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種級別的大變化,任誰都隻是河流中的一朵浪花,隻有浪花凝聚起來,形成席卷天地的巨浪,才有可能左右大勢,乃至扶搖直上。


    他能幫夏朝稍稍快上兩步,便已是所能做到的極限。


    “我明白了,是我太貪心了。”


    啟誌帝苦笑,臉色隨即認真起來,說道:“我一定竭盡全力,看清前路,讓夏朝再一次選對方向。”


    “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顧擔輕輕點頭,目光卻是看向了天穹深處,那縱使是天眼神通也根本無法看清的更深處,“或許這一次,方向輪不到我們自己去選。”


    就如同絕地天通。


    就如同此前的天地劇變。


    有時候,很多東西根本輪不到自己選擇,便已當頭砸下。


    願意也好,不願也罷,都隻能隨波逐流。


    夏朝的強大,會讓夏朝擁有更多的機會,卻也不代表就會永遠屹立。


    “無論如何,夏朝一定會越發強大!”


    連顧擔都感受到一絲無奈的時候,啟誌帝卻是分外自信的說道。


    甚至遠比顧擔還要自信的多。


    在他的身上,終於湧現出了皇帝的氣概,那般不容置疑的口吻,仿佛君王對天地所下達的命令。


    坐井觀天也好,初生牛犢也罷。


    這位夏朝皇帝,終究不是一個沒有心氣的人。


    他篤定夏朝便是在新的時代中,也不會落下,乃至繼續向上攀登。


    因為在夏朝,總有一位位願意開拓前路的人傑,不辭辛勞的指引前進的方向。


    “好。”


    顧擔由衷的笑了起來,以肯定的口吻複述道:“夏朝一定會越發強大。”


    第390章 雖死無悔


    一處幽暗昏沉的牢房前。


    “鄭非啊鄭非,你闖了大禍,如今竟還不知悔改?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錯了沒有?”


    牢房前,一道站在黑暗裏的身影痛心疾首的訴說著什麽。


    迴應他的隻有沉默。


    “不說話?衝撞帝駕,甚至對著聖上的坐騎投擲武器!這份罪責一旦定下來,倒黴的可不止是你一個人!


    想想你自己的家人,想想你的親朋,難道你就這麽恨他們,想要將他們也一起拖下水不成?!”


    牢房前的身影愈發憤怒,疾聲斥責。


    “我沒有錯。”


    牢房內,終於是有虛弱的聲音傳了出來。


    “沒有錯?”


    牢房前的身影開始跳腳,“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所作為牽連了多少人?別以為你被壓在牢房裏幾個月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替你求饒的那些人,如今腦袋都已經搬家了!你竟還不知悔改?”


    “我違背了夏朝哪條律法?”


    蜷縮在牢房中的身影反問道。


    “嗬,還抱著你的律法不放呢?法家領袖商大人早些年便已辭官而去,如今怕是已駕鶴西去。


    沒有了商大人在前麵頂著皇帝,你當你是誰?新的法家領袖不成?


    就憑你的眼神,連皇上都看不清楚,你這樣的人能當個巡街使都是夏朝的仁慈。


    如今衝撞了皇帝,你搬出來夏朝的律法,誰來給你主持公道?


    所謂律法,也不過是上麵的一句話而已!”


    牢房前的身影手舞足蹈,濃重的黑暗本就讓人看不清楚,更何況鄭非的眼神本就不好,隻能勉強看出黑暗中一個略有幾分人形的東西在張牙舞爪。


    “墨子雖逝,墨家猶存。荀子離去,儒家尚在。難道商子不在夏朝為官,法家便成為一紙空談不成?”


    鄭非虛弱卻又堅定的聲音響起,“我依夏朝律法行事,無罪!”


    “我無罪你個頭!”


    牢房前的身影終於是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牢房門上,“你想讓我和你說的多明白?別拿墨家和儒家說事兒,墨家和儒家可沒在廟堂上那麽厲害!


    夏朝是夏皇的地盤,夏皇便是規矩!你拿著夏皇的劍想要砍夏皇不成?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加可笑的事情麽!你要搞清楚,誰是夏朝的主人!”


    “哼。”


    一道冷哼聲響起,任由他如何訴說,鄭非皆是不為所動,“要砍就砍了我,別說那麽多廢話。我依夏朝律法行事,便是夏皇近在眼前,我也無罪!”


    “好好好,軟硬不吃是吧?那你就在牢房裏待著吧,我看誰能救你!”


    牢房門前言語不休的那個家夥終於離去了。


    鄭非倚靠在冰涼的地板上,眼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他的眼神本就不好,就算是大白天,數丈之外的光景都看不真切,僅僅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便是近在眼前之物,也必須要使出渾身解數,才能勉強看的清楚。


    因為這一點,他小時候沒少遭罪。


    常人讀書,上麵的字跡總是清晰可見。


    但他大多時候,隻能用竹簡去學習,通過手的觸摸去感知,通過耳朵的迴響來判斷。


    眼睛長在他的身上,更多的時候,卻總是一種負擔。


    像他這樣天生有疾在身的人很少,但並非沒有。


    若在別處的話,他這輩子也算是差不多到頭了。


    但他的家庭尚且算是富裕,他自己亦是有一顆向學之心。


    縱使天生殘缺,仍不肯就此放棄。


    他自學了夏朝的律法,用手指一寸寸的丈量竹簡上的文字,通過竹簡的上的刻痕,去揣摩夏朝曆代聖賢的心血。


    他的眼睛是個半瞎,並不代表他的心也瞎了。


    通過自己的努力,他將夏朝律法爛熟於心。


    後來也憑借著對律法的揣摩和鑽研,成功通過考核,成為皇都的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巡街使。


    這並不是什麽大的職位,恰恰相反,隻能算是最小的吏,卻也需要真才實幹。


    他也能憑此自力更生。


    鄭非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也就是在夏朝,還能夠容忍一個眼睛有疾的人掌握一小部分的權利。


    至於更高的位置?


    他並沒有去想過,畢竟眼睛有疾,很多事情心中再明白,看不真切,總歸是無法讓他人信服。


    日子本該就這麽過去。


    直到他在皇都逮到了一個明顯忤逆夏朝律法,當街駕馭猛獸的家夥。


    難怪前麵那麽多人都沒攔下,能讓對方走到他管轄的範圍之中。


    對方是夏朝的皇啊!


    可律法,不也包含皇帝在內麽?


    這個問題,以往的鄭非從未真切的思考過。


    畢竟在商位居丞相之位的時候,連夏皇也隻是夏朝律法之中的一部分,是一個整體。


    如今商大人不在了,夏皇就準備跳脫出律法麽?


    被扣押在牢房中的這幾個月,鄭非一直在想這件事。


    律法、皇帝、執法的人……


    三者之間,誰在上麵,誰在下麵,誰又要審時度勢,因身份的不同而有所轉變呢?


    如果能夠轉變的話,律法豈不是成為了玩具?


    今日因為對方是夏皇,所以能夠視而不見。


    明日便能因為對方是朝堂大員,所以刻意忍讓。


    一來二去之下,律法還能算是什麽東西呢?


    如果因為對方比自己的官職大,便能夠無視掉律法的話,那還要執法之人做什麽?直接招攬武夫不就好了麽?


    鄭非待在黑暗之中,周身傳來一陣陣汙穢的臭氣,讓人忍不住想要作嘔。


    關押著他的囚籠並不大,滿打滿算也不過是丈許之地,吃喝拉撒都在這裏,可想而知那種味道如何讓人反胃。


    可真正的難關絕非是周身的環境,而是心中不得開解的困惑。


    鄭非找到了新的問題,但在此時,他還沒有答案。


    或許也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他始終都沒有認罪,而耐心也總歸是有個限度的。


    如今越發頻繁的“勸告”,就是明證。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需要再去麵對問題。


    誰能不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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