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瑰穿過空曠的街區,飛也似地跑去路的盡頭,門上好幾把鎖,隻鎖了一道。她顧不得了,退後幾步,一腳把門踹開。

    會所裏黑黢黢的,隻有幾盞晦暗的小燈,一個人也沒有。突然。

    “啊!”

    黑暗深處傳來甄意的尖叫。

    司瑰立刻跑去,繞過一條又一條長廊,前麵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即將迎麵撞上。司瑰看不太清,黑暗中一腳飛去,那人反應極快,一腳攔下,把她踢到一邊。

    這……不是在警局學的格鬥嗎?

    一秒鍾的沉默後。

    “甄?”“死鬼?”

    下一秒,“你怎麽在這兒?”“你跑進來幹什麽?”

    “我找你啊。”“我追人啊。”

    “你先說。”“你先說。”

    甄意撲哧笑,打開手機手電筒,朝她臉上晃:“沒用的警察,不在外麵堵著嫌疑人,往裏麵瞎竄什麽。好了,人跑了。都怪你。”

    司瑰翻白眼:“進來給你收屍。”

    “又翻白眼,有本事你把我翻到太平洋切!”

    司瑰一看:“甄,你額頭上出血了!”

    “小事!”甄意摸摸額頭,“嘶”一聲,“撞到眉骨了,索磊那小子力氣還真大!”

    司瑰無語:“人家好歹是個男的,別總把自己當漢子行不行?”她越說越氣,“跟你說了別說太多,別把他逼急。真是!萬一他心狠手辣,把你殺了我看你找誰哭去。”

    甄意知道她擔心她,笑了:“誰知他那麽精明,什麽也不說。我不是想多套點兒話嗎?”

    這是司瑰第一次帶頭負責的案子,甄意多希望她圓滿完成。司瑰也明白,兩人各自心知肚明,什麽也不說了。

    快到門口,司瑰猛地拍腦袋:“糟了,唐羽肯定跑了。”

    “白癡!”

    兩人拿出當年拚體能的激情,百米衝刺跑完一整條街,出乎意料的是,唐羽乖乖坐在車上,一動不動,眼神呆滯。

    司瑰帶唐羽迴去錄筆錄,甄意則去醫院處理傷口。

    路上她接到了宋依助理的電話,她拍戲吊威壓摔了腿,手術成功,但要找律師和劇組談賠償。

    甄意無語,真不明白她說的話宋依聽進了幾句,說幾百遍了她是刑事律師!

    她聯係了楊姿去了解情況。

    甄意頂著一臉的血去醫院,吸引無數目光。有幾個小夥子經過時還感歎:“那姐兒們真特麽淡定。”

    甄意翻白眼:白癡!

    眉骨受傷就是這樣,看著血流成河地嚇人,其實一點兒事沒有。但她非常享受掛號時一排人主動讓道的好處。

    醫院大廳裏,人頭攢動,她向來不注意陌生人,卻一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古板的醫院裏,那樣自成一景,言格。

    他反而不是醫生裝扮,穿著非常休閑的運動裝,看上去比以往溫柔親近了許多。

    “言格!”當然是她先注意到他,一下子風一般卷過去,蹦到他麵前,一臉血地衝他笑眯眯。

    言格有些怔愣:“……”

    她總是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從天而降。

    “好巧,好有緣,居然能在這裏遇到。”

    “你被人打了。”他說。

    甄意無語,中學時代她好動又好玩,皮外傷是常事,他每次都會淡定地下結論:“你又被人打了。”

    ……她有那麽慫嗎?

    “我是見義勇為!”甄意衝他揮拳頭,揮完趕緊拿紙捂住眉毛,避免血勢擴散。

    言格看她幾秒,見她的紙巾全被鮮血浸濕,從兜裏掏出手帕遞給她。

    “謝了!”她一手奪過來,在他手心抓出一絲血漬。

    言格盯著手心的血跡,愣愣幾秒,不太自在,很想把手帕要迴來擦幹淨,但她已經飛快捂住了眉。

    讓一個整理強迫症患者住進垃圾堆裏,他是什麽感覺?此刻潔癖重症者言格的心情應該相差無幾。

    手心的血跡像撓癢癢的狗尾巴草,渾身不舒服。他想轉身去洗手,可留甄意在這兒好像也不太恰當。

    他幹巴巴地問:“你要去看醫生了吧。”那我們再見。

    甄意瞪著無辜的黑眼睛:“我來掛號,但忘記帶錢了,準備迴去拿呢,我好可憐。”

    言格:“……”

    “那再見。”他微微頷首。

    她表明了慘狀,他居然猶豫,猶豫之後居然說再見?

    甄意一把抓住他,不能接受:“言格,你居然把我留在這兒讓我流血而亡?”

    “你現在在醫院裏,不會死。”他好心又理智地幫她分析,一垂眼,看見她的爪子在他白色的衣袖上留了又一個印子。

    ……唔,狗尾巴草變成了100根……嗯,忍……是不可能的……他要迴家換衣服。

    言格抿抿唇,說:“甄意,再見!”

    那態度在甄意看來,簡直堪比毅然決然。

    甄意咬牙:“言格,你不要後悔!”

    言格想了想,甄意的口袋裏露出掛號單一角,口袋鼓鼓的裝著錢,且她的表情也不對。她又騙他,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後悔的。

    “再見!”他轉身離開。

    可走了沒幾步,整個醫院的人都看向他,指指點點,像要戳他的脊梁骨。

    因為,身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老公,你怎麽能打了我就不管我了?”

    “……”

    然後……

    有人“撲通”一聲暈倒在地上。

    其實,從很小的時候,言格就認為,最適合甄意的職業,應該是演員。

    安靜的醫療室裏。

    言格坐在高腳凳上,俊顏幹淨,不生氣也不溫和,按部就班地用棉簽為甄意清理額頭上的傷口。

    甄意開開心心坐在床上晃蕩著腳丫,想起言格在眾人的目光裏,不得不把她從地上抱起來一路抱上樓的情景,她簡直要心花怒放,要得寸進尺。

    “言格,我好喜歡你抱我時,你身上的味道。聞著就讓人想入……”她的調戲語還沒說完。

    “嗷!”

    她猛地往後一縮,怒目瞪他,“那麽用力幹什麽,痛啊!”

    “噢,抱歉。”他涼淡地道歉,一點兒不真心。

    椅子一轉,去拿紫藥水。

    甄意癟癟嘴,知道他沒生氣。

    要是生氣,他才不會借醫生同僚的醫療室,親自給她處理傷口呢。

    “對了,你來醫院幹什麽?生病了嗎?”甄意問。

    “看人。”他簡短道,不願多說。

    她從來不懂見好就收,伸手抓抓他的運動服:“你的衣服摸著好舒服,好……”

    他迴頭,就見她的爪子在他衣服上蹂躪,摸狗一樣摸他。

    他抬眸,甄意立刻縮迴手,嘿嘿笑。一幅死皮賴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樣子。

    言格無聲地靠近她,給她眉腳抹紫藥水。

    或許有一點兒痛,他才碰到她,她就輕輕地縮了一下,長長的眼

    睫毛撲撲地眨巴眨巴。她的臉近在他唇邊,清盈,柔軟,像乳白色的瓷。安靜時,便有脆弱的美。

    他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盡量輕緩地替她處理傷口。

    甄意乖乖坐了沒幾秒,發覺他離自己太近了。那漂亮的臉在她眼前放大,薄薄的男人的嘴唇就在她臉頰邊,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鼻息,唿在她臉上,癢癢的,很親密。

    氣味,從來都是蠱惑人心的。

    在他麵前,她向來直接,更愛反咬一口:“言格,你是在引誘我,讓我親你嗎?”

    他垂眸看她,手指稍一用力。

    她猛地往迴縮。

    “嗷!”

    她深深吸了口氣,眼神無比委屈,含著水霧,“言格,你幹嘛對我這麽壞?”

    “真的很疼啊!”她幾乎帶了哭腔。

    見她像要哭了,言格有些措手不及,眉骨處比較敏感,他的確不該這樣。

    靜了幾秒,他才重新給她塗藥,這次,他想道歉似的,彎下腰,不太自然地輕輕給她唿氣,很輕,很柔。

    好……曖昧。

    甄意的心一下子軟成了春水。這個男人,真是好騙。閃閃淚花就讓他乖乖的了。

    處理完畢,甄意眼睛上方紫了一大片。

    言格看了幾秒,知道她有多介意自己的外形,便道:“過兩三天就好了,不會留疤的。”

    甄意掏出鏡子一看,瞪大眼睛,可下一秒,說出的話卻是:

    “哇,紫色好漂亮!”

    “……”

    言格閉了嘴,好像任何時候安慰她都是沒必要的。她比很多人都樂觀,天生的樂觀。

    他莫名想起高二那年,運動會,她跳高摔得很慘,膝蓋上慘不忍睹。

    衛生員給她塗紫藥水時,她忍得眼淚汪汪,最後忍不住,痛得鬼哭鬼叫,嗷嗷狼嚎。地板都要給她跺穿。

    可後來,她淚眼朦朧望著膝蓋,愣愣幾秒,指著傷口就哈哈開懷起來,邊哭邊笑:“哇,好漂亮的紫色!”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笑不停:“哇,言格你看,這個紫色好漂亮!”

    她一直是那種受了傷痛哭著也會笑著說紫色真漂亮的女孩。

    “沒事了吧。”言格起身。

    “嗯。”甄意跳下來,宋依就在這個醫院,她還要去看看呢。

    甄意走到宋依的病房門口,聽見裏邊有人說話,語氣不像在醫院,而是法庭:

    “葛先生,你說被告是妓女,你們的性行為是事先預料的,而非強迫?”

    “是。”

    “預料的具體時間是何時?”

    “那天。”

    “案發那天?”

    “是。”

    “何地?”

    “路邊。”

    “哪條路邊?”

    “崇,崇明路。”

    “崇明路哪段?”

    “三,三邊公園旁。”

    “那個治安很亂的公園?”

    “是。”

    “你確定。”

    “我確定,當時她身旁有很多站街的。她看上去比較高級,我們搖下車窗問她,她說她不是站街,是模特,要價高。”

    “迴憶得這麽清楚,你說的肯定是真話。”

    “是真話。”

    “很好,葛先生,你應該知道三邊公園那裏有治安攝像頭,沒有捕捉到你們的身影。”

    “我,我記錯了。不,不是。是……”

    “你沒記錯,是撒謊。你知道做當庭撒謊的後果嗎?”

    “我……”

    “當然,首先我要承認,三角公園沒有攝像頭……”

    甄意敲門,裏麵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請進。”

    推門進去,房裏隻有宋依一人,拿著劇本對台詞,一人分飾兩角?

    “住院期間還工作?”甄意看一眼她腿上的石膏繃帶。

    宋依不冷不熱的:“閑不下來。”

    “怎麽不要助理幫忙對台詞?”

    “不專業,不喜歡。”她看她,“你被人打了嗎?”

    “……”甄意懶得解釋,岔開話題,“對了,案情出現轉機,ecstasy的店長在逃,嫌疑最大。”

    宋依沒什麽興趣:“我們的合作要結束了?”

    “差不多。另外,談賠償的話,我的同事楊姿更專業。”甄意抬起手腕看表,“她應該到了。”

    宋依忽然說:“你很不喜歡我這個委托人吧?”

    甄意微愣,沉澱下來:“說實話,沒有不喜歡,但也沒有喜歡。”

    宋依靜靜收

    迴目光:“我想看電影,抽屜裏有碟片,幫我放一下。”

    是最近大熱的宋依主演的《心愛的骨頭》。

    甄意:“影評人說你在這部電影裏的演技出神入化,演員都看自己演的電影嗎?”

    “哦,我想看看,其他演員是怎麽被我襯成渣的。”

    “……”

    你這樣,你家粉絲知道嗎?

    電影開頭她在麥田裏走,戴著很土的草帽,穿著農民式的大襯衫,光著腳,哼著歌兒。

    說不出的美,讓人一下子迴到夏天。

    甄意瞬間就喜歡,說:“幫我簽名吧,我姐姐很喜歡你。”

    “想要簽名就直說。”宋依不屑。

    “真是我姐姐。”

    “你姐姐不會叫甄心吧。”

    “……還真是。”

    她接過甄意的本子,默不吭聲刷刷簽名上去。

    甄意接過來一看:甄意,不要喜歡我,因為我不會愛你。

    “……”

    演戲的人或許和現實脫離,甄意並不介意。

    這時電影裏出現香豔場景,宋依扮演的少女和少年在草地裏調情。氣氛微妙,宋依一點兒不尷尬。

    “甄律師,你知道嗎?”她突然說,“故事裏總把性描寫得很美妙。我覺得很假。我總是很痛苦。這種時候女人其實很難受。”

    “……”她們有那麽熟嗎?

    不過,既然她說很痛苦……

    “可以自己解決的,告訴你……”甄意說著,湊近她耳邊嘀咕。

    宋依聽著,驚訝地睜大眼睛;甄意說完了,正襟危坐:“速度快,可掌控,不怕得病,不用假意取悅男人,各種好處。”

    宋依呆了半秒:“這樣都不用談戀愛了。”

    甄意聳聳肩:“本來就是嘛。交個男朋友,不如養條狗。”

    這時,病房外傳來楊姿的聲音:“安瑤,你怎麽在這兒?”

    一瞬間,甄意有如衣服裏鑽了毛毛蟲,安瑤?

    中學校花成績優秀的安瑤?傳說中愛慕言格的安瑤?男生趨之若鶩卻從不把他們放在眼裏隻對言格微笑的安瑤?

    甄意記得,那時她酸溜溜地在言格身邊咬牙:“她看見你就笑,一定是她覺得你長得很好笑。”(有人這麽貶自己男朋友?)

    言

    格在看書,頭也不抬:“甄意,你在吃醋嗎?”

    甄意嘴都氣歪:“吃你的頭!我為什麽要吃醋?”

    “你沒她漂亮。”

    甄意當場爆炸,火箭一樣衝到操場上各種手舞足蹈加鬼嚎鬼叫。

    往事不堪迴首。

    其實安瑤成績好長得好人緣好,挺不錯。可她喜歡言格,甄意難免心存芥蒂。

    安瑤和楊姿一起進了病房,安瑤對甄意笑笑算是招唿,甄意側過臉,沒想多年後遇到情敵,自己居然頂著紫色的眉毛……

    安瑤俯身給宋依檢查胸口:“還疼嗎?”

    “有一點兒。”

    “癢呢?”

    “也有一點兒。”

    ……

    甄意隻知安瑤學醫,倒不知她這麽早做了外科醫生。她不想說話,安瑤天生優越清冷,也不寒暄,倒是楊姿活絡氣氛。

    “瑤瑤學姐,你好厲害,”楊姿和甄意比安瑤言格低一屆,“你提前完成學業的吧,中學時你就是天才。聽說學醫好難的。”

    “有興趣就不難。”安瑤連笑容都是微微的,很有尺度,“據我所知,同校裏不少學醫。”

    “言格,我記得那個怪怪的言格學長出國學醫了。”

    “也算吧。”安瑤向來話不多。

    一句“也算”,甄意聽出她很了解言格的近況,不僅是近況。

    難道言格來醫院是來……

    心裏,莫名不太氣順。

    “學姐還是那麽漂亮,穿了白大褂更漂亮,男病人肯定都覺得生病不辛苦。”

    作為四個人裏最不好看的甄意,不作聲。

    “你肯定很多人追。”

    “不是,有男朋友了。”安瑤為人涼淡,語氣也涼。

    楊姿詫異:“真的?好奇,他做什麽的?”

    “他比較低調,我就不說了,總之很好很好。”安瑤簡短地答。

    “可聽你這麽說感覺更好奇……”

    “楊律師是來這兒敘舊的嗎?”宋依不耐煩地打斷,語氣不善,病房裏瞬間冷氣。

    宋依不看楊姿隻看甄意,“以為和你合作愉快呢,你糊弄我的吧,推薦的律師這麽不專業。”

    安瑤臉色尷尬,楊姿一下子臉通紅:“抱歉。”

    甄意不爽,衝宋依擰眉

    :“我推薦楊姿是因為她不僅專業,而且脾氣好,心寬容;不像我,見不得你陰晴不定又高調,自以為是又不顧他人感受的爛脾氣,動不動就想甩攤子不幹了。”

    病房裏空氣結冰。

    楊姿看著甄意,感激又自責。

    宋依古怪地盯著甄意,沉默幾秒,竟不發脾氣了。安瑤檢查完便出去,楊姿也離開。

    宋依卻把甄意留下,等房間空了,才說:“你不喜歡安醫生。”

    甄意大方承認:“不算不喜歡,就是做不成好朋友的類型。”

    “我剛才幫你說話,你還罵我。不識好人心。”

    “你想幫我,罵安瑤一個人就好。楊姿是我朋友,她自尊心強,沒麵子的事會在心裏磨很久。”

    “有趣。”宋依抬抬眉,“你是習慣保護人的性格,保護欲泛濫。”

    甄意懶得迴話:“沒事我走了。”

    宋依暫停影碟機,喊她:“安醫生的男朋友一定和你有關係。”

    甄意心中已有不詳預感,卻不想說:

    “稀奇,我們什麽時候說這麽‘朋友’間的話題了?”

    宋依聽出諷刺,也不生氣:“安醫生說她男朋友時,楊姿看了你好幾眼。”

    甄意心中微涼。

    “一定是你們倆共同喜歡過的男人。當年你贏了這麽完美的女人,還被她嫉恨到現在,你應該暗自得意,很有優越感。”

    甄意真是服了她,無語地迴頭,大拇指指自己:“錯,老娘才是最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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