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節省開支,實在是找不到更好辦法的康靖帝選擇了暫時先放棄羽州,暫時留下一部分人追擊黃天軍,剩下的絕大部分人馬,全力圍剿白蓮教!


    大月的糧價在秋日時都已經抬升到了冬日的價格,這可是秋收的時節啊!


    再不將豫州快點平定,冬日之後糧價到底能飆升到什麽觸目驚心的程度,怕是沒人敢給個明話。


    自宗明宗明,祖宗不明後,又一句話都已經開始悄然流傳。


    康靖康靖,無康無靖!


    內患平不了,外憂擋不住,實在讓人失望至極。


    局勢在一步步的走向崩壞。


    秋日就這麽過去,寒冷的冬季再次到來!


    當冰冰涼涼的雪花開始自天穹灑落大地之時,能感歎瑞雪兆豐年的人已經不多了。


    更多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麵露菜色的饑民。


    顧家小院。


    院子中偶爾還會有歡唿聲響起。


    小瑩正在院子裏堆著雪人,手腳都凍得一片發紅。


    荀軻則是茫然的注視著天穹,目光呆泄,神遊天外。


    他已經教導蒼將近半年的時間。


    半年的教導不能說是收效甚微吧,隻能說是毫無作用。


    除了讓蒼認了一些字之外,別的基本全都是白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再正常不過。


    而且現在還有一個看似最簡單的難題放在他的麵前。


    既然要教孩子,就免不了談論關於人的問題。


    那麽問題來了,該如何教導?


    人性本初,是善是惡?


    善有善的方法,惡有惡的好處。


    這世上絕大多數人所接受過的教育,都是在說“人性本善”,這也是大家最能接受的說法。


    可若人性本善,大月的局勢何以糜爛至此呢?


    這完全不合乎道理啊!


    若不是無休止的惡念侵害,又豈會有如此之局勢?


    墨師曾說出過自己的看法,算是中間派,他還算比較認同一些。


    【子墨子言見染絲者而歎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必,而已則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


    簡單來說就是,人性本無定型,染上什麽就是什麽。


    接觸的惡人多,便自然容易作惡;接觸的好人,便自然願意為善。不止是人,連國也是如此!


    墨師強調人性的善惡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時時刻刻可能發生變化的。


    這當然是很好的答案,唯一的問題是這個答案需要對這個世界有一定程度的認知,更需要對世事有一個相對客觀的態度。


    但用墨師的話來教導三歲的孩子,未免就顯得過於深奧。


    根本無法讓孩子真正理解,連理解都理解不了,更遑論是用來啟蒙學習呢?


    旁人並不知道荀軻正在為了一個這樣的問題而費盡腦筋。


    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一旦下了定論便幾乎不容更改,此後所有教學方案都必須圍繞著同一個主題進行。


    善惡之間,容不得妥協的餘地。


    至於中間那一抹精致的灰,不是剛剛啟蒙的小孩子所需要考慮的問題。


    荀軻伸手在雪地上不斷的寫著一行行字跡。


    性善論的好處是可以致良知,人人皆有四心——惻隱之心、羞恥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可通仁、義、禮、智。


    可人分明生而好利,生而好色,生而有疾惡!


    大月的如今的世道,就是最好的說法。


    簡簡單單的點頭承認性善論,等到蒼再長大一些,真正走出小院子看到外麵是什麽樣子,會不會問他:‘大家既然都是好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人性本為善不是嗎?’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該怎麽告訴蒼呢?


    最初的觀點不能立足,此後的所有學問都將成為廢紙一張,空口白話。


    如果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如何敢用此學問來丈量天下間的道義,好讓千百代人都能從中學習和思考?


    這個觀點看似不值一提,隻是一個選擇而已。


    實則印象會無比的深遠,深遠到荀軻遲遲無法下定論。


    或者說,不敢下定論。


    荀軻就這麽糾結遲疑了許久,突然想起來今天蒼還沒有跟著他學習。


    便伸手擦去眼前雪地上的字跡,目光在院子之中巡視了一圈,荀軻對著還在院子中興致勃勃的堆著雪人的小瑩問道:“蒼呢?跑哪裏去了?”


    小瑩正在審視著自己堆的一個大雪人,聽到荀軻的詢問,隨口說道:“蒼拿著書出門了啊。”


    小瑩身前已經堆的差不多的雪人比她還高上許多,雖是用雪堆成,卻被一雙巧手打理的活靈活現,隱約間有點像是顧擔的樣子了,隻是她還不太滿意。


    顧叔叔長得那麽好看,怎麽這雪就是變不成那個樣子呢?


    而且顧叔叔總是喜歡穿著一身青袍,大冬天的綠葉可不好找,真給雪人披上袍子的話,會被娘親打的吧?


    畢竟娘親說現在很多人家連衣服都沒有的穿,她也必須以身作則,不能浪費。


    真給雪人披上袍子,娘親不得劈了她?


    那可不行!


    “蒼拿著書出門了?他去做什麽?!”


    荀軻聲音猛然拔高,不可置信的喊道。


    開什麽玩笑,那個小兔崽子每天跟他學一個時辰的字都鬧騰的死去活來,怎麽可能會喜歡看書?


    “好像是找隔壁大嬸家的小姑娘玩兒去了吧?小孩子嘛,總得找個玩伴。”


    小瑩還在打量著自己新做成的雪雕,準備等顧擔迴來給他一個驚喜,“快看看我做的這個雪人像不像顧叔叔?”


    荀軻掃了一眼,微微點頭,“確實有點像。”


    “什麽叫有點像?非常像好不好!就是臉怎麽都弄不好,沒有顧叔叔好看。”小瑩歪著小腦袋思考著。


    “死物怎麽能和活得人比?”


    荀軻不放心的說道:“要不我去找找蒼?我實在是想象不到那小不點抱著書出去要做什麽!”


    “哎呀,你怎麽跟個老婆子似得?蒼隻是出去玩兒嘛,一直在院子裏待著不是禍禍我養的花,就是纏著你講故事,出門才清淨些。”小瑩不耐煩的擺手道。


    才剛剛三歲的小屁孩真的很討人厭,沒有了小時候任由人擺弄的可愛,多了些調皮搗蛋的天性,偶爾突發奇想就能給他們找點意想不到的小麻煩。


    明明還是一個小短腿,卻是半點都閑不住,到處亂竄,真不知道哪裏來的精力。


    上次她突發奇想,準備照顧一下蒼來安撫住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母性光輝,結果才剛剛照顧了半天就給累的夠嗆。


    還是她想盡辦法給蒼找了玩伴——小家夥出門禍禍別人去吧,別緊著自家小院拆了!


    對於蒼願意出門去禍禍別人,她是舉雙手雙腳讚同的。


    奈何,天不遂人願。


    她的話剛剛說完,小院門就被推開了。


    一個小不點冒頭走了進來,一眼就相中了小瑩剛剛堆成的雪雕。


    “哇哦!”


    蒼興奮的喊了一聲,小短腿邁的飛快的跑了過去,“姐姐,這是你做的嗎?好高,好厲害!”


    “是啊!像不像顧叔叔?”


    見蒼這麽懂得欣賞,小瑩也綻出笑容,有些自豪的說道。


    迴答她的,是蒼突然拍向雪雕的黑乎乎的小手。


    兩隻小小的黑黑的掌印,就那麽烙印在了純白色的雪雕上。


    “嘿嘿,現在也有我的一份啦!”


    蒼高興的喊道。


    “嘶~”


    見到這一幕的荀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怎麽敢的?!


    “蒼!!!”


    沒有任何的意外。


    一聲咆哮,響徹雲霄。


    ……


    等顧擔推開院門走進來的時候,便看到蒼正趴在荀軻的腿上,哭的那叫一個聲嘶力竭。


    小瑩牙冠緊咬,手持一本書,惡狠狠的往蒼的小屁股上打。


    “你倆這是?”


    顧擔訝異,這怎麽都開始男女搭配了?


    “顧叔叔,你也快過來揍他!”


    小瑩氣憤極了,“這麽個小家夥就開始吃裏扒外,今天我非打死他不可!”


    顧擔眉頭微挑,疑惑道:“吃裏扒外?”


    “他把荀軻的書拿去給人燒了,說是要幫人取暖!”小瑩咬牙切齒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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