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七年,隆冬,雪!


    朔風西起,雪花紛飛。


    安定門外仰山村校場,一列列旌旗招展的馬步軍正來迴縱橫。


    滿蒙八旗雙旗冬操合練,九進十連環。


    土坡上令旗揮舞,正黃,鑲黃兩旗橫縱往複的一列列馬隊,就在令旗的指示下,在廣闊的野地大校,操練兵馬。


    馬蹄卷起的塵沙,很快讓空間中紛揚的大雪變成了雪霧。


    漫天飛雪,霧氣茫茫,土坡起伏之處,偶有赤團閃過。


    每到這時,就是一陣弓弦拉動,緊跟著就是“嘣嘣嘣”一陣顫音。


    “中了。”


    隨著一聲高喊,鑲黃旗六人一隊,兩隊一縱的馬軍隊列中,又傳來一聲馬嘶,


    一個頭戴尖鐵盔,身披布滿泡釘布麵甲的騎士,提韁舉弓大吼一聲,伏身催馬出列前衝。


    百餘步的距離,催馬瞬息即到,與土坡下被箭釘死的火狐錯身而過的刹那,馬不停,馬上騎士一個側身抓起釘在火狐身上的長箭,舉在頭上又甩了三甩。


    之後,用箭挑著火狐屍體的騎士,催馬直趨鑲黃旗陣列的馬隊,那裏是六騎雙排為縱,五縱一牛錄六十騎成一列,五牛錄一甲喇三百騎成一馬隊的佐領旗所在。


    那騎士催馬衝至本隊甲喇額真身前勒馬急停,跟著甩鐙離鞍跳下戰馬,一甩甲裙跪在當場,雙手橫握箭杆,舉起手中的火狐狸屍體,大聲道:“為副都統賀,旗開得勝。”


    “喝口水,吃口饃,迴隊歇著去。”


    鑲黃旗第一參領第二佐領,世管佐領拉哈達抬手接過火狐屍,順手把箭拔出來,又隨手摘下左手大拇指上的一枚牛骨扳指,一起扔迴騎士麵前,“賞你了,叫啥?”


    “卑職富察.薩布素,謝副都統賞。”


    薩布素單膝跪地按刀又是一頓,喜滋滋的把扳指跟箭杆收了起來。


    “嗯,滾你的蛋吧。”


    拉哈達隨意的衝薩布素一擺手,他乃清開國名將鈕祜祿.額亦都之孫,少幼從軍,弓馬嫻熟,世領鑲黃旗長白山第二佐領,累功升至滿洲副都統,鑲黃旗實職參領,根本看不上薩布素射狐的手藝。


    不過有功就得賞,對陣前耀武,揚威的勇士,他還是要記住名字的。


    隻是看薩布素胡子拉碴的還是一副驍騎校的甲胄,他也不太上心。


    滿洲醫療不行,皇室親王勳貴的孩子大多都活不過十歲,成年很少能活過四十的,與日本武士階層一樣,初陣早。


    滿洲健兒十四五歲初陣的多了去,不到二十就催城拔寨的猛人太多了,戰將如雲。混到胡子拉碴還是個驍騎校,讓拉哈達難免輕視。


    衛侍在拉哈達一側的戈什哈,從馬鞍旁的袋子裏摸出一塊夾肉烙餅,掰了一半,又取下一個羊皮口袋,一起遞給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薩布素。


    “唔…好吃。”


    薩布素接過夾肉大餅狠咬了一口,一舉水囊吞咽的功夫,水一入喉就辣的一咧嘴,跟著喜滋滋的抱著羊皮口袋,轉身小跑著迴到自己的坐騎旁,二話不說翻身上馬,抱著個水囊,啃著大餅走了。


    “日逑的,媽了個巴子,我的酒…水袋。”


    一旁粗壯的戈什哈罵了一聲,一口吐沫追上了薩布素的背影。


    “九爺。”


    拉哈達沒搭理自己的武弁,右手從左腰反手抽刀出鞘,手腕一抖正過刀身,抓起火狐大尾巴平削一刀,任狐身落地,隻抓著條火紅色的大尾巴,俯身向馬旁一位按刀而立的少年一遞,臉上齜眉帶笑,“小阿哥做條大圍脖去?”


    “去你媽的。”


    步軍打扮的旗兵,年方十六,虛歲十七,年歲說大不大,眉間的戾氣卻不小,側臉冷冷瞥了眼拉哈達,擰眉立目的嗬叱,“校閱呢,你他媽嚴肅點,爺身上就剩個丁口糧了,再受罰爺得上你家吃去。”


    小旗兵一身綿甲,以七斤絲綿濕水反複拍打而成,外用綿毛氈鉚釘固定,內裱絲綢,可以有效的抵禦中遠程火槍射擊,濕水後火槍近距離射擊也無法穿透。


    滿洲八旗鑲黃,正藍,正紅旗旗丁製式甲胄。


    “呲。”


    拉哈達被牽韁的小兵罵了還沒說啥,一旁的戈什哈笑出了聲,氣的拉哈達甩手一馬鞭就抽戈什哈手臂上了。


    “嘶!”


    清軍鐵甲帶防箭的厚布鍛疊中衣,防護力很好,刀砍箭射不穿,雙肩有鐵護擋,頭上有鐵盔,腹下雙腿有箭衣護裙,唯獨為了揮刀帶馬動作利落,雙臂僅有中衣。


    拉哈達的馬鞭是騎兵硬鞭,短的更像棍,一鞭過去,戈什哈左臂的白色中衣下就殷出血來了,硬氣的沒叫疼,反而咣嘰單膝跪地,按刀低頭不言語了。


    “霧大,坡上方才就搖收操旗了。”


    拉哈達把頭盔一摘,掛在鞍前,看著馬下對他橫眉立目的九爺,撓了撓被熱汗蒸的有些發癢的腦門,也是心下暗歎。


    要不是戈什哈先笑出來,他沒準就忍不住笑噴了。


    實在是麵前這位“九皇子”,“皇九弟”的身世,太過悲劇與傳奇。


    步軍旗丁打扮的少年,真正的身份挺駭人,世祖皇帝第九子,康熙皇帝最小的弟弟。


    順治皇帝育有八子,大皇子牛鈕三月即夭,次子福全,三子玄燁,四子最傳奇,因為生母為順治帝最寵愛的董鄂妃,一出生未命名即被立為皇儲。


    明明是皇四子,順治帝卻當著昭聖皇太後和諸宮人麵,稱之為“朕之第一子”,開了清朝皇子唯一的一個一出生便被立為儲君的先例。


    可惜,老四命薄,同樣三月即夭,昭聖皇太後以國祚擔命為由,迫使順治皇帝改其號,入陵諡為榮親王。


    皇五子常寧,皇六子奇綬,皇七子隆禧,皇八子永幹,老六老八同樣都已夭折。


    皇九子愛新覺羅.元吉,生於順治八年,與順治皇帝大皇子牛鈕同年生,比玄燁尚大三歲,卻是排行第九,還要管康熙叫三哥。


    因為順治皇帝的這個“皇九子”,不是生出來的,是過繼來的。


    過繼自順治皇帝的第二個“阿瑪”,皇父攝政王—愛新覺羅.多爾袞。


    多爾袞的名字,如今是個忌諱,這是個被封過皇帝的隱帝,還是順治皇帝封的,追封。


    順治七年冬,38歲的多爾袞於塞北狩獵途中病逝,被順治帝追封為“清成宗”,諡懋德修遠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


    隻不過,就在兩月後,順治就剝奪了多爾袞的一切封爵,廟號,並掘其墓。


    可見恨意之深。


    多爾袞十六歲領兵伐蒙古,三十二歲指揮清軍入關,橫掃天下如卷席,一鼓全掩華夏,論功業之重,皇太極都得靠邊。


    於是,幸與不幸,都落在了順治的身上。


    皇太極崩時,皇位的歸屬本在皇太極長子豪格,與皇太極之弟多爾袞之間。


    多爾袞本來勝算極大。


    可當時出了個大忠臣鼇拜,不顧生死,麵對權勢滔天的多爾袞,與上兩旗眾議員帶刀逼前,反對兄終弟及,誓要擁立皇太極之子。


    清直至如今仍舊是議政製,議政王大會製度,與蒙古忽裏台大會選大汗,神聖羅馬帝國的選帝侯製度一樣,大汗是公推出來的,王府長史都有投票權。


    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都沒有立太子的資格,隻有提請權。康熙就是被順治遺詔提議,由議政王大會表決通過,才繼承的汗位。


    把蒙古忽裏台大會規矩壞的了是忽必烈,把清議政王製度壞了的就是康熙。好在後者內部沒挑戰者。前者是打了慘烈的世界級內戰的,歐亞全被卷入蒙古內戰了。


    滿洲沒有“皇阿瑪”,隻有“罕阿瑪”,罕就是汗。對漢人稱皇帝,在滿蒙內一直堅持的就是“汗”。


    在多方斡旋與妥協下,豪格出局,多爾袞讓了一步,最終讓皇太極幼子福臨登位,那就是後來的順治皇帝。


    這就是順治的幸與不幸,這就是為何一個前鋒將出身,從未領導過方麵軍的鼇拜,可拜顧命大臣。


    順治的幸,在於有鼇拜這樣不畏生死,忠心耿耿的千古忠臣,皇冕憑空掉腦門上了。


    順治的不幸,在於皇位之上,還有個更兇猛的多爾袞,功高蓋世。


    幸好,多爾袞愛玩,飼養了三千多隻名犬,良馬獵鷹無數,一次狩獵就會放飛上千頭獵鷹。


    大冬天癮頭來了,照樣出去打獵,結果,英年早逝!


    於是,順治對親叔叔多年壓抑的裝孫子情緒,終於爆發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掘墓,削封奪爵,罷撤廟享諡號,籍沒家財等身後懲處,僅是針對多爾袞個人。除此之外,順治還要多爾袞斷子絕孫。


    多爾袞一生無子,僅有朝鮮金林郡公李開音之女李氏生的一女東莪,唯一的“在冊兒子”是過繼弟弟多鐸的五子多爾博。


    就在順治掘了多爾袞的墓之後,多爾袞唯一的女兒東莪獲罪,被交由信郡王多尼看管。李氏先就嶽樂,後順治又讓李氏攜東莪歸國,李氏就是後來朝鮮的順義公主。


    多爾袞唯一的過繼兒子多爾博被除宗,後又被順治還給了多鐸一係。


    至此,多爾袞子孫全滅,譜係至此而終!


    可是,老天給順治開了個玩笑。


    多爾袞是死了,可他留了個遺腹子,就在多爾袞被掘墓的半年之後,降生了。


    那個孩子,就是愛新覺羅.元吉,生母為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原為豪格福晉。


    順治五年,豪格被多爾袞削爵幽禁而死後,多爾袞與濟爾哈朗,阿濟格分別娶了豪格的三位福晉。


    與李世民一樣,兄終弟及!


    多爾袞娶的豪格福晉,就是多爾袞嫡福晉元妃的親妹妹,同為蒙古科爾沁旗吉桑阿爾寨之女,孝端文皇後的從侄女。


    “元吉”這個名字,本就有為多爾袞祈福之意,願其逢兇化吉,可惜不頂用,多爾袞還是幹淨利落的死了。


    多爾袞沒了,墓掘了,女兒扔迴朝鮮了,過繼來的兒子都還了,順治剛鬆了一口氣,正是愜意的時候。


    一個孽種降生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狩獵大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嬴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嬴政並收藏狩獵大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