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謖山的道路地形很象一個細腰葫蘆,道路兩頭寬中間窄,而張柔率領的蒙古軍輜重隊恰好就是在葫蘆最狹窄的腰部遭遇宋軍襲擊,極度不利的地形加上潛伏在蒙古軍隊裏的宋軍伍隆起部隊忽然發難,蒙古軍就空有優勢兵力卻無處發揮了,在狹窄的地形上迅速被宋軍截為數段,首尾不能唿應,騎兵不能穿插迂迴,隻能眼睜睜看著宋軍把他們的糧草輜重車盡數點燃,眼睜睜看著擅長步兵戰和山嶺戰的宋軍將缺乏組織的蒙古軍殺得七零八落,屍積如山。

    山路上的戰鬥是呂文德的荊襄軍完全占據上風,但這並不代表蒙古軍就沒有挽迴的餘地,因為在張柔軍的後方還有解誠的主力部隊可以支援,前方還有張弘範的蒙古鐵騎可以迴頭救援。所以張柔盡管在極端不利條件下仍然沉得住氣,盡最大努力組織起了一部分隊伍迎擊呂文德軍,並高聲鼓舞士氣,“穩住,穩住,堅持一會,我們的援軍馬上就到!”

    “保護糧車,保護糧車!”眼見越來越多的糧車升起火頭,張柔的叫喊聲益發焦急——從青石磯前線一直到信陽,路上並沒有任何能補充糧草的城池,如果蒙古軍丟掉了撤退路上必須的糧草輜重,那即便打退了宋軍,後果也將是毀滅性的。這時候,去聯係解誠部隊求援的張柔第十子張弘正帶著滿身鮮血步行迴來。大叫道:“父帥,大事不好了,解誠將軍也遭到了宋人主力全麵攻擊,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根本抽不出兵力救援我們。現在宋人荊襄軍衝殺很厲害,我地戰馬也在迴來路上被殺了,如果不是我見機得快。隻怕也和迴不來了。”

    “賈似道!肯定又是賈似道!趙禥那個白癡不可能布置出這麽厲害的埋伏和這麽周密的進攻!”張柔象劈賈似道腦袋一樣揮動鋼刀猛劈一下空氣,又扭頭去看北麵。狐疑道:“解誠原地駐紮,與我們的距離比你九哥率領的騎兵隊還要遠,你都已經從解誠那裏打一個來迴了,為什麽弘繼還沒迴來?弘範的騎兵也不見迴援?難道他的騎兵隊也遭到襲擊了?”

    ……

    時間迴到近一個時辰前,當呂文德率領地宋軍荊襄軍向蒙古軍打響反擊戰的第一槍過後不久,張弘範率領地兩萬騎兵就通過火光斷定張柔部隊遭到了襲擊,張弘範不敢怠慢。趕緊放下開路工作,組織騎兵原路趕迴增援父親。騎兵移動速度極快,張弘範部隊僅用了半個時辰就迴到九謖山道路的狹窄處。因為道路相對狹窄、隊伍無法展開的緣故,張弘範隻得命令道:“橫隊變直隊,繼續前進。”

    “嗖嗖嗖嗖嗖……!”張

    弘範的話音未落,前方忽然羽箭破空聲唿嘯,數十名蒙古軍騎兵慘叫墜馬,接著許多蒙古騎兵驚慌叫嚷起來。“敵襲!敵襲!前麵有敵人!”

    “別亂,後退一步者,斬!”張弘範大怒,喝住隊伍的驚慌失措,防止撤迴的隊伍衝亂自軍陣腳,又在心裏納悶。“敵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剛才通過這裏地時候,明明沒有一個敵人啊?”不容張弘範多想,前方的箭雨又已密集許多,連綿不絕,逼得蒙古騎兵趕緊揮刀格擋,並大叫道:“將軍,敵人的弓箭太猛太密,我們該怎麽辦?”

    “前隊衝鋒,探明敵情。中隊後隊按兵不動,不可擁堵道路。”頗有應變之能的張弘範果斷下令。令出法隨。中隊後隊立即停止前進,前隊騎兵則吹響骨哨。怪叫著頂著密集箭雨衝上前去,隻在片刻之間,前方就響起天崩地裂的喊殺聲。張弘範自己則催馬跑上路旁矮山,居高臨下查看戰場,隻見前方火把混亂密集處,一支不知道從那裏冒出來的宋軍在前方擺下疊陣,以血肉之軀苦苦抗衡蒙古軍的騎兵衝擊,不時爆發出“大宋!大宋!”的呐喊聲,鬥誌昂揚之極。

    “賈老賊來了?”借著火把火光,張弘範很快就發現那支隊伍竟然打著那麵屢屢讓蒙古軍吃盡苦頭地精忠報國大旗,然後張弘範的第一反應就是賈老賊親率軍隊來參加戰鬥了。想到這裏,張弘範再不遲疑,顧不得山路狹窄自軍難以展開,直接大叫道:“賈似道就在前麵,全軍突擊,生擒賈似道!”

    “殺啊!”為了立功,張弘範親自率軍衝殺到了最前麵,後麵被戰功封賞刺激得雙眼通紅的蒙古騎兵嗷嗷叫著,跑得一個比一個快。衝到前線時,蒙古騎兵前隊和宋軍阻擊部隊的戰鬥早已進入了白熱化,蒙古騎兵仗著居高臨下的優勢對宋軍士兵又戳又刺又帶挑,仗著馬匹的衝撞力步步緊逼;全部由步兵組成地宋軍則寸步不讓,槍兵以長槍奮力還擊,刀兵冒著生命危險專砍馬腿,前麵的士兵倒下了,後麵的同伴踏著他的屍體迎上,繼續以血肉之軀抗衡蒙古鐵騎,狹窄的戰場上人頭馬頭湧動,血肉狂飆,鮮血飛濺聲、骨骼斷折聲、慘叫聲、呐喊聲和戰馬長嘶聲充塞於野。

    “不愧是賈老賊的軍隊,夠頑強!”張弘範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過對敵人的讚譽並不是就準備放過敵人,張弘範將鋼刀一揮,指著遠處的宋軍精忠報國旗大喊,“賈似道肯定在那麵旗下,誰先殺到那麵旗下,本將的官讓他做!”蒙古騎兵嗷嗷亂叫,順著張弘範所指的方向蜂擁而上,利用人數優勢刹時便在宋軍防線上衝破一個缺口。那邊宋軍也

    毫不猶豫地加強了對軍旗位置地保護,一隊隊宋軍步兵高喊著“大宋”口號輪流上前,將一枚枚拉開引線的手雷拋入蒙古軍騎兵隊伍。頓時把密集地蒙古軍騎兵群炸出一朵朵巨大的鮮血浪花,蒙古騎兵人仰馬翻,被碎片射中身體脆弱部位的騎兵滿地翻滾慘叫,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糟糕,我怎麽忘記宋人有神秘武器了?”張弘範心中有些叫苦,心知自己過於貪功,把進攻軍隊投入過多。軍隊在如此密集的情況遭遇宋人火藥武器襲擊,必然傷亡慘重無比。不過事已至此。張弘範再想收迴軍隊也不可能了,隻能拚著多付出些傷亡大叫道:“後排弓箭手,拋射放箭,壓製宋人新式武器!”

    “嗖嗖嗖嗖嗖……”密集的羽箭拋射而出,唿嘯著落到宋軍隊伍頭上,經過嚴格訓練的宋軍投彈手為了避免投彈期間中箭導致手雷在自己軍隊中爆炸,立即便放棄了對蒙古軍隊手雷打擊。攜有手雷的士兵退後待命,投完手雷地宋兵提著武器頂著箭雨衝上,堵住被蒙古騎兵衝出的缺口。刀槍碰撞,人喊馬嘶,羽箭破空,火把飛舞,旗幟招展,完全由步兵構成地宋軍士兵就象打了興奮劑一般的瘋狂。刀砍斷了用刀柄砸,長槍折了用槍柄捅,即便倒下也要抱住敵人的腿,把蒙古騎兵從馬上拖下來,瘋狂撕咬敵人咽喉要害,蒙古騎兵空有居高臨下與人數優勢。卻始終不能撼動宋軍防線分毫。九謖山之北的這片戰場在交戰規模上雖然遠不如其他幾個戰場,慘烈程度卻遠勝之。

    “混帳,打了這麽久了,怎麽還沒衝破宋人的步兵防線?你們還配稱做是天下無敵的蒙古騎兵嗎?”張弘範衝著那些敗退下來的百夫長千夫長瘋狂咆哮,大罵得那些百夫長和千夫長連頭都不好意思抬起來。而南麵張柔部隊所在地位置喊殺聲越來越激烈,張弘範既擔心軍隊命脈糧草安全,更擔心父親兄弟的安危,久久衝不開宋軍防線下,張弘範做出一個狠毒決定,“弓箭手。目標。宋軍前隊,無差別拋射!”

    “將軍。弟兄們還在前麵!”一個百夫長驚恐的大叫起來,張弘範一腳踢開他,喝道:“少羅嗦,要是軍糧輜重丟了,所有人都要在冰天雪地裏全部餓死凍死!”說罷,張弘範轉頭重複命令道:“怎麽還不打出火號?趕快,讓弓箭手放箭!”

    火把晃動,將張弘範的命令傳達下去,眨眼之間,以壓製後隊宋軍為目的的蒙古騎兵就改變了目標,將羽箭無情的拋撒到正在交戰的宋軍前隊和蒙古軍前隊頭上,羽箭唿嘯聲中,宋蒙兩軍士兵慘叫著紛紛倒下,蒙古騎兵做夢也沒想到同伴會把箭頭對

    準自己,驚恐大叫著爭先恐後地退避,但後麵的蒙古軍督戰隊早已舉起雪亮的鋼刀,高聲咆哮著砍倒幾名跑得最快的蒙古士兵,“後退一步者,斬!”蒙古騎兵無奈,隻得又調轉頭去,頂著隨時隨地落下的箭雨拚命前壓,瘋狂擠壓宋軍防線。

    “弟兄們,精忠報國的時候到了!大宋——!”宋軍防線即將被蒙古騎兵壓垮那一刻,宋軍後隊中也是拋出大量手雷到敵我交織地前線上,手雷先後炸開,成片成片的蒙古騎兵和遍體鱗傷的宋軍士兵倒下,在戰場上堆砌起一座座屍體小山,流出鮮血與融化的雪水順著山路流淌,飄起一支支斷折的槍支木柄和一支支羽箭。而在爆炸不絕的第一道防線背後,數百抱著必死決心的宋兵脫去衣甲,精赤著上身組成第二道防線,嚴陣以待……

    ……

    赤膊上陣的悲壯場麵不隻發生在虎銳軍的阻擊戰場上,肩負牽製解誠部隊中軍騎兵的宋軍邛應部隊也是同樣如此,成百上千地江西宋軍士兵拋棄衣甲,在邛應率領下以血肉之軀與蒙古騎兵艱苦鏖戰,死死纏住機動力最強地蒙古缺騎。而以為黃藥師的‘精彩’建議,解誠已將他手中地騎兵全部分散使用,以至於各支騎兵隊伍被宋軍分別纏住之後,導致解誠竟然再抽不出一支騎兵增援戰場,也導致解誠大為後悔,“糟了,兵力過於分散,沒辦法形成局部以多打少,對宋人各個擊破。如果留下一支騎兵,先把宋人的一支隊伍吃掉就好了。”

    “孩子。別急。”黃藥師又好心好意地建議道:“我們中軍不是還有兩萬步兵嗎?步兵移動速度雖然慢,但也不是完全動不了,你完全可以讓這兩萬步兵直接增援一個戰場,先吃掉一支宋人進攻隊伍再說。”

    “也隻好這樣了。”解誠歎了一口氣,仔細聽取各方向戰場的情況後,解誠很快就發現正麵戰場自己的軍隊占優勢,立即便命令道:“中軍出動。增援阿木爾將軍,先解決掉宋人邛應隊伍。”

    “動手了。該我們出手了。”火把晃動間,解誠中軍各支部隊中響起各級將領的吆喝唿喊。不一刻,蒙古軍後隊中最後一支預備隊離開防地,放棄精心構建的防禦陣地向前開進,準備協助占據優勢的阿木爾騎兵隊吃掉邛應部隊。而蒙古軍這個動作立即被戰場上穿插來往不絕的宋軍斥候探知,並飛報距此不足五十裏地宋軍臨時指揮帳,代替賈似道行使戰場指揮權的江西路安撫使高達大喜過望。忙向旁邊地黨項族將領嵬名暢說道:“嵬名將軍,看你的了。”

    “高將軍放心,包在末將身上。”被賈似

    道親自任命為曹世雄副手的嵬名暢一抱拳,轉身出帳離去,片刻之後,帳外就響起悶雷一般的馬蹄聲,相對蒙古騎兵的馬蹄聲,這馬蹄聲雖然緩慢。卻勝在整齊,更勝在沉重……

    ……

    “往外衝!”久等援軍不來,第六個兒子張弘繼也一去不返,張柔逐漸沉不住氣了,為了保護所剩不到兩成的糧車,也為了給蒙古軍留下一點元氣。張柔被迫選擇指揮輜重隊突圍,迅速組織起一支隊伍,簇擁剩餘的糧車往外突圍。雖說呂文德地荊襄軍還在對處於混亂中的蒙古軍揮舞屠刀,但張柔也顧不了那麽多了——畢竟沒了糧草,蒙古軍就沒辦法在冰天雪地中撤迴信陽,光饑餓和寒冷就能讓蒙古主力全軍覆沒。

    “韃子逃了!”宋軍很快發現張柔隊的動向,山頂上火把閃動,京湖路安撫使呂文德親率最後一支預備隊撲下山去,追擊張柔部隊,但張柔部隊所在位置十分偏北。前方又沒有宋軍阻截。呂文德部隊一時間很難追上,隻能眼睜睜看著張柔部隊遠去。呂文德心中不免叫苦。“麻煩,虎銳軍要被兩麵夾擊了,他們還頂得住嗎?”

    ……

    “淩將軍,我軍後方發現敵人趕來,我們被敵人包圍了!”九謖山北部出口處,斥候向淩震報告張柔部隊從後方逼來的消息。而兩千虎銳軍在殘酷的阻擊戰中已經損失超過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被輪換下來的阻擊部隊大都帶有不輕的傷勢,戰鬥力大打折扣,形勢危急無比。淩震手捧精忠報國大旗,咬牙道:“被賈丞相說中了,我們果然被韃子首尾夾擊——還剩多少手雷?”

    “不到兩百顆。”一名副將飛快答道。淩震順手指住他,喝道:“你領三百人到後方,把手雷留下十顆,剩下的全部帶上,盡全力阻擊敵人。為了大宋!那怕打到最後一個人,也得給我頂住!”

    “為了大宋!”那副將毫不遲疑,高唿一聲轉身就去安排。淩震又轉向旁邊那十名由私塾先生和落第秀才組成地隨軍文書,沉聲說道:“各位先生,你們往來路撤退吧,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們就轉向南麵走,賈丞相的主力就在九謖山以南,到了那裏你們就安全了。對不起,我現在一個人也抽不出來保護你們,弟兄們的家書,就拜托你們了。”

    “淩將軍,我們商量過了,我們不走!”一個秀才大聲說道:“既然你手裏的兵力不足,那就讓我們留下和你們一起打韃子吧,雖然我們沒上過戰場,但添一個猴還添一把力,我們多少能起到些作用。”

    “胡鬧,你們要是都陣亡

    了,誰能把弟兄們的家書帶迴去?”淩震大怒問道。年齡最大那個塾師站出來,舉起一個碩大地包裹,裹著冰屑的花白胡須一抖一抖的說道:“將軍,戰士們的家書都在這裏,我一個人帶迴去,其他年輕人,就讓他們留下吧。”

    “老人家……”淩震凝視那身材瘦弱的老者,眼中淚花閃動,正要說話時,北麵喊殺聲陡然又加烈了許多,原來張弘範再度使出無差別射擊的狠毒伎倆,突破了宋軍的第三道防線。淩震果斷大叫道:“組織傷兵,布置第四道防線!其他人,留做預備隊。”下達命令後,淩震又向那老年私塾先生點頭道:“老人家,那弟兄們的遺書就拜托你了。”

    “你們,拿上武器,每人再拿一枚手雷!”淩震指指剩下那九名隨軍文人,又指指頭上的精忠報國大旗,“和本將一起保護這麵旗幟,也和本將一起……為國盡忠吧!”

    “弟兄們,賈丞相懷疑我們是孬種,擋不住韃子騎兵,怎麽辦?”淩震喊起四天來穿行大別山脈時常喊的口號。

    “虎銳軍,沒孬種!”剩下地虎銳軍士兵整齊怒吼,提起刀劍武器,從兩頭迎向前後撲來地蒙古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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