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隻有他自己一個人,沉浸在萬一自己成功的美夢之中。


    而身邊的這些人遠比他現實,也遠比他聰明,提前就想到了這些問題。


    “搶皇陵啊!這裏埋的可都是寶貝,這麽好的機會不先下手為強,等到別人想到的時候連一口熱乎的都吃不上了!”


    吳勝理所當然的說道。


    “然後呢?”


    陳廣繼續問。


    “然後咱們就有錢了啊!有錢了,就能過好日子!不管之後是誰要當皇帝,咱們這麽一大票人呢,誰能成功咱們就去投奔誰,怎麽不也能混個官職坐一坐?又能當官,又有了錢,這還不夠?”


    吳勝立刻說道。


    “你覺得……這些東西,別人會留給你?”


    陳廣不知為何咽了一口口水,隻覺心中一片冰涼。


    “誰說咱全拿走了?陳廣大哥你怎麽就是轉不過彎來呢!搶來的這些錢財,咱們暫時先拿著。等到誰能穩登大寶的時候,咱就獻上去,獻七成!剩下的那些,也夠咱們榮華富貴一輩子了!”


    吳勝笑著說道。


    “獻七成?”


    “當然!”


    “咱們累死累活,死了那麽多的弟兄,就是為了獻這七成?!”


    陳廣的拳頭緊緊的捏在了一起。


    “能獻七成就不錯了,就怕到時候人家不肯收,說不得咱還得帶著東西另投他國呢!”


    吳勝聳了聳肩,“還得看看未來的新皇是什麽樣的人才行。”


    “哈……”


    陳廣笑了起來,哈哈大笑,那笑聲綿長而激烈,帶著難以言說的悲憤和無奈,“原來辛辛苦苦那麽久,聚了那麽多的弟兄,最後還是要當個要飯的!”


    “大哥你這是什麽話?”


    吳勝很不高興,“就這很多人想要飯還要不成呢!”


    陳廣靜靜的和吳勝對視著。


    互不相讓。


    良久,陳廣頹然的蹲下身,原本高大的身軀縮成一團。


    原來努力了那麽久,最後隻是為了當個要飯的……真可笑啊!


    難怪那些人會對自己人動刀子。


    反正最後都要散夥,聚在一起也隻是為了錢財和生計而已,提前搶到錢財,自然可以自己去找找生計,畢竟他這裏有什麽吸引人的東西呢?總不能單憑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吧!


    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最後,輪得到泥腿子當家做主了嗎?


    他該想明白的。


    真沒意思。


    “別忘了,最開始,你們隻是為了活下去。”


    有人來到了他們的身前,平平淡淡的開口。


    陳廣猛然抬起頭來。


    公尚過站在他的麵前,如此說道。


    這個時候陳廣才想起來,他的團夥裏,還有這麽一位人物。


    公尚過。


    這位昔日的公子哥變了很多,自從離開又迴來後,他變得沉默寡言,隻是靜靜的跟著他們,看著他們,從來都不提任何意見。


    絕大多數時候他都不說話,偶爾會發呆,問他想要什麽或者想做什麽的時候,也隻是搖一搖頭,隻是默默的待在那裏,久而久之,陳廣甚至都要忘掉還有這麽一號人存在。


    但今天他走了過來。


    看到公尚過,最初相識的一幕湧入腦海,那個時候,大家都是不過是聚在一起逃難的人而已,為了一口飯吃,敢跑到官道上打劫。


    “我……”


    陳廣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麽。


    為什麽不知不覺間,一切都變了呢?


    是什麽造就了這一切?


    “人心中的貪欲是無窮的。最開始隻是為了一口飯吃,後來有了飯吃,就想過的好一點,世道很難,就得多聚一點人才有力量,聚的人多了,別的心思也就升了起來,既然大家都在造反,為什麽我不可以?


    造反之後呢?燒、殺、搶、掠,日子過的好了,想要的東西也更多,開始不滿足於豐衣足食和娶妻納妾,攻打下幾個城池,然後稱王。既然已經稱王,那好像距離皇帝的位子也隻剩下一步之遙了……對吧?”


    公尚過凝視著陳廣,凝視著吳勝,又好似在凝視著曾經屬於大月的整個天下。


    這天下間,還有多少人,抱著這樣的想法?


    最初揭竿而起時,他們的正義性無可指摘,這是一群被壓迫到忍無可忍已無活路的普通百姓,在饑寒交迫苦累交加的死亡之前所發出的呐喊。


    不過陳廣和吳勝很幸運,沒有像是別的百姓那樣死在半路途中,而是因為種種原因,繼續向著前方走去。


    公尚過在那個時候又迴來了。


    他親眼看著兩人的轉變,也親眼見到了這些人如何一步步變成如今這樣。


    人心中的貪欲是無窮的,且永不滿足。


    活不下去的時候,可以隻期待一口飽飯;吃飽了飯,又想過些好日子;過上了好日子,又想要更多的東西……最終一步步變得與最初完全不同。


    這個時候,他們對於大月真正的底層民眾而言,與四國聯軍已經沒有了太多的區別。


    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還有一部分底層民眾可以加入他們。


    公尚過是讚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哪怕身具大月皇室的血脈,注定與新朝無緣,他還是想要做些什麽。


    墨丘要為蒼生明道,那他就來最底層,看看這些最底層的百姓啊,掌握了力量之後,又能一步步的做到何種程度。


    若能從中取得足夠的經驗和教訓,未嚐不能總結出來,給將來的新朝當做一份新生的禮物,以民為鏡。


    “我……”


    陳廣張著嘴,表情痛苦。


    就連吳勝一時間都呐呐無言,講不出道理來。


    公尚過見過他們最落魄時的樣子,也親眼看著他們驅使手下攻打皇陵。


    這中間隔了七年有餘的時光,一切都換了一副樣子。


    陳廣和吳勝,也不再是最初的陳廣吳勝。


    “這個時候我才想明白,原來墨兄最高明的地方不是想出了墨家十義,而是最開始的那一句。”


    公尚過不需要他們的解釋,也不必解釋什麽,隻是自顧自的說著,“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這世上,天下的利是值得讚許的,天下的害是必須消解的。


    可問題是,很多人看不到天下的利,或者說就算看到了,為了些許私人的利益,寧願去違背天下的利。


    所有害處,皆是因此而來。


    “世間隻有一種正義,就是為了活著,但有無數種邪惡都是源於為了活得更好。”


    公尚過獨自苦思了七年,今日方才真正明白墨丘的想法。


    隨即又問道:“你想當皇帝?不談局勢,不談武力,不談背景。能否做到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能否做到官無常貴,民無常賤?能否做到教化百姓,政令開明?”


    陳廣無言。


    他隻是想當皇帝。


    是的,隻是想。


    當了之後呢?


    不知道。


    他之前心中還在埋怨吳勝太過現實,可假如他的美夢成真,之後呢?


    沒有之後,因為他都沒仔細的去想過。


    好像隻要登上皇位之後就萬事大吉,再不濟也可以活成宗明帝那樣似得。


    所以麵對公尚過的詰問,他給不了自己的迴答。


    他連萬餘人都管不好,要怎麽去管理一個國家?


    就憑在心裏埋怨當初跟著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太過現實嗎?


    還是心中的不服氣?


    陳廣目中滿是茫然。


    不是結局早已注定,而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做好真正打天下的準備,心中的那一星半點的期望,也從未為之努力過。


    哪怕局勢撞到了臉上,趁機掀起了些許風浪,也注定了不可能真正成功。


    先問配不配,再問行不行。


    他配嗎?


    這個答案,已在心中。


    “喲,還有人先我一步對皇陵下手呢?誰這麽大膽子,出來給我看看。”


    沉默中,一道聲音在雲天間響徹,壓過了四周的喧鬧聲浪。


    有人老神在在的渡步而來,一朵蓮花盛放。


    第190章 狹路相逢,痛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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