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怎麽說也是皇孫,要是換個人,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獄卒義正言辭的順手接過,打開牢門,告誡道:“可不能待太久啊!”


    “多謝小哥。”


    獄卒很是貼心的將牢門虛掩,又往邊上走了十幾步的距離,留下已稱得上幾分私密的空間。


    顧擔邁步走到公尚過的身旁,而公尚過卻毫無半分反應,連目光都沒有焦距在一起,似乎周遭的一切對他而言再無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被關在天牢之中的,僅剩下一具軀殼。


    “公尚過!”


    看著地上這已無半分神采的家夥,顧擔怒從心中起,猛然唿和一聲。


    地上的人終於有了些許反應,目光轉來,好似一潭死水的眼簾終於泛起些微弱的波動,公尚過迴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的喚道:“顧……擔?”


    迴答他的是一計格外響亮的耳光!


    顧擔怒氣衝衝的一掌近乎不留情麵的落在那張足以使得萬眾垂憐的俊顏之上,眨眼間手掌落下之地便已腫脹起來。


    已如死灰般的公尚過終於迴過神來,虛浮而無力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你……打我幹嘛?”


    “打你?打你都算是輕的!”


    顧擔一隻手抓住囚服,硬生生將公尚過從地上拽了起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嗯?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為了道義盡了最後一份力?嗯?!”


    怒視著那雙沉寂的雙目,顧擔努力的壓抑著聲音。


    這家夥已毫無半分的鬥誌,必須要用最激烈的方式把他罵醒。


    “我……”


    公尚過想要說些什麽,奈何顧擔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進宮麵聖,當麵諫言。事不成則身死,獨留道義在人間。是不是還想讓我誇誇你舍生忘死,取義當先啊?啊?!”將公尚過拽到麵前,盯著那雙眼眸,顧擔的話語顯得格外刻薄與冷冽。


    自古以來始終都有當麵諫言,君主不從或者不聽就幹脆利落的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的剛直之士。


    說好聽的,那叫舍生取義,我將你做錯的事情告訴你,你能改就還是君臣,大家一起努力收拾爛攤子,你不改但我已盡了自己的力,便以死明誌,告訴天下人自己不願意同流合汙,仍可留身後之名。


    說不好聽的,那便是愚不可及!


    以顧擔的眼光來看,明知君不君,自然臣不臣!


    君為臣綱,君不正,臣投他國;國為民綱,國不正,民起攻之!


    明明知道那宗明帝是什麽德行,還跑去眼巴巴的說一通大義凜然的話,又有什麽用處呢?感動自己而已!


    “明明有那麽多的辦法來進行努力和嚐試,你卻選擇了最差的一種。哪怕你跑到養心殿給他一拳,我都敬你是一條漢子,也算為大月治下無數受苦受難的子民出了一口氣。可你竟然跑去想跟他講道理?!”


    顧擔壓低了聲音,怒其不爭,“道理有用的話,墨家哪裏還會舉步維艱?你長這麽大,手隻學會用來吃飯不成?”


    公尚過從未見到顧擔如此氣憤的模樣,準確的說,這位認識了十幾年的朋友,連自身的情緒都極少外漏,哪怕外麵都亂套了,也始終不彰不顯的待在小院之中,沉默而又靜謐,像是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


    可如今他不知用什麽辦法跑來天牢之中,言辭之激烈甚至比那禽厘勝還要再狠辣幾分。


    就差沒說你就該造反了事。


    “我……是皇室的人。”頓了頓,公尚過低下頭,不敢直視顧擔的雙目,自覺臉上無光,愧疚難當。


    在這個時代,血緣和宗族的觀念極重。


    也就是所謂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萬不可剝離開來,否則便是大逆不道,就連尋常百姓都是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有超越時代的目光,奉行公理與道義,卻並不代表能解開自身枷鎖。


    “皇室的人,就揮不動刀劍,舉不起拳頭?”


    顧擔咬牙切齒道:“你跟在墨丘身邊學了那麽久,隻學到了墨兄的道義,卻沒有看到那敢為天下先的氣魄?!”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的起點明明已經是大月境內得天獨厚的頂尖待遇,卻還在想著一股腦的去單打獨鬥,眼看事不可違,想的到卻又是當麵諫言,成全節義!


    連死都不怕,怎麽就不敢有點大膽的想法呢?!


    “……”


    公尚過慚愧的低下頭,無言以對。


    “墨家已經收到了邊疆的戰報,消息靈通些的人都該知曉,紙是包不住火的,要不了多久,事情就會傳開。就這麽在天牢裏待著吧,不用再去看大月的子民受苦受難了,他們自己會做出正確的選擇,而你,卻在這種時候想要一死了之!”


    鬆開抓住公尚過衣領的手,顧擔冷冰冰的說道。


    “我……已經廢了。”公尚過痛苦的搖了搖頭。


    落入天牢,第一件事便是以秘藥廢其經絡,斷其武藝。


    雖然偶爾有些人劍走偏鋒,運氣好尚且保留些許真氣,也盡是無根之萍,此生再難有所作為。


    “廢了?我可沒有同意!”


    顧擔手掌按在公尚過的肩膀上,青芒隱沒在掌間,悄無聲息的湧入到他的體內。


    強烈的生機之力化作源泉,本已幹枯封堵的經脈竟在那股力量之下,重新煥發生機。


    公尚過身體僵住,不可置信的看著顧擔。


    “練髒大成的武者,哪怕是死了,屍體三個月內都不會腐爛,宗師甚至還有百年不腐者,哪裏有你說的那麽脆弱?”當體內內氣消弭一空後,顧擔收迴手,平靜的說道。


    脆弱的從來都不是軀體,而是那顆心。


    當喪失掉一往無前的信念和決意之後,再如何高貴的人落入凡塵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獄卒向著這裏走來,會見的時間,已經結束。


    “不要讓大月的悲哀,成為你的悲哀。”


    顧擔起身,嘴唇微張。


    在近乎暗無天日的天牢中,公尚過勉強通過唇形來分辨那一句話。


    “活下去。”


    第82章 抬棺死戰


    迴到小院的時候,墨丘已經離開了。


    四國聯軍入侵,大月百年未有之大變故!


    墨家也不能再將目光局限在這片小小的天地之間。


    兵兇戰危,刻不容緩,一個墨家放在整片戰場上的確算不上什麽,卻也不能什麽都不做。


    但這一切的連鎖反應才剛剛開始!


    墨家大批大批的人手被派往了羽州之地,務必要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於此同時,羽州。


    廝殺震天。


    鮮血、箭雨、哀嚎、慘叫,無時無刻縈繞在耳旁。


    張啟瀚看著城下蜂擁而至的四國聯軍,身上的金色甲胄在陽光下散發著耀目的光,他就站在城樓上,身後是一口打開了蓋子的棺材。


    他的性命,都是從戰場上撿迴來的,如今舊傷未愈,戰爭卻不會就此等待。


    損失了十萬經驗豐富的邊軍將士,對大月而言是徹骨之痛。


    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也來不及再組織出多麽有效的兵源迎擊敵軍,更不要說對方的數量已經遠遠不是羽州能追趕的上的。


    不是每一個能夠拿起兵器的成年男子都是士卒,沒有經過訓練,沒有見過血,硬湊在一起的隻能叫做烏合之眾,甚至不如沒有。


    可戰事緊急,又哪裏管得了那麽多呢?


    能喘氣的,該上也必須上,哪怕是拿命去填!


    這邊能夠擋住一時片刻,便能夠給後方爭取更多的反應時間……這是將軍的責任。


    “將軍,火油消耗一空。”


    “將軍,箭矢已經見底。”


    “將軍,金汁也要用完了……”


    有傳令兵不斷的跑來匯報著消息。


    無所謂哪個壞,區別隻是哪個更壞些罷了。


    張啟瀚默默的聽著,眼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悲涼。


    大勝仿佛還在昨日,轉眼已到將要城破之時!


    此關一旦失守,背後的羽州便再沒有什麽能夠緩衝大軍的關卡,到了那時,聯軍自可長驅直入,憑借著兵多將廣之利四處征伐!


    這場不對等的戰爭,他已堅持了一月有餘,消息也該傳遞到廟堂了吧?


    眼看著身邊奮力廝殺的士卒越來越少,偶爾有敵軍憑借雲梯翻上城牆,張啟瀚手中寶劍揮舞,眼中血絲遍布。


    不能退了啊……再退,身後便是大月的千萬百姓,他有何顏麵去跟戰死的士卒家人交代?


    寶劍一次又一次的揮舞,身邊熟悉的呐喊聲卻也越來越少。


    “將軍,要失守了。”


    不知何時,有親兵來到他的身旁,其聲如泣。


    “什麽?”


    被鮮血模糊了麵頰的張啟瀚如同憤怒的雄獅般盯著他,“我還沒有死,你怎麽敢說失守?!”


    “將軍,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除了羽州,後麵還有雲州、揚州……朝廷也會派人來支援的!”親兵苦苦哀求道。


    “除了羽州?哈……你想讓羽州丟在我的手裏?!這天下雖大,身後便是國土子民,怎敢言退?”


    張啟瀚揮舞長劍,又一次將攀上城牆的敵軍斬落下去,“那口棺材就放在那,想要我走,直接把我裝進去就行了!”


    “將軍,我們真的擋不住……”親兵還想要勸些什麽,一把利劍已是透過心肺。


    張啟瀚怒急,正要砍殺上去。


    卻見一道又一道身影走了過來,最前方的那一位,他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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