圖的眼神沉沉的,一臉抑鬱,“這苑丞是幾品?”


    “咳…”


    索額圖不知道,朝黃海看,黃海輕咳一聲,抬頭朝天上望。


    “從五品。”


    佟國維見身旁四人大眼瞪小眼,挺身而出,“爺還兼著入值宮禁的巴克什,當從四品武職。”


    “就知道你是官迷。”


    元吉一點不領情,一個正六品的藍翎侍衛外放守門,還得是個護軍統領呢,瞥了佟國維一眼,懶散的問五人,“大中午的你們不去吃飯,顛兒出來幹嘛?”


    “爺,奴才幾個昨宿輪的火班。”


    郎坦打了個哈欠,應道,“值衛了一宿,早下值了。”


    “咦?”


    元吉更奇怪了,“這都大中午了,交值了不上家補覺去,都這個點了怎麽還在宮裏貓著呢?”


    “這不今兒九爺履新,奴才幾個才候著嘛。”


    郎坦是個實誠的,有話直說,“實在是肚子餓的受不住了,又總不見九爺進去,這才迎出來的。”


    “這不奴才想請九爺上紅樓搓一頓麽。”


    圖爾善更實誠,覥著臉道,“特意先過來問問九爺愛吃啥。”


    “我去你大爺的。”


    元吉叉指點向郎坦與圖爾善,氣道,“敢情你倆也他媽不是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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