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度、方針都需要動態調整,並根據國家的實際情況不斷變化。


    當然,這一過程中也必然會與私心與利益的紛爭相糾葛,可如果因此就不去做,那就什麽事都做不了了。


    沒有一步到位的方法,隻有步步為營的手段。


    如今麵對夏朝的局勢和未來,荀軻給出的是定天下之禮的方法,當後來人覺得此法不再合適之時,安知沒有別的方式去調整呢?


    “顧哥,您同意啦?!”


    一直在旁旁聽,但沒有參與進來的王莽見顧擔點頭認同,大喜過望的說道。


    “什麽叫我同意了?”


    顧擔瞪了他一眼,“這件事如果你們想要去做,不應該來征求我的同意,而是要征求禽厘勝,征求墨家,征求天下人的同意。難不成我點一點頭,夏朝的所有人都會立刻覺得此法完美無缺,一絲不苟的按照你們的要求去做?”


    “哈。”


    雖是被訓斥了一頓,王莽卻是笑了出來,“您不反對就行。之前我還擔心,您可能不會認同這種手段。”


    畢竟顧擔和墨丘相交莫逆,而如今他與荀軻想要定下的東西,卻是直接違背了墨丘的核心觀念。


    要說心裏沒有一點擔憂,那是不可能的。


    禽厘勝他們還可以去通過講道理的方式來說一說,可顧擔要是搖頭,那就真沒辦法了。


    “我隻看結果與目的。”


    顧擔認真道。


    雨天需要打傘,寒冬需要添衣,不同的情況需要不同的應對方式,治理國家又何嚐不是呢?


    合適的才是最好的,而不是要分出個優劣勝負。


    “顧先生不反對,那我便做好說服禽厘勝和天下人的準備就好了。”


    荀軻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也終於擺脫了嚴肅的模樣,露出笑容。


    吾欲為天下定禮,人間增壽。


    無論前方還有多少的阻隔和磨難,都不在話下。


    夏朝必將因為他而延綿更加久遠,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啊,也將因此離戰亂遠一些,再遠一些。


    第248章 墨者之死


    顧擔迴到了顧家小院。


    他的迴歸,並未給夏朝帶來什麽新的變化。


    如今整個夏朝都在蒸蒸日上,說上一聲日新月異都不為過,連豫州都能夠吃到自國外帶迴來的物美價廉的果實,顧擔已經無需對凡塵有太多的擔憂。


    昔日的頹喪已一去不複返了。


    這一次,顧家小院中又隻剩下了顧擔一個人。


    迴想上一次顧家小院如此靜謐的時候,還是夜降天星之後。


    與夜降天星不同的是,這一次不是因為禍事,而是小院中的人都已經成長了起來,開始在各自的領域之中發光發熱。


    小瑩與荀軻成婚十年,已經有了孩子,帶過來和顧擔拜會了一次。


    顧擔對孩子顯得有些疏遠,並未親熱,甚至從始至終,都未曾過問過他們孩子的名字。


    他在刻意與下一代人拉開距離。


    斬凡塵,斬凡塵,說來簡簡單單,可誰又能夠毫不在意的揮一揮手,就與過去徹底割舍與告別呢?


    他並非天性涼薄之輩。


    這些年,也經曆了太多生生死死,甚至親眼目睹許誌安的離去。


    雖然心態尚且年輕,可心已經有些累了。


    黑發人送白發人,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件幸事,而對顧擔而言,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他不會去摧毀昔日建立的關係,但也勢必不會在凡塵中再留下太深的羈絆。


    這份孤獨,隻能自己承受。


    所幸他也並非沒有事情去做。


    先天之境到目前為止,都還是鏡花水月,顧擔已經開始研究姬老所留下的筆記,等到自己進無可進之時,便是向那道玄關進發之際。


    還有治病救人,這個也不能忘,積少成多,遲早能夠攢夠一下次青木化生訣的進境之時,等到青木液積蓄到一定程度後,顧擔便會出去一趟,化作各種各樣的人,來一場布施人間之舉。


    時間奔湧向前。


    夏朝二十三年,發生了一件事。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其傳播的速度和影響是無與倫比的,堪稱極速。


    有墨者的家屬被人舉報,官員前去調查之後,從家中找出了百金。


    百金尚且不是結束,還有良田千畝,耕牛數頭,甚至還有幾間豪宅。


    毫無疑問,這些東西絕不是墨者能有的。


    因為墨家自苦已極,連穿的衣物都是最簡陋的粗布麻衣,幫人做事也幾乎不會索要報酬,很多時候甚至連成本都得自己出。


    當然,墨者也是有俸祿的,畢竟一人可以為了心中理想去受苦,卻也不好讓家人也因為他的選擇而受苦。


    怎麽說墨家也是夏朝的國教,此時的夏朝頗為富裕,倒也不差墨者的仨瓜倆棗。


    可墨者的俸祿也並不多,讓一家三口吃飽不是問題,想要過上多好的生活,那也是不可能的。


    這些東西的來曆倒也不難查,無非就是有人賄賂那位墨者的家人。


    因為涉及到了墨者和墨家,官員不敢私自決斷,便開始層層上報,最後給捅到了王莽那裏。


    二十三年來,這還是頭一次有關墨家的事情需要皇帝做出決斷,朝廷上下,無數目光都在盯著這件事。


    但王莽並沒有自己處理這件事,隻是將此事又扔給了禽厘勝。


    作為墨家巨子,禽厘勝需要為墨家負責任,墨者當然也是墨家的一部分。


    禽厘勝帶著一眾墨者趕赴那裏,親自調查,證據確鑿,絕非誣陷。


    涉事的墨者叫做林凡,普普通通的名字,亦如同所有墨者一樣,樸實、節儉,跟在禽厘勝身邊做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與他共事的墨者,莫不是說從未見過他有過任何驕奢淫逸之事,更沒有違反過墨家的任何條例。


    為了維護世間的道義,他甚至三年都沒有迴過家——但也正是因此,家中的事情,他反倒一無所知,最終落得如此結果。


    “我每個月的俸祿都是直接發往家中,家中理應不缺錢財,為何要這麽做?!”


    憤怒的林凡篡住妻子的衣領,他們都是貧苦人家出身,原本身陷囫圇,當初在揚州若不是有墨丘帶著墨者幫忙守城,甚至讓他們先行一步,可能已經死在了那場滔天的洪水之中。


    這麽多年過去,他始終未曾忘記墨家的恩情,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也光榮的成為了一名墨者,以無與倫比的虔誠之心,舍小家而為大家,成為替別人遮風擋雨的傘。


    可在他的背後,卻不曾想已是千瘡百孔。


    他的妻子麵對眾多沉默的墨者掃視而來的目光,隻是不斷的哭著搖頭。


    “為什麽?!”


    林凡一隻手抓著她的衣領,直喘粗氣,無比痛苦,而另一隻手已經抽出了腰間的長劍,“莫非,你以為我不敢大義滅親不成?”


    “你……你不在家,地裏的農活都是我做。村東頭的草兒隻是嫁給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吏,便有人替她耕作,每天什麽都不用幹。”


    林凡的妻子哭著說道:“我不服!她隻是嫁給了一個小吏而已,你可是墨者啊!人人都誇讚的墨者!當初你成為墨者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嫉妒咱們家,十裏八村的人見到都要誇讚一句,還有人跑了幾十裏地,也想來咱家看一看墨者都過什麽樣的生活。”


    林凡的妻子終於是崩潰的痛哭起來:“可你成為墨者之後,這些年你都沒有什麽空迴來,家裏的東西破了,用不了了,都是我找人去修。地裏的農活也都是我和老娘在幹……這麽多年過去,你去問問街坊鄰居們,誰還羨慕咱們家?他們都說你是傻子!


    我不服,憑什麽人人都誇讚的墨者,要比一個小吏的家屬過的還要差那麽多?”


    林凡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發妻。


    在他為理想而奔波努力,不計迴報的時候,當初不離不棄的妻子,卻好似成為了另一個人。


    嫉妒和不滿蒙蔽了她的雙眼,當初的艱難與困苦已經徹底遺忘在了腦後,隻留下了一個利令智昏的人,發出無比自私的呐喊。


    原來當初和他攜手與共,共同謾罵那群蠹蟲的人,並不是真的從內心厭惡那些蠹蟲。


    她隻是在罵為什麽自己不是蠹蟲的一部分。


    那些苦難沒有讓她警醒和覺悟,反而因此更加向往那種將人踩在腳下的生活。


    當他也開始發光發熱,去拯救當初與自己一樣無助的人之時,自己的妻子已經開始借助他的身份,去偷偷賺取利益。


    難怪,難怪她會經常寫信問墨者要做什麽,準備做什麽。


    他當初還以為,這是在關心他的生活。


    “哈……”


    林凡失魂落魄的將她給扔到了地上。


    他終究狠不下心,殺掉曾與她患難與共的妻子,哪怕如今的她似乎變了一個人。


    但他也沒有臉去麵對昔日的夥伴。


    麵對著那些沉默的目光,好似一道道火焰將他由內而外的點燃,渾身都在發燙。


    他在顫抖。


    那曾經殺掉七個匪徒的手,像是完全不聽使喚了,連劍都已無法握住。


    於情於理來說,這件事都不能怪他。


    但妻子卻是憑借著他的身份,來攝取本不屬於他們的利益。


    “我……無顏麵再待在墨家,再以墨者自居。”


    林凡望著禽厘勝的雙目,痛苦萬分的說出這番話,親手斬斷了自己的理想,“我讓墨者的名聲受損,罪不容誅。妻子所犯之罪行……”


    他嘴唇嗡動,但還是顫抖著說道:“隻求諸位,能給她一條活路。”


    話音落下,他猛然將手中長劍橫隔在脖子上,便是自刎。


    但任憑他的手掌如何用力,那冰涼的長劍都紋絲未動。


    兩根手指捏住了長劍,禽厘勝平靜的說道:“你不負墨者之名,更未曾損害墨家之名,為何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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