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幾天,化工設備廠的職工的情緒就象是沸水鍋,有許多傳言在職工中間流傳。這一天,職工們接到了要召開職工大會的通知,說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向職工傳達。

    化工設備廠近一年來的經濟效益每況愈下,生產經營形勢與地區的大好經濟形勢呈反方向發展,職工的平均工資早已經跌破了一千元,剩到八、九百元。這其中除了大家形成共識的管事的人太多,占到現有職工的三分之一的數量這一現象之外,一年多來,大小事非、傳言、問題層出不窮,人人的內心都被惶惑和不安所包裹。

    早在一個多月前,張宗耀從勞教所放出來了,他被放出來的第二天就來了廠裏,誰也沒找,直接到辦公樓上找到了王魁,王魁問了問情況,對他說:

    “上班就行了,到勞資科去登一個記,就說我說的。”

    這樣,張宗耀就迴了他原在的班組上了班。但是這一次張宗耀上班後與過去相比,完全變了另一個人。他不論跟誰說話,先是髒話在前邊,最少要先罵上三句。第一次見到趙洪發,足足罵了十句才說正話。自然其他的職工對他是敬畏七分,有的甚至對他點頭哈腰。

    化工設備廠的保衛人員特別多,還剩不到一千人的廠裏,幹保衛的三十多個,他們平時三三兩兩,喜歡在車間裏轉,這裏檢查檢查,那裏看看,看見那一個好說話的職工就問一問,這裏是怎麽了,那裏是怎麽了,閑得難受,又有一點耀武揚威的嫌疑。但是張宗耀見了他們一般是要罵七句髒話,不多不少正好七句,都是非常難聽非常世俗的口頭語式的髒話,直指對方的娘啊妹妹啊,媽呀奶奶呀,然後便開始冷嘲熱諷,談正事的時候少,侮辱的時候多。有時候轉到車間裏的有的保衛人員想躲著他走,他看出來,便高聲的喊他們,非要把他們叫到跟前罵完那些髒話不可。

    這一天,要開會公布的內容張宗耀是知道一點的。說得是廠裏二三十個銷售員裏邊一個叫“翟雨川”的四十多歲的銷售員。翟雨川幹銷售員幹了近二十年,最近爆出他把應該給廠裏的銷售合同給了外協廠陳振行的配件廠,從那裏拿到了比交給廠裏多六倍的酬勞,他要把這一年裏多拿的酬勞退給化工設備廠。他的這個情況是自己在壁報欄上貼了一張小字報自己爆料的,那意思是要懇請廠裏那些象他一樣吃裏爬外的人員看看自己的廠子,停止自己的行為,為振興已經不能再聽之任之的廠況而行動起來。

    翟雨川的自爆內幕,在效益止不住的下滑,工人們惶惶不可終日的廠裏引起了悍然大波。但是情緒歸情緒,議論歸議論,很多年以來,這樣的情況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廠裏的極多的銷售人員都這麽做,早已是見怪不怪的事情。而且他們拿給外廠的銷售產品都是廠裏最好的最賺錢的小化工罐,是廠裏唯一向伊朗出口的係列產品,現在,這個係列產品的生產經營,已經基本上全部被陳振行拿走。工人們之所以興奮,是因為這一次據說廠裏從上層到中層都引起了大動靜,上邊已經連續開了幾天會,要對這件事關道德事關職工前途的大事做出強烈的反應。

    這一天上午,因為下了通知要開會,職工們對生產、幹活已經心不在焉,都一早的按照通知早早的集中到了食堂的就餐大廳裏,既是等著聽有什麽驚爆的事情,又有一點急著要看熱鬧的意思,熙熙攘攘,興奮不已。

    二

    上午十點的時候,王魁坐在他的辦公室裏,廠裏幾名重要的中層幹部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象是在等誰。一會兒,質檢科科長申利民急急倉倉的走進來,對王魁說:“大哥,人已經都到齊了,會場,麥克風,都布置好了!”

    王魁說:“坐下吧,等著,方坤去叫候希峰了,讓他領著咱們。”

    申利民聽了,便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等著。

    一會兒,方坤和候希峰進來了,王魁不等候希峰走進來,便一邊站起來,一邊對候希峰說:“咱們走吧,希峰?”

    候希峰說:“走吧。”接著又返身向外走。

    一行人都跟在候希峰身後,下樓,走過長長的花磚甬道,走進了食堂大廳,在主席台落坐。

    職工們早已經都到齊了,與其它時候開會的情景不同,這一次坐在大廳凳子上的職工們沒有喧嘩,也沒有交頭結耳、唧唧喳喳的議論,都巴巴的等著上邊的領導們發話。

    稍微的沉了一沉,王魁與候希峰交換了一下眼色,點了點頭,王魁清了清嗓子,作為會議主持者,先發言。他說:

    “今天把大家召集在這裏,談一個嚴肅的問題,請大家認真的聽,引以為戒。下麵請董事長講話。”

    接著,候希峰又清了清嗓子,拿出一摞打印好的稿子,開始連篇累牘的邊講邊讀,講得都是讓人打磕睡的生產經營方麵的困難和成績,對大家的鼓勵和批評,要求大家要群策群力,振奮精神,把化工設備廠的經濟效益搞上去,搞好。講了將近一個小時。最後他說:

    “現在宣布,對銷售科銷售員翟雨川的處理意見!一,翟雨川身為銷售人員,吃裏爬外,經過調查,壁報欄上的小告示,確係翟雨川所寫,他本人業已承認。二,經過調查,翟雨川在小告示上所寫的內容屬實,他本人也已經承認。他的這種不道德的行為,這種犯法的行為,遭到了廣大幹部職工強烈的抨擊,不得人心!三,根據翟雨川的所作所為,公司做出以下決定,免於對翟雨川移送司法機關處理,開除翟雨川廠籍,限令翟雨川在離廠之前上交自己已經供認的非法所得,不得有誤。”

    宣布完了對翟雨川的處理決定以後,候希峰似乎還沉浸在憤怒當中,他又對著職工們看了很久,才轉過頭去看王魁。

    以前開會,都是王魁講話,一講,最少一個半小時,長得時候要兩個小時,候希峰,隻能講幾分鍾。可是這一次在候希峰講完了話向他示意之後,他卻沒有要說什麽的意思,向著候希峰搖了搖頭。

    這次職工大會,不論是王魁主持會議講的幾句話,還是候希峰講得這一個小時的話,從開場到結束,沒聽到一聲鼓掌,連平時開會總是會鼓掌的主席台上的幹部們也沒有一個鼓掌的。聽到候希峰宣麵會議結束,人人都好似被人灌了迷魂藥,不悲不喜,麵麵相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三

    化工設備廠的職工大會散會以後,大部分人很快的散去,候希峰、王魁他們也慢慢的起身向迴走。平日裏走得很快的王魁這一次跟來得時候一樣,走在候希峰身後。他看見了仍然呆若木雞的坐在原處的麵無人色的翟雨川,對著他很不讚成的搖了搖頭。

    其實,王魁最近這一年裏,一直在做著退休以後或是早退下來以後的打算,是他有意的安排把化工設備廠的小化工罐逐步的轉給陳振行的,這樣,在他退了以後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到陳振行那邊去幹。早些時候識時務的陳振行已經把他聘請為技術顧問,給了他整個配件廠百分之十六的股份,寫了文件,交給了他。當然,這件事隻有天知,地知,陳振行知道,他王魁知道,其他的,再也不會有任何泄漏。而化工設備廠的銷售員們把好幹的和賺錢的產品往陳振行那邊拿,化工設備廠的職工那一個不知道。不但知道,也是認可的,那裏能多掙到錢往那裏拿,這樣做天經地義,人人理解,隻有翟雨川這一個大彪子不理解不知道。所以看到翟雨川的樣子,他不但不感到憐惜,反而很輕蔑,很覺得他瞎活了那麽大年紀。

    會散了以後,張宗耀這一天沒有接著迴車間,他和許多留下來準備等在食堂裏接著吃午飯的人一起,看著行政人員把坐的凳子撤走,跟食堂的工作人員一起把桌了重新移到中間安好,便在一張桌子前坐下等著。不一會兒,他吩咐的給他把餐具捎過來的小學員把他的餐具也拿來了。他坐在那兒,不斷的罵人,跟別的職工閑聊。一會兒,他換了換地方,便在那裏使勁的吆喝,讓坐在那邊的職工把他的餐具給他拿到這邊來,一邊又罵。

    這時候,站在食堂櫃台裏邊的一個食堂的女職工,聽到張宗耀在外邊一個勁的咋唿,便在擋著窗口的玻璃下邊的開口處對張宗耀說:

    “現在才幾點,你們就在這裏等著開飯!”

    張宗耀聽了,立即的便罵,但是笑著,說:“趕快!還等什麽?”

    女職工說:“還有好菜沒做下來,你不想等,拿缸子來,我給你舀上。”

    張宗耀說:“那等著,舀菜的時候你給我多舀上點!”

    那名女職工說:“好來!”便在窗口內消失了。

    誰知道,這時候翟雨川卻拿著缸子進了食堂。看到翟雨川不亢不卑的往窗口前走,坐在一邊桌子旁的張宗耀便提著翟雨川的名字罵起來。翟雨川聽了,便轉向張宗耀,問:

    “這位師傅,我怎麽你了?”

    張宗耀聽了,勃然大怒,對著別人說:“這位師傅?”他指著翟雨川說:“他不認得我!”一邊又罵,上去對著迴頭想走的翟雨川的後腿就是一腳,翟雨川被踹得單腿跪在了地上,缸子也甩出去老遠。翟雨川站起來,還想找張宗耀理論,被幾個老職工拉開了。

    翟雨川哭了起來,哭了幾聲,然後去撿自己的缸子,拿著缸子向食堂外邊走出去。張宗耀在後邊指著他笑,說:

    “滾吧!還吃飯!這裏都沒有你的名字了,還想著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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