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黃固叩見賈丞相,給丞相磕頭。”黃藥師跪在賈似道麵前,磕頭時額頭完全都貼到了地麵上,誠惶誠恐之至。他的女婿郭靖也比他強不到那裏,跪爬在賈似道麵前怎麽看怎麽象在練蛤蟆功,滿臉諂媚的說道:“丞相,小人奉命將嶽父請來了,請丞相訓導。”

    “起來吧,坐下說話。”賈似道指著帳篷裏的座位說道。麵對當朝宰相的賜座,黃藥師和郭靖翁婿自然是受寵若驚,趕緊磕頭道謝小心坐下,大帳裏其他的宋軍將領和官員卻大為不解,心說丞相放著那麽多軍情和軍務不去處理,怎麽擺出和一個小小親兵以及一個老道士長談的架勢?不過經過兩次大戰後,賈似道在軍中的威望已到極點,眾將雖然不解,卻沒有人提出反對。而賈似道也不著急,喝著茶問道:“黃固,你是那裏人啊?今年多大了?怎麽會跟著女婿一起到了前線?別人叫你黃藥師,這又是怎麽迴事?”

    “迴丞相,草民本是開封附近的封丘人,今年五十二歲,隻因從小生著少白頭,所以現在就已經須發全白。草民二十年前因躲避戰禍搬到襄陽定居,並在襄陽娶妻生女。後來妻子去世,草民一個人將女兒黃蓉拉扯長大,蓉兒十六歲時嫁與郭靖,郭靖這小夥子孝順,又是個孤兒,就把草民接到軍營中一起居住(注1)。隻因小人通曉文墨,能替士兵書代家書和測字算命,所以這次跟著來到前線,就是為了專門給士兵代寫家書掙幾個銅板,補貼家用。”黃藥師頗有幾分膽色,在當朝宰相賈似道麵前仍然能侃侃而談,“隻因草民打小就喜歡煉藥煉丹,所以自己取了一個道號叫藥師,後來這個道號叫開了,別人幾乎都忘記了我的本名。”說到這,黃藥師從身解下包裹,從包裹中取出一個藥盒,賠笑道:“相爺,這裏有三顆小人煉就的靈丹,經過小人親身試驗,有駐容養顏、延年益壽和補腎壯陽之功效,請相爺笑納。”

    “自己取的道號?你不是道士打扮嗎?怎麽不是你的道士師傅給你取道號?”賈似道可不敢亂吃黃藥師的丹藥,僅是反問道。黃藥師有些猶豫,遲疑著沒有迴答賈似道的問題。倒是郭靖比較老實,起身跪下磕頭道:“不敢欺瞞丞相,家嶽雖然喜歡做道士打扮,其實是假的,嶽父他以前是想去當道士,不過沒被人家看上,所以沒收他。”黃藥師一聽急了,推了郭靖一把,“靖兒,你幹嘛把這事說出來?傳揚出去,你嶽父還拿什麽給人算命掙錢?”

    “大膽!難道你還想欺瞞丞相嗎?”賈似道旁邊的韓震大怒,厲聲喝問道。黃藥師這才想起當朝宰相在旁,嚇得撲通跪下,汗

    出如漿。賈似道則不以為意,“算了,你是初犯,本相不怪你。不過本相接下來問你的話,你可要老實迴答,本相再問你,你可知道全真教?”

    “全真教?草民知道。”黃藥師磕一個頭,綠豆眼裏露出氣惱,咬牙道:“草民不光是知道全真教,還對他們所有的情況都非常清楚。丞相你要是想把全真教鏟滅的話,草民一定能替丞相找出他們的罪行鐵證。”

    “聽你的意思,你和全真教有仇?”賈似道好奇的問道。黃藥師又磕一個頭,更加咬牙切齒的說道:“丞相明鑒,草民當年就是想拜入全真教做真道士,可是當時的全真教掌門李誌常硬是說我根骨不佳,貪財貪錢,不配做修道之人,就沒收我做道士……我呸!他李誌常跟著丘處機到西域去見韃子大汗鐵木真,跟著鐵木真的軍隊屠滅了無數西域國家,不知撈了多少好處,說不定還搶了女人……竟然還有臉說我貪財貪錢,狗娘養的!”

    “住口,不許在丞相麵前放肆。”韓震、宋京和高達等人見黃藥師越說越不象話,忍不住一起怒喝起來。賈似道揮手製止眾將,驚喜的向黃藥師問道:“黃固,你竟然還知道丘處機去見鐵木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迴丞相,丘處機去見韃子鐵木真的詳細經過,草民全知道。”黃藥師解釋道:“李誌常那個牛鼻子就是隨丘處機的十八弟子之一,迴到中原後,他寫了一本《長春真人西遊記》,準備印成書籍刊發。草民拜師被拒絕後,因為身無分文,無法迴家,就在他的道觀裏‘借’了幾本書換錢做迴家盤纏,其中就有李誌常親筆書寫的《長春真人西遊記》原稿,那本書因為是原稿沒有賣掉,小民就帶在路上閱讀,做消遣解悶之用,所以對丘處機西行一事十分了解。”

    “你竟然有那本《長春真人西遊記》?還是李誌常的原稿?好家夥,我早就聽說過那本書,可到現在還沒機會看到。”宋京驚叫起來。黃藥師見宋京身著官服,知道他是個大官,便磕頭道:“官爺,你如果想看那份原稿也容易,那東西我一直沒扔,一直帶在身邊,現在就放在鄂州城裏,官爺派個人騎快馬去取,要不了一個時辰就能拿來。”

    “郭靖,你馬上騎快馬去鄂州城,把你嶽父那份原稿取來。”賈似道眼珠子亂轉著命令道。郭靖歡天喜地的應聲而去,黃藥師則誤會了賈似道的意思,賠笑道:“想不到相爺又喜歡那份原稿,既然相爺喜歡,那草民就把那份原稿獻給丞相,請丞相笑納。”

    “本相是很喜歡。”眼珠子亂轉了許久的賈似道嘴角露

    出奸笑,奸笑道:“本相想,那個忽必烈也一定會喜歡這份原稿!”黃藥師一楞,趕緊磕頭道:“相爺,草民不知道忽必烈也喜歡這東西,否則草民也不敢收藏這份原稿啊。”

    “別怕,本相沒有怪你的意思。”賈似道奸笑著黃藥師問道:“黃固,本相問你,你可喜歡金銀財寶?想不想要本相賞你大把大把的銀子?你想不想當官?本相可以封你一個大大的官!還有,你不是很想當道士嗎?本相可以出錢給你修一座大道觀,讓你做掌觀!讓你自己創立道家門派!你的女兒和女婿,本相也會重重的封賞提拔他們。”

    “啊!偉大的丞相啊!草民願意給當牛做馬!上刀山下火海!”

    ……

    一夜的時間很快過去,天剛蒙蒙亮的辰時,蒙古軍大營中已是忙碌一片,成千上萬的精銳士兵在營中集結,碼頭上戰船雲集,無數的後勤兵在往船上搬運武器物資,水手升帆解纜並支擼架槳,口號聲、唿喝聲、戰馬廝鳴聲與江水流淌聲混為一體,在薄霧籠罩上的江岸旁迴蕩,大戰將臨的氣氛用鼻子都能聞到。可就在這充滿肅殺之氣的軍營旁,一個與戰爭完全不相幹的人則在向軍營步行走來……

    “站住!什麽人?來這裏幹什麽?”那人剛走到距離軍營還有五六裏的地方,他就被蒙古軍巡邏隊攔住,那人拂塵一甩,向那一隊執行站崗任務的蒙古巡邏隊打了一個稽,朗聲說道:“無量壽佛,煩勞幾位軍士通稟蒙古四王子一聲,全真故人黃固黃藥師求見。”

    “四王爺的故人?”那一隊蒙古斥候全都嚇了一跳,仔細看時,發現那自稱忽必烈故人的人容貌生得頗為與眾不同,十分奇特,頭身比例異常不協調不用多說,難得的是那人滿頭白發沒有一根雜色,臉卻比較年輕,鶴發童顏,讓人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而且那人還穿著一身淡青色絲綢道袍,披著名貴的繡雲霞花紋短披風,再配合那人的不凡氣質,在薄霧之中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讓人不由生出頂禮膜拜之心。那蒙古巡邏隊的十夫長不敢怠慢,忙還禮道:“仙師請這邊來,小人領你去軍營,請值勤官替你通報。”

    “無量壽佛,多謝軍士。”黃藥師又是一個稽禮,頭不搖身不晃,仿佛腳不沾塵一般隨著蒙古巡邏隊行向蒙古大營。到得營前,巡邏隊的十夫長把情況向值勤官稟報,那值勤官見黃藥師氣度衣著盡皆不俗,也是不敢怠慢,趕緊向已經在升帳點將的忽必烈稟報。剛任命水軍千戶張榮實為先鋒官的忽必烈聞言不由一楞,驚訝道:“黃固?黃藥師?本王的故

    人?本王怎麽沒印象?”

    “好大的膽子,一個臭道士竟然敢冒充王爺舊人,請讓末將去砍了他。”大將茶唿氣唿唿的說道。忽必烈則揮手說道:“不忙,先把他領進來讓本王見上一見。快一些,本王馬上就要散帳了。”

    “王爺,大戰在即,還是不要見這樣的妖道為好,免得壞了王爺的心情。”和尚子聰最不喜歡道士,向忽必烈煽動道。忽必烈搖頭,“還是見上一麵的好,全真教與本王祖父與父親都大有淵源,如果他真是全真教的道士,本王不接見他,傳出去本王可就落下不孝之名了。”

    說話間,黃藥師已經被值勤官領到了蒙古軍中軍大帳,麵對著蒙古王子忽必烈和滿帳蒙古大將,黃藥師仍然不跪不拜,僅是滿臉疑惑的看著忽必烈。那蒙古軍值勤官大急,忙低聲提醒道:“仙師,坐在正中的便是四王爺,趕快參拜,否則四王爺要生氣了。”那值勤官好心提醒,黃藥師卻不領情,反而指著忽必烈發怒道:“胡說八道,他怎麽會是四王子?他是假的!你休想欺騙貧道!”

    “那來的妖道?竟然敢汙辱我們四王爺?找死!”黃藥師的話惹得滿帳蒙古將領大怒,幾乎所有將領都下意識去摸腰刀,更有幾個蒙古將領直接拔出刀來。忽必烈卻揮手喝住眾將,雙手抱胸道:“這位道長,本王正是蒙古四王子忽必烈,你求見本王有何事?”

    “忽必烈?四王子?”黃藥師的表情既驚訝的又疑惑,吃驚道:“蒙古四王子不是拖雷王子嗎?貧道與他在大雪山一別,已經三十八年,難道在這三十八年中,蒙古四王子已然換了人?”

    黃藥師此言一出,滿帳蒙古將領又是臉色一變,不過這一次再沒有人喝罵黃藥師,僅是驚疑萬分的打量。忽必烈更是站起身來,臉上變色道:“道長,拖雷正是本王之父,但他已經在二十七年前病逝,難道道長是父王的舊交?”

    “拖雷王子已經病逝了?”黃藥師如遭雷擊,顫抖著解下身上的繡雲霞花紋短披風,眼淚滾滾而落,哽咽著自言自語道:“拖雷王子,當年分別之時,你贈我此衣禦寒,相約中原再會,想不到天不假年,貧道竟然無緣與你再見一麵,睹物傷人,你叫貧道如何是好……”說到這時,黃藥師仿佛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一般,當眾嚎啕大哭起來。

    “道長,道長,這件披風……難道是父王贈與你的?”忽必烈聽得目瞪口呆,趕緊向黃藥師問道。旁邊的子聰趕緊低聲提醒道:“王爺,事起突然,謹防有詐。”黃藥師則捧著那短披風哭得益發傷心,哽

    咽道:“天妒英才啊,拖雷王子,當年貧道與你相見之時,你僅二十有八,意氣風發,想不到雪山一別,竟成永恆。”

    “道長,你先別急著哭。”子聰陰陰的說道:“聽你的口氣,三十八年前你與拖雷王爺有一麵之緣,當時你是什麽人?是在什麽地方拜見拖雷王爺的?拖雷王爺何等身份,他病勢的消息,你能不知道?”

    “和尚,聽你的口氣,你懷疑貧道是冒認舊交了?”黃藥師大怒,含淚向子聰質疑道。子聰冷笑,算是默認,忽必烈也覺得事情太過突然,站在原地默不作聲,看黃藥師準備怎麽解釋。黃藥師大怒下也不說話,解下背上包裹,從中取出陳舊的棗木匣子,雙手遞給替自己領見的值勤官,含淚說道:“此匣之中有貧道師弟李誌常手稿,稿中記載了先師丘處機與貧道師兄弟一十八人西行覲見鐵木真大汗的經過,名曰《長春真人西遊記》,貧道本想請工匠刻印刊發,借以宣傳大汗之文治武功,無奈囊中羞澀,一直未能遂願。幸得聽聞四王子領兵南下,貧道才特地來此地獻稿,一來覲見舊交,二來請四王子出資刊印。既然老四爺已經病勢,就請將此書轉交新的四王爺,印與不印,任由王子決定。”說到這,黃藥師將木匣往那值勤官手中一塞,背起包裹拂塵一甩,“告辭。”說罷,黃藥師昂手挺胸,大哭著拖雷的名字徑直出營離去。

    “仙長,仙長,請等等。”黃藥師離開大帳沒走多遠,忽必烈就親自領著一大票蒙古武將追了出來,忽必烈快步追到黃藥師身後,拉著黃藥師的道袍落淚道:“仙長,你要去那裏?你是先王舊交,你就這麽走了,叫小王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王交代?”

    “四王子,你身負統軍重任,不必留我。”黃藥師抹去眼淚,正色道:“貧道已決定返迴嶺南繼續修行,替拖雷王子的在天之靈祈福,待羽化之時,再在九泉之下與拖雷王子團聚。”

    “原來道長是在嶺南修行,難怪消息如此閉塞。”忽必烈恍然大悟,又問道:“敢為仙長一句,黃固應該不是仙長的原名吧?”

    “不錯,貧道本姓慕名誌清,隻因與僧侶辯經失利,無顏再用真名辱及先師,這才改名黃固,遷居嶺南休行。”黃藥師滿麵羞愧的答道。忽必烈一聽不由頓足,“原來仙長就是慕叔父,家父在世之時,確實提及仙長的名字,剛才仙長如果以原名告知,小王那敢不出營迎接?”同時忽必烈心裏嘀咕,心說怪不得這個慕誌清(注2)被子聰一問就這麽發火,原來他辯經輸給過和尚,輸得連原來的名字都不好意思用了,可見當時

    輸得有慘。

    “四王子,貧道不敢以王爺叔父身份之居。”黃藥師又是一稽,“四王子,你還有軍務纏身,請讓貧道走吧。”忽必烈見到李誌平的親筆草稿,已有幾分相信黃藥師的身份,忽必烈又素來以儒家學說治國,自然不敢落下帶頭不孝的名聲,便再三挽留黃藥師。

    “四王子,貧道隻是閑雲野鶴,還是讓貧道走吧。”黃藥師堅持要走,並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箋,雙手遞給忽必烈,言道:“四王子,當年你的父親與貧道分別之時,拜托貧道在金宋兩國替蒙古大軍收集新式火藥配方,這份火藥配方是貧道在宋國所得,傳說是宋國工匠最新研究所得,宋國朝廷將此配方視若鎮國之寶,請四王子務必收下,使貧道不負先王之托。”

    “宋國最新的火藥配方?”這兩天吃夠了宋軍新式火器苦頭的蒙古眾將個個驚叫,不可思議的盯著黃藥師手中那一張紙。忽必烈更是激動得心快跳出嗓子,情急之中也顧不得辨認真假,心說就憑這張火藥配方,就算是假的本王也先把這叔叔認了!想到這,忽必烈一把抓住黃藥師的手就懇求道:“叔父,請你一定要留下!”

    注1:宋朝采用募兵製,士兵一旦當兵便是終身,子孫後代也必須當兵,可以攜帶家眷居住在軍營中。

    注2:慕誌清是陪伴丘處機覲見鐵木真的十八弟子之一,其他十七人分別是:趙道堅、宋道安、尹誌平、孫誌堅、夏誌誠、宋德芳、王誌坦、於誌可、張誌素、鞠誌國、李誌常、鄭誌修、綦誌遠、孟誌溫、何誌堅、楊誌清和潘德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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