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從小過的就是缺衣少食的苦日子的人,努力工作卻吃不飽肚子,被上頭的人欺淩,盤剝,突然有一天他有飯吃,有衣穿,有安穩的地方睡覺,有正經的事情做,能拿到正經的報酬,不再遭受辱罵和毒打,他們的心情會如何呢?


    沒錯,就是歸屬感。


    他們之前的一生都渾渾噩噩,從小不會受到教育,什麽也不明白,單純的出賣著自己的勞動力和身體,除了生物的基本本能之外,什麽也沒有,要總結他們的一生的話,用陸恩知道的一個故事最合適。


    放羊,娶媳婦,生娃,生了娃幹什麽?讓娃放羊,讓娃娶媳婦,讓娃生娃……


    無止盡的輪迴。


    不過現在,有了聯合會這麽個地方,有一位以前專門是書記員的凱斯托親自教學,他們都很興奮,學習的都很認真,在當時基層工人文盲比例占到9成以上的情況下,在能吃飽飯的基礎上能夠有書可讀,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凱斯托把學習班分三成三組,認字少於100個的、認字100-300個的、能夠讀和寫多於300字的,這樣可以分門別類的教學,他自己負責教育那些識字最多的,識字多的就去幫扶識字少的。


    讓他們主動去讀書的還有一個很大的動力就是,讀書讀得多,識字快,學習厲害的,就可以不用去礦上做工了,而是去給凱斯托幫忙,當領導,管其他的人!聽說報酬還要漲哩!


    工人們哪裏見過什麽上升渠道這種東西,原本一輩子都灰暗的人生,就像是突然有了奔頭和希望。


    他們苦嗎?


    當然辛苦,挖礦這種事,不可能不苦,一天幹下來,整個人都累成爛泥,手指動彈不得,吃的說是比以前好了,但也僅僅是比以前好而已,怎麽可能真的有錢讓他們吃山珍海味?就是多了點肉和蛋,數量也不多,還有一些自己種的新鮮蔬菜,然後把黑麵包換成了新鮮一些的,沒摻木屑的。


    僅此而已。


    當然苦的不行,雖然比起以前好多了,但他們仍然沒有擺脫苦難。


    但他們卻依然甘之如飴,因為以往的日子是痛苦而絕望的,而現在,痛苦雖然沒有消失,但絕望卻消失了。


    生而為人,他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人格上被充分尊重,在精神追求上得到滿足,能夠享有學習與成長的機會,雖然依然辛勞,但卻能夠和其他人一起為一個光明燦爛的目標而奮力前進,而不是永世在絕望中沉淪。


    他們祖祖輩輩,數千年來,一直到現在,終於體會到了,生命的莊嚴。


    原來他們是活著的。


    原來活著不僅僅是麻木的工作,進食,死亡。


    和其他的工人比起來,凱斯托這裏的工人臉上都洋溢著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容,因為他們得到了真正的平等。


    貴族和平民之間等級森嚴,那些統治階級哪怕收買人心,也僅僅是給予少許物質上的施舍,是的,隻是施舍,或者叫賞賜。


    除此之外,他們絕不可能傳遞平等的思想,因為這意味著自身神聖地位的喪失,而這種平等思想這對這些從未體會過平等的工人簡直就是降維打擊,根本無法拒絕,尤其是年輕人,在經曆了聯合會之後,他們也不可能迴到那個為奴為隸的舊世界了。


    而他們,也是整個城市裏,最具自尊與自信、最有精氣神的工人。


    一天的課上完了,他們說說笑笑的往外走去,天色還沒有太晚,趁著天光他們需要趕迴家,這裏的床鋪都是留給傷員睡的。


    凱斯托擦了把汗,喝了點水,一天的課程下來,他也感覺很累了。


    身為當初工坊裏唯一的人類,在白小姐說要建立奧朗分部的時候,他就主動請纓過來了,畢竟魔物混血實在是不太適合擴張,白這種長得像人的,也得靠利維婭才能打開局麵,更別說其他奇形怪狀的了。


    外麵已經是黃昏,金色的夕陽灑下,摻著外麵高爐的轟轟作響,凱斯托揉了揉太陽穴。


    和他一起在這個聯合會工作的,還有一個魔物混血,叫安吉,聽說是她父母曾經親眼見過一個叫安吉的天界使徒,就用安吉的名字來給她命名了。


    多蘿有四分之一的銀麵兇鴞血統,手指和人類長得不太一樣,有三個骨節,還有尖銳的爪子,不過皮膚顏色相當白皙,頭發則是銀黑相間的,腦袋最外麵一圈是繼承了銀麵兇鴞金屬色銀毛,裏麵則是屬於人類的黑發。


    外加瞳孔形狀也和人類不太一樣,瞳孔特別大,眼睛裏幾乎看不見眼白,視力很好,還有黑暗視覺。


    長相和大多數魔物娘一樣,雖然很有……種族特點,但多半都挺漂亮的。


    這是個很聰明的姑娘,也是唯一能幫得上凱斯托的魔物混血,是奧朗鐵山城本地人,短短幾個月,她已經能夠熟練到可以去書店當書記員了,寫的一手好字,而且能正常讀寫大部分書籍!


    “那凱斯托先生,我也走了!”安吉揮著手,收拾完最後一點東西,對凱斯托揮手。


    “晚安,迴去好好休息,你妹妹還好吧?我這裏還有兩顆糖,之前參加那些聚會的時候,從人家餐前甜點裏麵揣迴來的,你拿去!”凱斯托從兜裏拿出兩塊用餐巾包起來的糖,這是他出門應酬,和那些商人談事情的時候拿的。


    “謝謝你了凱斯托先生!”安吉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妹妹肯定會很高興,也不舍得拒絕,隻能不住的感謝,把這份心記在心底。


    她揣著糖果,一路小跑迴家。


    還沒到家,街道上傳來了新鮮的麵包香味,還敲響了咚咚咚的聲音,安吉知道,這是麵包房在提醒大家,晚上最新鮮的麵包烤好了。


    安吉聽到了叫賣聲,不過她買不起,那可是黃昏時期的新鮮麵包,隻有那些凱斯托先生口中的“中產階級”才買得起這種東西。


    窮人不會在這個時間買吃的,因為這個時間大多數工人都還在工作呢,那些管理人員,書記,賬本先生,醫生,律師,以及職業者大人們,他們才會在這個時間買上一份新鮮出爐的麵包迴去當晚餐,而他們可不會吃常吃的黑麵包或者麵餅,這些都是用新鮮麵粉烤出來的,有些甚至加了糖!


    至於富人,富人家裏都有自己的麵包房和麵包師傅,根本不需要買,什麽時候吃隻需要吩咐就行了。


    安吉不想買,但那味道實在是太香了,香噴噴的白麵粉烤出來的白麵包,熱烘烘的麵包房,她咽了好幾口口水,這才忍住,頭也不迴的朝自己家裏跑去。


    哪怕是現在,凱斯托先生給了她比以前多得多的工錢,白麵包依然不是她能想的,起碼要攢一個月的錢才能吃得起一次,她是有些積蓄,但不能用來吃,要用來治病的。


    她家就住在鐵山城的外城區,並不在貧民窟裏,因為她不是礦工,而是廚娘,當初凱斯托先生沒來之前,她和妹妹就在商會裏給原來的老板和其他的管理者做飯。


    工錢不多,但是可以吃剩飯,每天都吃,能省下不少錢。


    之所以花了不少錢搬到這裏來,因為這裏離一個醫生很近,妹妹身體弱,整天咳嗽,其他醫生都治不好,隻有阿格列夫醫生能緩解妹妹的症狀,聽他說,他以前是在帝都當貴族的私人醫生,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奧朗這種小地方來,問他他也不說,好在他醫術很好,安吉為了照顧妹妹,就搬到了阿格列夫醫生的隔壁,這是一個好人,他總是在安吉出門的時候幫忙照顧妹妹,所以安吉一直都很感激他。


    好不容易迴到家,妹妹好像不在,但她也不擔心,妹妹應該是在給阿格列夫醫生做飯,醫生很好心,妹妹幫他做飯,他就允許妹妹做好之後拿一部分迴家吃,而且不是剩飯,是剛剛做好之後就可以拿走一部分。


    因為醫生說,他吃不了這麽多,妹妹也吃不了多少,幹脆就拿走吧。


    一邊吃著商會老板的剩飯,一邊接受醫生的接濟,有時候甚至免費給妹妹看病,所以姐妹兩個才能活到現在,而不是像她們的父母一樣,早早的就死在煤礦裏。


    安吉推開破爛的木門,坐在床上,說是床,其實就是幾塊木板放在地上,上麵鋪了一層稻草,稻草上麵蓋了一塊布,然後布上有一床褥子。


    褥子很新,看得出來是剛剛買的,以前她們是用不起褥子的,都是蓋稻草,但凱斯托先生來了之後,就買得起了,蓋著很暖和,隻要睡在這裏,妹妹在晚上也不會咳嗽了。


    整個房子,隻有三個狹窄的房間,沒有廁所,需要出去解決,隻有一張床,她和妹妹睡在一起。


    其實這也是常態,棉花和布匹都是很貴的東西,大多數窮人都是一家人睡在一張床上擠著,這樣不僅暖和,還節省布料。


    冬天最暖和的東西不是爐子,而是人的體溫,一家人擠在一起,凍死的可能性就很少了。


    富人們都覺得窮人這樣不知廉恥,母親和兒子,或者父親和女兒光著身子縮在一張床人簡直是對倫理的侮辱,但能在寒冷的冬天活下去,這是最好的辦法。


    坐在床上,安吉小心翼翼的數著自己為數不多的錢:“一枚,兩枚……十七枚……二十二枚……。”


    二十二枚奧朗銀幣,一生的積蓄,一筆巨款。


    安吉滿意的看著錢袋,這麽多錢,足夠明天奢侈一點,拿出一枚買點柔軟些的,味道甜甜的,甚至帶著點奶油的麵包,她不能總是吃那些咯牙的黑麵包,最近那個黑心麵包師傅還往早上給窮人買的麵包的麵粉裏摻麩糠,還自稱是為了增加風味,真是惡心。


    這些錢她攢到現在,就是為了攢到一枚金幣,然後去找阿格列夫醫生,醫生說,他可以用這些錢買來草藥和礦物,煉製成一種藥劑。


    醫生說可以不收她的人工費,而且在上次,妹妹快撐不住了,他免費幫安吉製作了一次這種藥水,妹妹喝下後,讓妹妹好受很多,如果能堅持服用,甚至有治愈的可能!但後麵的就需要她自己付錢買材料了。


    可惜要60枚奧朗銀幣才隻能買到原材料,更別說調劑的費用了,一般情況下藥劑師或者醫生都是收材料價格的一半才願意調劑藥水,就算阿格列夫醫生願意每次都免費幫她,她也負擔不起昂貴的材料費,藥劑都是非常昂貴的。


    在內城區,聽說一家很大的藥劑專賣店,是輝光之廳的鐵山城總部,裏麵賣的強效治療藥劑甚至需要六千枚皇帝金幣金幣,聽說隻要人沒死,喝下去就能讓你重獲新生,所有的病痛和毒素都會被祛除,可惜那種奢侈品隻能想想而已,六千枚皇帝金幣!


    堆起來就是一座小金山!


    數完錢,她小心翼翼的把這些錢幣卡在牆壁的縫隙之中,按照這個速度,再攢三個月,就算明天花掉一枚,也能調出第二劑藥了,可不能被偷了。


    “…姐姐……我迴來了,我帶了湯迴來!”外麵妹妹的聲音傳來,把安吉從沉思中喚醒,安吉站起來走向外邊。


    “菲莉,今天做的什麽?”安吉聲音顯得很愉快,因為妹妹最近咳嗽的少了,身體也強壯了不少,她打算把麻煩的事情拋在腦後,畢竟就算發生了,她也沒什麽辦法。


    “我煮了湯,還加了玉米~~,裏麵還有鹽呢!”菲莉露出甜甜的笑容,自從喝了藥之後,雖然還有些咳嗽,但是身體比以前好多了,小姑娘從沒有感到生活如此美好過。


    她就是安吉的妹妹,菲莉,和安吉類似,她也是銀黑相間的頭發,眼瞳很大,很明亮,不過要憔悴的很多,也嬌小很多。


    “恩,來,今天凱斯托先生給了我兩顆糖!”她拿出糖果,和妹妹分吃起來。


    甜甜的,香香的。


    湯很暖和,裏麵有玉米和野菜,而且還有鹽。


    如果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凱斯托先生說,還有一位更好心的王,他才是建立工坊的人,以後可能需要我們的力量,建立更多的工坊。


    如果能讓更多人能變成我們這樣的話……安吉很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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