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擠著二三十個人,鴉雀無聲。

    甄暖立在眾人的目光裏,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關小瑜驚訝:“暖暖,你辭職了?”

    “有這個想法,但……在猶豫。”她說完就感覺沈弋的眼神沉了下去。

    “暖暖,你要想清楚哦。”

    程副隊也道:“這次你受的傷很嚴重,也是我們大家對不起你……”

    “不是。”甄暖忙擺手,“是我自己沒有注意。”

    “雖然心裏想,但不好意思挽留。我們知道你害怕。不管你決定如何,都尊重你。但如果你留下,我發誓以後隻要有一隊的人在,就決不讓你受傷。”

    老白黑子譚哥一群人接二連三地承諾:“對,發誓隻要我在,決不讓你受傷。”

    甄暖心裏一震。

    ……

    同事們走了,甄暖退迴床邊,偷偷看沈弋,他表情不動。還好紀法拉和紀琛在,她暫時不用麵對。

    紀法拉哪壺不開提哪壺:“沈弋哥哥說你辭職了呀,怎麽變卦了?”

    甄暖看沈弋一眼,他目光沉默,在等她的迴答。

    “我有些猶豫。”

    “辭吧,暖暖姐,太危險了,你沒看到沈弋哥哥那天在搶救室外的樣子。你要是看到,一定會不忍心。”

    甄暖歉疚地看向沈弋。

    紀法拉說了幾句,很快轉移話題,問:“剛才那個叫秦姝的就是言焓的女朋友?”

    “啊?”甄暖剛要說不是……

    “哼,沒我年輕漂亮。”

    紀琛坐在沙發裏,輕輕一掌打她的頭:“這個年紀不好好上學,想些什麽?”

    法拉癟嘴:“像你啊,成天工作,都不談戀愛。”

    “你太小,學業為重。再說……”紀琛奇怪,“你和他什麽關係?”

    “他是救我的人!”

    “?”

    “我小時候掉進火坑,很多壞人在殺人放火,是他救了我!他叫小火。”

    火坑,放火,小火……

    紀琛無法理解:“你做夢了吧?”

    沈弋看過來,眼神奇怪。

    “你們怎麽都不相信?”紀法拉急道,“我記得,大家都死掉了,我也會被燒死,可他把我救走,抱著我在叢林裏走了好久,給我喝水,給我東

    西吃。”

    紀琛搖頭:“你小時候生過病,總胡言亂語。應該是那時記憶出了問題。”

    “跟你說不清!”紀法拉氣得跺腳。

    “不管說不說得清,你都不許喜歡他。”

    “為什麽?”紀法拉不滿。

    “當初就是他要抓爸爸,間接導致爸爸車禍。”

    紀法拉愣了愣,用力“哼”一聲,別過頭去不理他了。

    甄暖問:“紀琛,你和他有過節?”

    “他調查我爸爸,間接造成我爸的死。十年前,想殺他的人可以從西京路排到中京路。”

    “那他還活得好好的?”

    “主要原因不在他,且他本事太大,殺不了。加上他戀人死得很慘,算是平了一些人的怒氣。時間一久,有些仇就淡了。”

    他不悅地皺眉,正要說什麽,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沈弋。

    他心底了然,對紀法拉說:“走了,還約了人。”紀法拉什麽也沒搞清楚就被拉了出去。

    房間裏隻剩沈弋甄暖,她不知該怎麽解釋,不先開口。

    可他也不說話,兩人耗著。

    最終還是甄暖先敗下陣:“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

    “我答應了你,卻反悔。”

    “這麽說,你要繼續在那裏工作了。”

    甄暖垂下頭去,很沮喪:“我不想做老師,學生很難對付。”

    “還有別的職業。”

    “別的我做不好,我隻懂這個。”

    “你可以什麽都不做,有我。”

    她怔怔的,搖頭:“不能這樣。我的生命裏不能隻有一個人一件事,我也不能依附著你而活。我會找不到自己,我會害怕。

    沈弋,你別說這樣的話。”

    他扶住她的肩膀,“我說過,如果你願意去華盛,我可以找人教你。你想開店也行。現在的工作讓你差點兒沒命。下次你還會這麽幸運?”

    “我以後會小心。”她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轉,

    “你說的那些,我真的做不了。我不會和人打交道,不會做管理,不會談生意,做什麽我都會緊張,會害怕。我隻會拿手術刀。沈弋,我隻會做這個,隻做得好這一樣。對不起,讓你擔心,可我以後一定會小心,好不好?”

    沈弋沉默

    半刻,點頭:“好。”

    ……

    甄暖走出病房,林畫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老師你……你在等我?”

    “對。”林畫眉微笑,“聽說你要辭職,想和你聊聊。”

    “工作這麽些天,覺得cb怎麽樣?”

    “很好。工作環境和設備條件不用說,更重要是每個人都認真努力,很單純。”都是值得她學習的對象。

    “謝謝你的評價。”林畫眉溫和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很抱歉。”

    甄暖搖頭:“我自己防範意識不強,也有錯。”

    “你選擇離開,是人之常情。隻是你專業功底紮實。以後不幹這個,可惜了。於你是小可惜;於cb,於刑偵一隊,是大可惜。”

    林老師從來惜字如金,對下屬要求極高,得到她如此高的評價,甄暖臉紅:“其實,我也經常出錯,總被隊長揪出來。”

    “正因為你是塊好料,才需要雕琢。”

    “老師,謝謝你。我已經有決定。”

    ……

    甄暖送走林畫眉,空茫的心因那個決定而安寧下去。想迴去安慰沈弋,卻意外看見他和戴青一前一後進了樓梯間。

    ……

    沈弋推開安全門走了幾步,從兜裏摸出煙盒。戴青立刻跟上來點煙。

    火光紅彤彤的,他眼底的冰涼並沒有半分消融:“這次的事誰執行的,辦得不錯。”

    “我手下的毛子。這不算什麽,全靠弋哥計謀好。”戴青咋舌,“盛世通運那塊硬骨頭早該啃了,偏偏阮雲征黑白通吃,不好對付。落得現在,也怪他不識相地往申家靠。”

    沈弋微微低頭,碎發遮住濃眉。他把煙灰彈進盤裏,淡淡道:“他憑一人之力把盛世通運發展到即將上市,也夠厲害。”

    戴青不以為然:“但這人掌控欲太強。盛世通運的決策層形同虛設,全聽他指揮。權力都在他一人手裏,他一完蛋,盛世通運就任人宰割了。”

    沈弋稍稍眯眼:“他不是這種個性,我們哪好辦事?”

    戴青一愣,很多殺人於無形的方法也隻有他想得出來。

    “一個心理諮詢師開導一個女人,教她說句話,最終連鎖反應出這種結果。不過也是那女人自己想死,去找陳翰。

    那幾個毛孩子沒什麽用,靠他們栽贓

    ,不如讓阮雲征真的動手。”

    沈弋不語,緩緩抽著煙。阮雲征隻是個幌子,他的目標不在他。

    隔著一扇門,甄暖呆若木雞。

    她無法處理,不知該怎麽想,也不知該怎麽判斷。

    沈弋有錯嗎?他隻是吩咐人帶了幾句話。

    他把對手分析得清清楚楚,弱點全抓在手中,對症下藥,瞄準一擊,四兩撥千斤。

    他沒錯嗎?

    她不明白,頭痛欲裂。

    或許腦震蕩後遺症犯了,她的腦袋嗡嗡地叫。她竭力扶住牆壁,抓著腦勺。

    戴青問:“弋哥,那個心理諮詢師……要不要……”

    “沒做違法犯法的事,警察知道了也不能怎麽樣。”

    “弋哥,咱們這場仗打得漂亮。”

    沈弋不說話,搖了一下頭。

    “嫂子受傷的事?這是無法預料的。”

    “不是。暖暖前腳到悅椿,阮雲征後腳就到。”

    沈弋俊眉微蹙。有人想傷害甄暖,測試她是否真的失憶?不然,阮雲征的羞辱式傷害在他們眼中隻是小牛毛。沈弋也沒料到她這次傷得這麽慘,更沒料到平時軟綿綿的她會反抗。

    “幸好嫂子沒出事。”

    沈弋沉默,如果她死了,這一切就都沒意義了。他說:“她決定放棄現在的職位,算是一點好處。”

    “這些,那個人知道嗎?”

    沈弋清楚“那個人”是言焓,他緩緩吐出一口煙:“他不知道就怪了。”

    “不過……知道也不能怎麽樣吧?”

    “是不能怎麽樣。”沈弋把煙蒂摁進白沙,轉身,“就怕……”話沒完,看到了門縫後邊臉色慘白的甄暖。

    ……

    沈弋推門進病房。

    北風蕭瑟,卷起一枚金黃的葉子拍打在窗戶玻璃上。

    甄暖望著窗外出神。

    沈弋伸手去覆她的手,她很快抽迴,塞進胖胖的毛絨手套裏。

    “你都聽到了。”

    “沈弋,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我不喜歡你這樣。”

    商量的口氣,可沈弋很清楚這是她說過最嚴重的話。隻不過她天生性格柔軟,連說話的語氣都無法厲害起來。

    他沒應。

    她不看他,對空氣說話

    ,下定了決心:“我們需要一段冷靜期。”

    “多久?”

    “等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達成共識。”

    “……好。我想好了給你迴複。”

    甄暖輕輕抖了一下。沈弋從來不會這樣,他不會答應。以往他做了什麽她不喜歡的事,她一鼓嘴,他就順從她了。

    可今天……

    她害怕,心在發顫。

    她抿抿唇,小臉繃得緊緊的,轉身要走。

    他拉她的手:“這段時間,你會愛上別的男人嗎?”

    她迴頭,大眼睛清澈分明,一瞬不眨:“這段時間,很長很長嗎?”

    他不說話。

    “你要把所有不好的事情做盡了,然後和我說你再也不會了,是嗎?”

    他還是不說話。

    她含了淚:“沈弋,這是由你決定的。”她的心忽然空了,仿佛這麽多年來終於發現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價值取向問題。其實一直都有,可她總視而不見。

    她掙他的手,他用力一握:“你別動。……好好休息,我出去。”

    沈弋走出門,靠在牆壁上掏出一支煙,想起在醫院,又塞了迴去。

    戴青:“弋哥,其實你說句謊,哄哄就好了。”

    沈弋不做聲,對她,他說不出。

    “要是嫂子跟誰……”

    “不會。”沈弋搖頭,“她很乖。”

    她會等他的解釋,會給他留和好的機會,在那之前,她不會和任何人走。

    ……

    傍晚,言焓去醫院。

    他在住院部樓下徘徊了很久。

    從林老師那裏聽到甄暖不走的消息,他有極淡的開懷,卻也有隱憂。

    他不知平日對她的照顧是出於對柔軟的她無意識的保護,還是別的原因,但那天甄暖筆記本上的字讓他意識到有危險在靠近。

    他不知是該放任,還是扼殺。

    且現在的他無暇思索這些問題,對一個命不久矣的男人來說,任何柔軟的心思都是多餘。

    但,他想見她一麵。

    言語上說不說什麽,都沒關係。

    可不湊巧的是,病房裏沒人,隻有一室的鮮花,她出去了。

    言焓原就沒想好和她說什麽,便不等她,離開時目光落到她的病

    曆上,他走過去看。

    她這次傷得很重,光是看著腦部ct和各種傷情描述都疼。

    他翻了幾頁要闔上,無意間看見後邊一張胸腔x光片。

    他漸漸眯起眼睛。

    甄暖的胸口缺少一截肋骨。

    ……

    一種猜測,讓他不寒而栗。他俯身,拾起枕頭上幾根長發,繞在指上。

    手機突然響起。

    “……千陽?”

    “小火,……我知道你想複仇。9年前,你的阿時和‘寒冰’同一天消失,我知道你一直等著複仇。”

    “我……可能快要找出結果了。”

    “……一切都湮滅了,還有結果嗎?如今的一切,還能迴到當年嗎?”

    “……”

    “言焓,即使你的阿時現在完好無損地從天而降,你也會複仇的。我太了解你,你和我說過,那個女孩,誰要動她一下,你會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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