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董煥枝的丈夫盛雲長一米八幾的個子,曾經是手球運動員。他的麵色微黑,身體沉實,做事穩重,所以看上去他的動作好象有點慢,但是他的眼睛黑亮,透顯著運動員隱匿在體內的虎虎生氣。

    盛雲長的父親因為肺癌已經去世多年,在董煥枝進他們家以前,家裏隻有他和母親薛莉兩口人。

    董煥枝自從進了盛雲長的家裏,看到盛雲長家裏一百六十平方米的大房子,心中已是竊喜,她在慶幸自己的成功之餘,進盛雲長的家僅僅第三天,她已經迫不及待的要施展她的理想和抱負了。首先的一項是要役使她的丈夫,奴役他,對盛雲長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不放過,嚴整厲糾,對盛雲長實現完全的掌控。

    薛莉是中學的退休教師,如果董煥枝單單是要掌控自己的丈夫也就罷了,可是不久,她竟想通過要挾盛雲長來進一步掌控薛莉,私下裏對薛莉的日常生活挑三剔四,嘀嘀咕咕,想要糾正薛莉的習慣。

    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董煥枝不知道為什麽,請不動了。薛莉做得飯,她隻管吃,而且飯是有湯有菜,豐富多樣的。請了幾次董煥枝才從她與盛雲長的房間裏出來,卻是低著頭,一副鬱鬱不樂的樣子,問她怎麽了,說是頭痛,要給她找藥吃,她又發怒的說:“別別別!別別別!”拿起筷子來吃飯了,吃了一口,卻放下筷子,低著頭怨聲怪氣的說:

    “都是一家人了,一起過不就是了。”

    薛莉不明白董煥枝的話是什麽意思,看著董煥枝,又看盛雲長。盛雲長卻明白。董煥枝的意思是要薛莉把她的退休金和家裏的儲蓄交出來,交給董煥枝一起來使用管理。盛雲長對董煥枝和薛莉說:

    “媽媽不會同意,過那種老日子。”

    “什麽老日子?”薛莉問。

    “把咱家的收入和儲蓄交給一個人總管。”

    一直以來都隱忍著對兒媳婦的不滿的薛莉看明白和聽明白了董煥枝的意思,突然暴怒了,她盯著低低的彎著頭,象牛憋氣一樣把頭發非常黑、黑得有點嚇人的頭皮對著她的董煥枝喝道:

    “你也是高中畢業,在現代的醫院裏幹著護士,你那來得這麽重的思想,想當女皇!上了十幾年的學,文化對你起沒起過作用哪!我們簡直就是在跟一個偏執的文盲過日子!”

    沒等薛莉說完,董煥枝抽身走了,迴他們的屋裏去了。

    從此以後,在盛雲長和董煥枝的屋裏,特別是晚上,便常常會發出尖叫聲。是董煥枝在尖叫,她不讓盛雲長碰她。董煥枝雖然不讓盛雲長碰她,卻並不迴避或是逃走,而是睡在床上,隻要盛雲長碰到她,她就要尖叫。後來,經濟學碩士盛雲長從外邊買迴來一塊練瑜伽用的塑膠墊,每到晚上,便放開塑膠墊在地上打鋪睡覺。

    這樣過了很長時間,一家三口湊在一起,或吃飯,或看電視,那種別扭,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薛莉看到兒子遭罪,盛雲長還沒要緊,薛莉卻已是心如刀絞,痛不欲生,活到六十歲的時候方知道這世上是什麽樣的人都有,什麽樣的怪事都會發生,後悔當初對兒子的婚事那麽著急,隻看到兒子的年齡有點大了,沒讓他們婚前多處一些時日,了解對方,現在後悔已經是來不及了。可是想當初,沒結婚以前,董煥枝待人接物都是笑哈哈的,還喜歡開個玩笑,雖然玩笑開得並不幽默,可是足以說明她的心境很好。可是結了婚以後,一旦原形畢露,正反兩麵的反差是如此可怕。隻想著讓兒子能好過,薛莉在斥責了董煥枝以後,自己主動的讓步,慢慢的跟董煥枝搭訕,緩和婆媳之間的關係,等了半個多月,才平息了兒子屋裏的尖叫聲。

    但是好景不長,這之後,薛莉發現,自己從此已經不能再與董煥枝和平的相處了。她如果對董煥枝好,董煥枝立即就會惱,董煥枝認為薛莉沒有權利對她好。如果對她稍有不好,她就會象受了虐待似的又是打電話向她的家裏人訴苦,又是悶在他們的屋裏不出來,弄得家裏愁雲慘淡,象出了喪事一般。既然誰也無法跟誰溝通,薛莉就采取不好不壞的態度,麻木一點,這卻更惹惱了董煥枝,說薛莉不懷好意,想攆她出去。薛莉百般的調整自己,想與董煥枝搞好關係,可是以她中學教師教育學生管理學生和與人打交道四十年的經驗,竟不能融洽她們之間的關係。在經過了苦苦的思索和傷心以後,薛莉甚至想到了自己已逝的丈夫。

    盛雲長的父親原是生產潛艇蓄電池的老兵工廠七七一廠的技術員,後來工廠轉到地方,他的幾個個人研究的專利技術,在他去逝以前賣給了當地的一家電瓶廠,得過一小部分錢。

    有一天,薛莉突然在晚上吃飯以前,不論董煥枝理不理她,高興不高興,薛莉對盛雲長和董煥枝宣布了一件事,他把盛雲長的父親在世時他們全家積攢下的錢,除了用掉的以外,剩下的一共十七萬元,全部捐給了當地的社會福利院,並且拿出了民政局開給她的捐款證明和榮譽證書給盛雲長和董煥枝看。

    這一天晚上,董煥枝又沒吃晚飯,她破布片似得瘋跑迴她和盛雲長的房間裏,嚎了整整的一夜再加半天。

    二

    董煥枝個子中等略矮,麵孔鼓漲,小眼睛,口型凹陷,看上去很象那些舊畫上的仕女。她雖然外表看上去木木懵懵的,內心裏卻是鬼鬼祟祟、極善於觀察,當然,隻限於她想要觀察的要緊的那一點事。她知道女人怕男人壞,女人遇到壞男人要小心的侍奉。男人怕女人煩,女人依靠煩就可以折服男人,甚至可以奴役男人,如果長相再漂亮一點,煩之中再加一點懷柔政策,能莞爾一笑,招唿男人過來說幾句親切的話,那就可以掌控男人的生死。隻可惜,她的長相實在沒有幾個人敢恭維。董煥枝每天麵對著高樓大廈、車簇人流,飛機、電視,電腦、手機,頭上是衛星、空間站,她自己究竟生活在那個朝代她卻並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能知道的,能感覺親切的,是那些古代帝王,象武則天,慈禧太後,還有那種被社會稱之為反動道會門或是邪教裏的男女教主。當然,她的日子也是象流水一般,有許多事情也是刻不容緩,要奮力的去掙,去搶,對自己的權利不能有一丁點的放手、放鬆。

    盛雲長和董煥枝過得日子,薛莉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也曾想過讓盛雲長與董煥枝離婚,可是剛剛結婚這麽短的時間就離婚,還要考慮盛雲長是在機關上班,這種近於荒唐的事對他個人品格會造成的影響。

    而盛雲長從上小學,一口氣上完研究生,中間還在不妨礙文理課程的情況下練了六年手球,可謂是過關斬將,所向披靡。可是就在他學習、成長、工作都接近巔峰,狀態最強的時候,卻陰溝裏翻了船。這甚至使他改變了對社會成分的認識,會有這樣的人?會是這樣的生活?那麽十幾年的拚搏,那些美好的向往都有什麽用?他自己不快樂、鬱悶,受點整,他還能承受。看到慈愛的母親也為他受這麽大的罪,他也是一樣的焦慮,一樣的痛不欲生。

    後來,盛雲長正式的向董煥枝提出了離婚的事,可是董煥枝告訴他:

    “你們不讓我活,你們也甭想活!”

    董煥枝堅決不離婚。

    離婚還沒開始,董煥枝家裏的人開始到盛雲長這裏來看董煥枝了,找盛雲長和薛莉來了。來得是舅、舅媽,兩對,四個人。姨、姨夫,兩個人。一共六位。唯獨沒見到董煥枝的父母。

    萬般無奈之下,薛莉又貸款在外邊買了一套很小的房子,搬到外邊住去了,衷心的希望這所有的不快都是因為婆媳不和引起的,祈禱去掉了她這塊絆腳石以後,她的兒子能過上安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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