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酒店前,甄暖去看紀法拉。

    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婚禮上死了人,記者爭相報道申澤天的風流史,申家正危機公關,紀法拉不知多樂嗬,一個人在自助餐廳享用美餐。

    甄暖見她沒事,準備迴去工作。

    紀法拉忙拉住:“暖暖姐,這麽晚,吃了飯再走。”說著端盤子給她夾菜,全是她喜歡的。甄暖笑:“你還記得。”

    “我們喜歡的都一樣呀。”紀法拉眨眨眼。

    甄暖出國前,紀法拉還是小學生,脾氣乖張,不喜生人。時隔多年,她沒怎麽變,有幾個大哥哥寵著,不用長大。

    紀法拉似乎對甄暖的工作很好奇,問東問西的,問到女痕檢員。

    甄暖:“你說關小瑜?”

    “魚?名字裏居然有動物,切。”

    “她哪兒惹你了?”甄暖迷茫地捧著湯碗喝一大口,身體裏暖和了點。

    紀法拉也喝湯,勺子敲得乒乓響,繞一大圈忍不了,幹脆直言:“他幹嘛護著那個魚,新歡?公安局怎麽那麽多女人?同一單位上下關係不準戀愛。”

    “關小瑜是犯罪技術實驗室的,編製外。”甄暖說完,抬起眼皮,“他?你說言……”人際交往困難症讓她說不出全名,掙紮了半刻,“……隊長……”

    “那個混蛋!”紀法拉氣得歪了嘴巴,紅了臉,“以前受那麽重的傷。還背著我在原始森林裏走那麽遠的路呢,沒想到現在翻臉就不認。”

    “你們認識?”

    “化成灰都認得。”

    甄暖稍懵:“看你苦大仇深的樣子。”

    “不是苦大仇深,是糾結。”紀法拉皺眉,“你不知道,他以前救過我的命,可他居然不記得我。”

    “或許是你認錯人了?”

    “就是他。”紀法拉很確定。

    “他在什麽情況下救了你?”

    這一下,紀法拉也些迷茫,她10年前生過一場重病,據說是高燒,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可她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麵,她在人間地獄裏,一個大哥哥救了她。大哥哥受了很重的傷,卻背著她抱著她跋山涉水,給她水喝,喂她果子吃。

    “我……不記得了。隻記得有很多火,很多人在哭。真的有這迴事兒,我以後一定會想起來的。”紀法拉說,“不過,我隻知道別人叫他‘小火’,誒,暖暖姐

    ,他叫什麽名字呀?”

    “……言……焓。”

    “言焓?”紀法拉皺眉,覺得這名字很熟悉,“火字旁的焓?”

    “是啊。”

    “言焓,言焓,”紀法拉默默念叨著名字,猛地想起來,“以前,譽城有一個他的新聞,很有名的。”

    “什麽?”

    “聽說他女朋友被人剁碎喂狗了。很多人猜測是尋仇。”

    甄暖一口湯嗆住,抽了紙巾不住地咳嗽。

    “你被嚇到啦?”紀法拉給她拍背,“估計是惹了什麽仇人,結果女朋友被人殺了吧。”

    “有人恨他,所以殺了他女朋友?”

    “嗯,一開始是失蹤,他一直找,可幾年後有人在河邊遛狗,狗把一根骨頭和一團碎肉刨出來了。報紙上說法醫們研究了幾個星期,就是他女朋友。

    肯定是尋仇,不然誰會把好好的人剁碎?”

    甄暖毛骨悚然,想到言焓淡淡微笑的樣子,忽然覺得很難受。

    “好慘。”她呐呐地說。

    紀法拉失神片刻,語氣也緩和了,不像剛才牙尖嘴利。

    她鼓著嘴,不開心地拿筷子戳盤裏的飯粒,想生氣,可說出來的話很憂傷:“我也隻是在電視裏看到,當時覺得那個叫夏時的姐姐人挺好的。”

    “夏時?”

    “夏天的夏,時間的時。”紀法拉悵然想了想,輕輕道,“她名字真好聽。是譽城醫科大的學生,在市醫院實習。”

    “嗯,真好聽,聽著就是好姑娘。”

    “也不知為什麽,我對新聞裏的夏時印象很深,她看見有人暈倒在路邊,去幫忙救助,結果被擄上車。這件事當時很轟動,老師天天在學校裏拿她做例子,告訴我們要防範壞人。”

    “兇手找到了嗎?”

    紀法拉搖頭。

    甄暖詫異,這麽多年成了懸案?

    還想問什麽,一個明朗溫沉的男聲傳來:“你們兩個,要不要我帶你們出去吃飯?”

    紀法拉開心地扭頭:“哥!”

    華盛集團第二大股東紀琛,16歲的時候父親驟然離世,華盛落入申家手中。好在他足夠本事,且有沈弋相助,這些年倒站得穩穩的。

    他走過來,揉揉妹妹紀法拉的腦袋,在甄暖麵前坐下:“這裏的菜不好吃,我帶你們出去?”

    甄暖擺擺手:“不用啦,都吃飽了,而且過會兒還有工作。”

    “才上班就這麽忙?”紀琛笑,“看來是能者多勞。”

    “沒有啦,因為不會才笨鳥先飛。”甄暖不好意思,忽然想起言焓對自己的“批評”。

    吃完飯,甄暖出門,紀法拉把圍巾解下來套在她脖子上。

    “別凍著。我沒關係,再叫人送一條。”紀法拉周全地說完,又眨眨眼,“送你一條圍巾,可以找沈弋哥哥敲詐好多東西。”

    紀琛則道:“天冷,我送你。”

    甄暖點點頭。

    多年前紀霆車禍去世,年少的紀琛一夜間長大,成了紀家的當家人,在沈弋的幫助下收管了紀霆的人脈及盛氏股份。和申澤天不同,紀琛沒有父親庇護,行事反倒格外沉穩,一心在商場。縱使生得英俊帥氣,25歲的他也一直沒有女友和花邊緋聞。

    紀法拉驕傲得不得了;說紀琛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

    到了大門口,甄暖招手和紀琛告別。

    她走進院子,抬頭一看。

    夜幕中,犯罪技術實驗大樓燈火通明。大家都在加班。

    國內大部分法醫都常去殯儀館,因為很多公安辦公區不設解剖室停屍房,法醫往往局子殯儀館兩頭跑。

    譽城公安把它設在cb辦公區,法醫再不用大晚上跑郊區,算是工作便捷些。

    走進大樓,她看見cb的副主任林畫眉老師和幾個助理迎麵走來,腳步匆匆。

    林畫眉老師對年輕人相當嚴格,甄暖看見長輩級領導,條件反射地緊張,趕緊讓路到一旁,輕輕低了低頭。

    林畫眉是人類學、齒科學專家,國內相關領域的稀缺性人才;年輕時做過大學老師和醫生,後投身科研又加入cb。工作嚴謹不懈怠,平日不苟言笑。

    甄暖低著頭不敢打招唿,又有些懊惱自己可憐的交際能力。

    好在林老師也沒注意她。等一行人走出大門了,她拍拍胸口,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身後的保安說:“林老師又要出差了。”

    甄暖迴頭:“出什麽事了嗎?”

    “有民航墜機。”

    甄暖明白。

    空難等大型災難,要是沒人類學家幫忙,警方無法把大批七零八落的肢體

    配對拚成一個個完整而正確的人。

    這裏每個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啊。她心裏想著,轉身上樓去了。

    ……

    電梯門開,夜裏的走廊燈光雪白,寂靜得像冰封下的水底。兩邊無數緊閉的房門,關著各種實驗器材。

    甄暖並不害怕。

    9層是病理學專區,鄭容教授和甄暖的天下。鄭教授去香港參加學術會議,甄暖接手的第一個案件沒人帶,全靠自己。

    她徑直去解剖室,摸黑開燈。

    死者薑曉穿著婚紗平躺在解剖台上。

    甄暖卻先被解剖室本身吸引,這裏邊的設備太棒了!她睜大眼睛看了一圈,心裏忽然抑製不住激動。

    3個月試用期?她一定要留下!

    ……

    甄暖洗完手,立在一片銀色裏,盯著薑曉看幾秒,戴上手套和帽子,轉身想想,又試探著摁攝像頭開關。

    叮當一聲。

    她嚇一跳,抬頭,對麵牆壁上7乘7的49塊屏幕同時散發出淡藍色的光,各個屏幕從各個角度記錄解剖台上的屍體。

    她看向第一塊屏幕,死者頭部下方發絲和枯血糾結在一起。

    再看其他屏幕,頭部軀體,手掌腳趾,上下左右各個方向都清晰展現。

    甄暖望著視頻牆,無聲地做了個“哇”的口型。

    她四處摸索,攝影機、錄音器、置物架……基本了解情況後,準備就緒。

    她輕吸一口氣,打開錄音收音開關,平靜無波道:

    “20xx年11月1日,譽城犯罪技術實驗室3號解剖房,病理學研究員甄暖;死者薑曉,黃種人……”

    她停一秒,吐吐舌頭,在國外待太久,那時第一步外觀描述,人種是一定要記錄的。

    “step1,死者身高……”

    她瞟一眼解剖台上的標尺,迅速心算,“163cm,”

    又看附接的測重儀,

    “體重45kg。衣著整齊……”

    甄暖一邊檢查婚紗上的痕跡,一邊語言記錄。拍照後,痕跡全部提取裝袋。

    接下來,她剪開婚紗,一點點剝離下來。又把屍表包括指甲縫頭皮查找一遍,痕跡裝袋。

    一轉身,她驀地一愣。

    剛才進來看到這樣先進的實驗室,她太激

    動,居然沒叫助理就一個人先開始了。cb規定屍檢必須有至少兩人在場。

    她縮縮脖子,身板抖了抖,心想要是言焓知道了,一定會罵她。

    一想起言焓,她又想到他交代給她的“白色皮帶”。

    她脫下手套,拿起證物袋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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