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從早晨起就開始下雨。


    薄紗一般的雨幕籠罩著整座城市,顯得灰蒙蒙的一片,之前料峭的春風已然完全轉變成為了徹骨的寒意,仿佛過去不久的冬季殘留的冷空氣完全被釋放了出來似的。


    打開窗戶,輕輕的唿出一口氣,穆修不出意料的發現自己的唿吸變成了白霧。


    城市彌漫著難以置信的寂靜,隻有淅淅瀝瀝的密集雨聲傳來。


    斑駁的天空中是密集的烏雲,遠遠傳來電車的聲音,從轟然作響的車輪聲判斷,似乎是在高架橋附近。橫斷河流的橋,不是用來渡人而是電車專用的。


    向著窗外看出去,穆修能夠看見便衣警察在街道上忙碌地巡視著,冒著密集的雨幕,踩著被雨打濕的地麵……


    兢兢業業,盡職盡責,沒有白領那一份薪水。


    大概是因為幾天前的刑事案件吧,畢竟自己完全就是管殺不管埋的,那些家夥並沒有價值讓自己在將他們一個個砍瓜切菜的剁掉了之後,還有幫他們料理後事的心情。


    屍體自然就丟在了那裏,反正也爆不出什麽裝備。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這座城市的警視廳才會受到巨大的輿論壓力吧。


    畢竟一次死了這麽多個人,雖然說都是那些渣滓一般的小混混,但是全部被殺人碎屍,屍體還絲毫不做處理的扔在巷子裏,這樣的事情未免是有些太過勁爆了。


    對於這座安靜到有些荒涼的城市來說,這幾天都已經傳出了“殺人鬼”的流言了。


    “真是的,怎麽可能會有那種荒謬的事情呢……”


    百無聊賴的用右手撐著下巴,在二樓的窗台上看向了遠處街道上巡視著的便衣警察,殺人鬼本人卻是毫無自覺的這麽想著。


    不過他的確也不是什麽殺人鬼,除了那天晚上砍了那幾個人之外,之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動過手了,至於殺人取樂什麽的更是無稽之談。


    穆修本來隻是打算無雙小混混的,之所以臨時改變主意起了殺心,就是因為有限度的讀取到了未來的他,給那幾個東西當場判了死刑。


    ——如果不被製止,事情就一定會發生。


    下定決心,淩辱女性,真正的罪惡到底是在哪個步驟開始出現的?是因為心生惡念的時候,就已經罪惡纏身,還是到了真正將惡意變成行動的時候,才是罪惡的開始?


    穆修當時沒想這麽多,他隻是知道,那幾個小混混的的確確的給自己提供了相等分量的「惡」的燃料,所以他幹掉對方的時候也是毫無感覺。


    要知道人心都有陰暗麵,但那一般都是負麵的精神想法而已,遠遠達不到罪與罰的程度。


    但是如果真的達到了「惡」的程度,那麽就是人類惡的一部分,那是必然會對其他人造成傷害的渣滓。隻要不死,隻要還活著,隻要還唿吸,那麽就一定要傷害他人。


    這不是製止得了的,即使阻止了他們傷害一個人,也沒有什麽意義,因為他們還會去傷害另一個人……簡而言之,就是垃圾人,總要找個地方倒垃圾的,也總會有人會因此被害。


    除非他們自己死掉了,否則的話這個過程無法被阻止。


    ……


    ……


    此刻穆修似乎完全就是在發呆的樣子。


    他在一直注視著遠處在雨幕之中神經質的明滅著的交通信號燈,以及陌生的街上毫無關係的往來人群。


    穆修現在的心情……怎麽說呢,相當奇妙,應該說是維持在了一種很特殊的平靜。


    明明他的心中的那股煩躁感達到了極致,但是對於下定決意的他來說,那股煩躁並沒有能夠影響他的內心,反而還被他心之暗麵的力量不斷的吞噬。


    ——“此世全部之惡”已經被他同化融合,但是卻不是就此消失了,而是成為了他內心的暗麵。


    那本來就是一切負麵精神的集合體,現在隻不過是區區的煩躁感而已,除了能夠不斷的提供資糧補充心之暗麵的力量,還能夠做什麽?


    他現在之所以如此的平靜,是因為已經在這兩天通過調查,知道了一些事情——


    這座城市叫做觀布子市,位於東京都的圈子之內,之前的那座大廈名字叫做巫條大廈。


    這個世界是……《空之境界》,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自己真正出身的地方,也是「兩儀式」所在的那個世界。


    發現到這個事實,讓穆修覺得很迷惘,但是似乎又是理所當然。


    因為他現在還沒有從本質上突破到五階後的聖人層次,但是嚴格來說其實突破不突破的也沒有什麽關係了,畢竟「罪惡聖人」的模式毫無消耗。


    隻要他願意,那麽那份神秘與力量完全就是刻在他自身本質上的東西。


    因此已經可以等同於聖人的穆修,在這個時候來到了這個世界,好像完全就是理所當然的。


    “又來了嗎?我倒要看看你這份殘留的影響能夠堅持多久?”


    穆修在這個時候突然奇怪地笑了起來,有一個聲音在他心中不停的重複著,直到支離破碎為止。伴隨著這樣的變化,心仿佛也驀然的被絞緊了。


    似乎是記憶深處所傳來的隱約聲響,是“自己”所遺留給自己的聲音。


    但是明明就在心中響起,卻模糊到無法聽清,隻有一種不容磨滅的執著和堅定。


    然而,他是知道的,他知道那個聲音在訴說著什麽,在催促著什麽。


    他隻是裝作不知道,也不打算承認,任由那個聲音在心中隱約而模糊的不斷迴響,卻依舊不為所動。


    沒錯,這不過隻是錯覺。


    無論怎麽樣,自己做出如何的決定也罷,那都將隻能夠是出自於自身的意誌,而不是被外力所幹擾的行為。


    緩緩的給這種無論被消滅多少次,也會不斷生成的煩躁感覺下了定論。穆修眨了眨眼睛,然後注意到了樓下不遠處的行人穿越道前的一個正在雙手護著腦袋,在雨中奔跑的少女。


    之所以會注意到她,是因為這個時候天空正在下雨,路上沒有多少行人,至於不打傘的那種就更加少了。


    當然,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那個少女他認識。


    留著直到背後的黑色長發,外表是一副千金小姐的樣子,雖然姿態也是凜凜的難以親近,但總讓人感覺到似乎就要被折斷般的纖弱。


    淺上藤乃。


    那天晚上的那位少女。


    收迴了視線,盡管知道少女在尋找著什麽,但是穆修還是伸手關上了窗戶。


    他現在隻想要一個人靜靜,在沒有徹底磨滅人格之中殘留著的前身的某些執念之前,他是不會有任何行動的。


    現在才是二月份左右,穆修覺得自己也許需要在這個世界停留一段比較長的時間。


    況且這個時候本來就不可能貿然的選擇迴去主世界位麵,再加上自己的心象世界已經晉升成為了真實的神國,不但是他自身與神國永遠同在。


    那個理想的永恆國度之內也沒有任何「不好」的概念,不管是得以進入其中的信徒靈魂,還是會長大人她們,都不會受到影響。


    隻是考慮到一旦出現在世界上,就會產生因果聯係、留下記錄,所以目前沒有必要讓她們出來增加風險。


    “這個世界的上一個冬天才剛剛過去呢,真是……可惜了。”


    低低的歎息著。


    因為直覺告訴他,隻有當整個觀布子市被大雪覆蓋,城市陷入沉沉的睡眠中時,自己或許才能夠在某一條馬路邊,邂逅到那位身著白色和服的少女。


    ……


    ……


    日子這麽一天一天的過去,初春的寒意料峭也逐漸的變得溫和,但是春雨卻像是永不停歇的樣子,每隔兩三天就會下一次。


    很快的,日曆上的日期就來到了3月1日。


    ——這一天,正是早晨的時候,醫院已經驟然喧鬧起來。


    走廊上護士的腳步聲,以及起床的患者們的嘈雜聲不停地傳過來。與夜裏的寧靜相比,早晨的忙亂到像是在過什麽節日一般。


    “兩……儀……”


    仿佛是有些困惑的讀出登記表上的那個姓氏,似乎那是一個多麽難以正確發音的詞語一般,負責接待的護士小姐相當狐疑的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表情異常古怪。


    “你要探視的病人,是三樓單人病房的那個患者?兩儀式小姐?”


    “是的,請問有什麽問題嗎?”穆修麵色絲毫不變,冷靜的迴答道。


    “這個沒有,不過……你真的是親屬嗎?”護士小姐皺起了眉頭,“那個孩子兩年來一直昏睡著不是嗎?如果你是親屬的話,為什麽之前都沒來過?”


    “這個,是有著很深奧的原因的……”穆修扯了扯嘴角,對方居然記得這麽牢靠嗎,兩年間的記錄都這麽清楚?


    “因為那個孩子家很有錢啊,一入院就要求我們做特別護理,而且一睡就是兩年——”護士小姐理所當然的迴答道。


    “還有一個男孩子,從她入院以來每周六都會來探視,兩年下來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了啊!”


    也不知道是腦補了什麽故事情節,護士小姐對比了一下非親非故,卻堅持每周六來探視堅持了兩年的那個男孩子,與眼前的這個據說是親屬,卻兩年來第一次露麵的少年。


    盡管對方的眉目之間的確是與那個沉睡了兩年的少女異常的神似,很可能真的是什麽兄妹或者姐弟的關係。


    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加的讓人接受不能啊,這一下子,護士小姐的眼神瞬間切換到了鄙視模式。


    “……”


    “……”


    “那個,請帶路吧。”被鄙視了的穆修沉默了一下,歎了口氣,一道淺淺的金色光芒在眼眸深處閃過之後,護士小姐的身體明顯的僵了一下。


    然後她輕輕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順從的轉過身去在前方的走廊帶路。


    每周六都來探視兩儀式,還堅持了兩年的……應該是黑桐幹也了吧?


    不過今天是1998年的3月1日,二月初三……最重要的就是,今天是星期天,昨天才是星期六,正好錯開。


    穆修揉了揉眉心,然後跟著前方的護士小姐穿過走廊,走上樓梯,到達了三樓的某個單人病房。


    降臨到這個世界已經有接近一個月的時間了,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做好準備,前去探望病房裏麵的那個少女……那個很有可能是自己前身的少女。


    或者應該這麽說,自己的前身是少女身體之中的兩個人格中的一個。


    他閉了閉眼睛,然後沒有遲疑的推開門走進了病房,視線迅速的掠過一切有用無用的病房內設施,直接看向了病床上的少女——


    兩儀式,正在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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