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移山邁步向前,走入大殿。


    趙移山坐在主位,刑部尚書翁敬希站在左手邊,微微低頭。


    大殿內外,所有官吏望向這位傳奇首輔。


    他的傳說,一直在齊國流傳。


    二十二歲中童生。


    三十二歲中秀才。


    四十二歲中舉人。


    五十二歲中進士。


    十年一試,每試必中,每中必奪魁首。


    有關他的議論,至今沒有停止。


    有人說他天縱奇才,之所以十年一試,純粹是不想讓科舉耽誤自己讀書。


    也有人說他天賦平平,但勤學苦讀,因為他少年時期並不出色,非常普通。


    也有人說他知恥而後勇,青年開竅,因為他第一次參與科舉,不為別的,僅僅是因為家境落敗,需要一個功名賺錢。


    曾有大儒稱讚,移山生後五十歲,隻為一品磨劍鋒。


    無論過去如何,滿朝文武,無不敬仰。


    趙移山滿麵皺紋,皮膚粗糙,下巴上的根根短胡如針。


    他兩手放在身前桌案,靜靜地望著門外清晨的陰天,許久之後,緩緩道:“當年老夫與初心、春風同登皇榜,秉燭夜談。初心嫉惡如仇,誓滅妖族。春風留戀江南安逸,無意仕途。後妻女喪命於妖族之手,幡然悔悟,北上守河,三年未笑,殺出一個血探花的兇名。後常留神都,雖鮮有出手,但修為愈發精進。老夫本以為,還有機會與他共戰大河,未曾想,妖族留不下的人,逝於神都。”


    刑部眾人深深低頭,殿外文修麵冷如冰。


    “春風守河三載,我當為他餞行。”趙移山說完,右手食指輕輕敲擊桌案。


    聲音清脆,並無任何宏大聲響。


    突然,刑部大殿輕輕一晃,屋頂磚瓦木梁寸寸碎裂,宛如流水,徐徐沿著牆壁滑落。


    屋頂落盡,四麵牆壁開裂,徐徐垮塌。


    些許煙塵泛起,被眾多修士無形的力量壓住,揚塵高不過一尺。


    大殿被毀,刑部官員立於廢墟圍住的露天之所。


    刑部眾官心驚膽戰。


    趙移山右手食指再一次輕敲桌麵。


    就見以刑部大殿為中心,一道淡淡的白環瞬間擴散,所過之處,刑部牆壁倒塌,房屋崩散,大半刑部夷為平地。


    趙移山抬起食指,三敲桌麵。


    嗒。


    一陣風掠過刑部內外,除卻關押犯人的天牢,刑部各處盡數坍塌,四麵八方的外牆,稀裏嘩啦碎裂。


    首輔三指毀刑部,布衣自開大攻伐。


    堂上刑部三百人,一一垂眉數落塵。


    趙首輔徐徐轉頭,望向翁敬希。


    “翁尚書,此事如何了結?”


    翁敬希彎腰大拜,道:“刑部未查明緣由,為報私仇,濫殺朝廷命官,今日當上朝請罪,嚴查各署,左右侍郎盡數致仕,諸司司正全部下獄,此事主謀康、秦兩位偏尚書,廢其修為,移交大理寺。自此以後,刑部上下但見岡鋒之子,退避三舍,若高品壓此子,刑部上下共誅之。”


    趙移山靜靜望著翁敬希,一言不發,右手食指,竟再度離開桌麵。


    翁敬希輕歎一聲,道:“今日下官便上書聖上,乞骸骨,永不出仕。”


    “大河風光好,乃是上佳養老之地。”趙移山道。


    “明日清晨,下官便北上大河,馬革裹屍再還鄉。”翁敬希垂首道。


    趙移山仿佛沒有聽到,右手食指遲遲不落。


    翁敬希沉默半晌,緩緩道:“一個時辰後,刑部暗司盡數北上,為老夫打前鋒。”


    趙移山收手,起身,徑直向外走。


    殿外一眾著紫穿紅之人相隨,魚貫而出。


    天空,細雨淅淅瀝瀝。


    一個時辰後,一千黑衣人騎乘戰馬,踏出神都城北門,行至三十裏,停下。


    煙雨之中,遍地朱紫列前方。


    刑部暗司為首一人,拔出長劍,切開雨幕,指向正前。


    “諸魔臨世,眾生俯首!”


    “諸魔臨世,眾生俯首!”眾人齊吼。


    刑部暗司一千零七人,直直前衝。


    不過幾十息,一切歸於平靜。


    首輔布衣未染血。


    夜衛衙門,詔獄司。


    張富貴站在自己的房中,難以置信地望著四壁。


    “皇上的墨寶嗎?”


    “老子的珍藏呢?”


    “誰幹的!”


    張富貴拍打桌子,氣瘋了,山賊世家出身,終日打鳥,被雁啄了眼。


    “啊?周大人說已經跟你說過,他隻是借走,過幾日就還。”


    張富貴愣了許久,破口大罵:“周春風,我草你大爺!他是不是有個侄子叫李清閑,老子找他算賬!”


    “大人您去哪兒?”


    “當然去春風居。”


    “可趙首輔就在裏麵。”


    “我張富貴會怕趙移山?嗯,準備一下,明日為春風送葬。一碼歸一碼,禍不及子孫……”


    夜衛衙門前,李清閑跳下馬,快步衝進夜衛,衝向春風居。


    一路上,凡是認識李清閑的人,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一步邁入春風居院門,李清閑聽到屋內的書桌後,竟然傳來極淺的唿吸聲。


    “周叔!”


    李清閑喜出望外,衝進房門,卻見周春風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陌生老者。


    一身褐色布衣,滿麵深深皺紋,醬紅膚色,似是整天風吹日曬的農夫或漁夫。


    “狀元加身,還如此毛躁?”趙移山原本手捧周春風留給李清閑的那幅字,徐徐放下。


    李清閑腦海閃過夜衛檔案中的人名與肖像,符合這人麵相的,隻有一人。


    “晚輩李清閑,見過首輔大人。”李清閑彎腰作揖。


    “聽說春風欲送你去江南?”


    李清閑鼻子一酸,咬著牙,輕輕點頭。


    趙移山冷哼一聲,起身,緩緩向外走。


    “你爹知道,能氣出個好歹。”趙移山道。


    李清閑聽過無數此人的傳說,名聲之厚,足以位列當今修士前三,沒有開口反駁。


    趙移山一邊走一邊道:“我給你安排了新的差事,明日北上。去什麽江南,沒出息。”


    “我要為周叔守孝。”李清閑道。


    “來日踏破群魔山,盡取人頭祭春風,不比你哭哭啼啼有孝心?”


    李清閑一愣,牙齒緊咬。


    “那幅字你不要,送到積一居,便可下江南。”趙移山踏出房門,向外走去。


    李清閑望著趙移山的背影,疑惑不解,明明與此人第一次見麵,但總覺得他好像特別了解自己。


    一朝首輔,皇帝之下第一人,竟然等自己,為什麽?


    李清閑腦海閃現無數趙移山的傳說,心中一動,望氣觀運,驚訝地發現,趙移山沒有任何防護,自己眼前一花,竟然直接看到趙移山的命府。


    這命府,似曾相識。


    一座空蕩蕩的小院,一棟尋常的石屋。


    石屋之中,少年、青年、中年與老年命地齊開,十六顆命星齊備。


    每顆命星之上,皆站立著一位白袍書生,手捧書卷,形貌皆是趙移山。


    十六學士。


    李清閑呆立當場,傳說竟然是真的。


    待趙移山離開,李清閑想起青雲試臨行前,周恨說過,周叔給自己留了一幅字,而趙移山也剛剛提起一幅字。


    李清閑走到桌案前。


    左側放著黃花梨木虎頭鎖木箱,右側擺著一張宣紙,其上八字。


    天下不安,何處清閑。


    打開小木箱,周春風手書《四書五經》塞滿大半。


    窗外,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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