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蒙蒙,飄飄灑灑無窮無盡,打濕了枯零的樹木枝葉,打濕了長滿青苔的泥土和灰黑的土地,也打濕了在道路上急行軍的宋軍將士的頭發、軍衣和武器。這是一支輕裝上陣的部隊,甚至連宋朝士兵裝備中最基本的步人甲都沒有配備——步人甲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精鐵甲葉編製而成,太重,會影響行軍速度,所以這支爭分奪秒又抱有決死之心的部隊不約而同的選擇放棄裝甲,每人僅僅攜帶了一頂鐵盔、一麵盾牌、一柄精鐵打造的腰懸提刀、一支火把和兩個一斤重的飯團,除此之外,就隻有二十條攻堅必須的輕便簡易的飛梯、五百枚新式武器手雷和少量弓弩,其它再無一樣武器輜重,最大限度的保證了行軍速度。

    “兄弟們,加把勁,亥時前一定要趕到滸黃州!”和何康一起衝在最前麵的淩震轉過頭,向身後的宋兵大聲叫喊,鼓舞士氣。宋兵們紛紛吆喝,腳步益發加快,不惜體力的向前繼續飛奔,還好宋朝軍隊因為缺乏戰馬的原因,對步兵的負重訓練和行軍訓練都十分嚴格,從黃岡到滸黃州近八十裏路,倒也不至於累倒這支從宋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之師。但盡管如此,騎馬走在前麵的何康仍然是憂心忡忡,愁眉難展。

    “淩震,你是從士兵中逐步上來的,你說照這個速度,我們能按時抵達滸黃州嗎?”因為出動時間和行軍路線都是陳宜中替何康謀劃的,對宋軍了解不多的何康心裏實在沒底,忍不住偷偷向了解基層情況的淩震問道。淩震鄭重的答道:“恩相放心,我們這支部隊急行軍速度非常之快,按速度計算,亥時前抵達目的地不成問題。隻是……”

    “隻是什麽?”正擔心出意外的何康趕緊問道。淩震指指天空,“恩相請看這天色,天上下的雨越來越大,如果再這麽下去,道路肯定泥滑難行,我們的速度隻怕會受到影響。”

    “鬼天氣,都已經是冬天了,還下這麽大的雨。”何康抬頭看天,見天色陰沉,雲層厚密如潑淡墨,細雨連綿隻怕一兩天內難以停止,氣候也益發寒冷,讓何康的擔憂不免有增加了一層。不過何康轉念一想又說道:“但下雨這麽繼續下去也好,起碼滸黃州裏的蒙古斥候偵查範圍會縮小許多,便於我們偷偷接近滸黃州,增加偷襲的突然度。”

    “恩相說的是,這雨水對我們不隻有麻煩,也有幫助。不過現在已經是申時二刻過後了,恩相應該通知呂文德將軍和高達將軍做好準備了。”淩震先附和一聲,又向何康建議道。何康點點頭,從裹在身上的披風內袋中取出一封書信,順手遞給賈似道的親兵隊長

    ,命令道:“騎快馬到鄂州送信,命令呂文德和高達一定要做好準備,協助本相攻打滸黃州。”

    ……

    正如何康所料,與此同時的滸黃州蒙古駐軍中,蒙古的兩個萬戶張傑和閻旺確實完全的忽視了來自東麵的威脅,起因就在於忽必烈傳來的軍令,在軍令中,忽必烈要求張傑和閻旺將密切監視鄂州城宋軍部隊的所有動向,謹防呂文德和高達等宋軍主戰將領鋌而走險,背著賈似道私自向滸黃州發動突襲;同時忽必烈又要求張傑和閻旺不得騷擾和挑釁駐紮在黃岡的賈似道部隊,以免激怒宋軍主力,導致賈似道也無法平息將士怒氣,被迫向滸黃州動手。

    “四王子真是多心,咱們就算激怒賈膿包又怎麽樣?他敢和我們動手嗎?”看完忽必烈派人送來的命令後,蒙古軍漢軍萬戶張傑哈哈大笑起來,“說起那個賈膿包,我還和他有過一麵之緣呢。當年我還在孟珙將軍手下當職,他是我的同事,有一次他奉命帶兩營人馬巡視江北,遇到二十來個蒙古散兵,他竟然嚇得從馬上摔下來,鑽進草叢大叫自己死定了,直到他的手下把那些散兵都殺了,把人頭拿到他麵前,他才敢從草叢裏鑽出來——不過褲子已經被尿濕了——他賈膿包的外號也是那時候落下的。他不來滸黃州還好,他要是敢來滸黃州,我一定要再讓他尿一次褲子。”

    “哈哈哈哈。”張傑的話惹來滿堂轟笑,位置在張傑之下的閻旺也先是一陣大笑,然後又提醒道:“不過四王子既然命令我們不得招惹黃岡宋軍主力,那我們還是不能違抗了將令,免得那些蒙古大臣又要嘀咕我們漢人將領的怪話,四王子也不好強壓下去。還有鄂州方麵,也得多派斥候監視。”

    “也好,從現在開始,監視鄂州的斥候加派三倍,日夜不停的密切監視。”張傑稍一琢磨,命令道:“把監視東麵二十裏以外的斥候全收迴來,全部調到西南方向監視鄂州,咱們的斥候喜歡摸哨,別把賈膿包的斥候殺得太多了,惹出什麽事非。”

    ……

    隨著張傑的一聲令下,偵察滸黃州東麵的斥候很快被抽走大半,調配到西麵的鄂州城方向偵察,這既無意中幫了何康的大忙,也讓同樣密切注意著滸黃州一舉一動的鄂州守軍心生疑惑。為了謹慎起見,鄂州守將高達守將立即請來從襄陽趕到鄂州增援的京湖安撫製置使呂文德,與他商量應對之策,並將滸黃州蒙古守軍向鄂州大量增派斥候的情況介紹給了呂文德。

    “莫非忽必烈的主力已經撤給長江北岸了?張傑和閻旺那兩個漢奸

    怕我們偷襲滸黃州,所以增派人手監視我們?”呂文德出身樵夫,能從一介平民百姓爬到安撫製置使的高位,確實有幾分過人之能,很快就猜出事情的真相。站在高達旁邊的邛應聞言大喜,忙大叫道:“那太好了,滸黃州裏隻有兩萬漢奸部隊,我們有三萬多人,攻下滸黃州很有希望,我們趕快反擊吧。”

    “別慌,我隻是猜測,還沒有準確情報。我們的軍隊不擅長野戰和攻堅戰,不能隨便冒險。”呂文德搖頭,否決了邛應的提議。呂文德又沉吟道:“剛才我說的隻是其中的一種情況,也許還有一種可能——韃子也許還會強攻鄂州,現在我軍主力已被賈似道帶到黃岡,蒙古韃子的主力騎兵眾多,又駐紮在長江以南的青石磯,蒙古韃子完全可以利用騎兵機動快速的優勢,配合滸黃州駐軍再次強攻鄂州城。我軍如果輕舉妄動,隻能是自取其禍。”

    “呂將軍言之有理,在敵情不明前,我軍不能隨便出動。鄂州是我大宋中部屏障,絕對不能出任何意外。”高達站到呂文德一邊,吩咐道:“如今之計,我軍也隻能是多派斥候,嚴密偵察滸黃州和青石磯兩地蒙古韃子的一舉一動,了解情況後再采取行動。”說到這裏,高達提高聲音命令道:“傳令下去,我軍斥候增派兩倍,嚴密監視滸黃州,再派人手到青石磯打探韃子主力動向。同時嚴令各級將領,嚴加戒備,在沒有本將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帶領軍隊出城!違令者,軍法從事!”

    時間飛速流逝,轉眼已是接近傍晚的酉時初刻,也不知道高達派去偵察青石磯的斥候是迷了路,還是在途中被蒙古斥候殺害,始終沒有迴到鄂州城中複命。但鄂州城外的蒙古斥候出現頻率益高,幾乎每時每刻都有蒙古斥候冒險到城下探聽動靜。麵對這樣的異常情況,高達和呂文德等宋軍將領不免焦慮萬分,不約而同的來到鄂州東城城門之上,親自觀察東麵滸黃州的動靜。但就在這時候,何康派出的親兵隊長在經曆了兩次未遂的劫殺後,終於帶著何康的親筆信來到鄂州城下……

    “站住!什麽人?”何康的親兵隊長剛靠近城門,城門上就出現數十張硬弓,閃爍著寒芒的箭尖同時指向那親兵隊長。親兵隊長趕緊高舉雙手,大叫道:“不要放箭,我是大宋右丞相賈似道的親兵隊長,奉賈丞相命令,給高達將軍和呂文德將軍送來丞相親筆密信!十萬火急,請你們立即通知兩位將軍!”

    “我就是高達,把你的信放在籃子裏。”因為天色已暗的關係,高達害怕城外有蒙古軍隊埋伏,不敢輕易打開城門,僅是命人放下長繩係

    住的籃子,讓那親兵隊長將何康親筆信放在籃子裏吊上城樓。待書信吊上城樓後,高達和呂文德立即打開共看那封書信,可是借著火光隻看了一眼那封書信,高達和呂文德兩人就同時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高將軍,現在可以讓我進城了吧?”何康派來的親兵隊長還以為是高達和呂文德接到反擊命令後大喜而笑,便提出了進城的要求。誰知高達一揮手喝道:“放箭!射死這個狗漢奸!”那親兵隊長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大喊道:“高將軍,我不是漢奸!我是賈丞相的親兵隊長啊!”

    “狗漢奸,就你這點鬼魅伎倆,你還想欺騙本將?還想把我鄂州守軍騙出城防?”高達搖晃著何康親筆那封書信,大笑道:“本將與呂將軍都在賈丞相帳下供職,能不認識他的筆跡?你這封書信上的筆跡歪歪扭扭,醜陋無比,就象三歲小兒所做一般,(何康:汗,我雖然很少寫毛筆字,但也用不著這麽貶我吧?)怎麽可能是賈丞相親筆?”

    “怪了!我親眼看到賈丞相寫好書信裝進信封,又打了火漆印,難道賈丞相拿錯了信?”那親兵隊長傻了眼睛,又叫道:“高將軍,信也許是賈丞相拿錯了,但賈丞相正親自帶著敢死隊往滸黃州趕去,急需你和呂將軍出城支援!高將軍,請相信我!”

    “放屁!賈似道親自帶敢死隊偷襲滸黃州?他要有那麽大的膽子和勇氣,他也不會和蒙古韃子簽定賣國求榮的和約了!”高達差點被那親兵隊長的‘謊言’把鼻子氣歪了,一揮手喝道:“放箭,射死這個狗漢奸!”

    “高將軍……”那親兵隊長本來還想辯解,可是城上宋軍的弩箭已經嗖嗖落下,那親兵隊長無奈,隻得拍馬往來路逃竄。也算是那親兵隊長福星高照逃命本領一流,城上射下的幾十支羽箭竟然沒傷到他一根毫毛,但他也沒辦法再為何康親率的敢死隊請援,隻能匆匆趕往預定的會合地點,向何康稟報鄂州守軍的情況。而高達則在城上破口大罵,“狗漢奸跑得挺快,竟然想把我們的軍隊騙出鄂州城,做夢!”

    “如果他這封信是真的就好了。”呂文德從高達手中接過那封何康親筆書信又仔細看了看,長歎道:“如果我們的丞相真有這樣的心機和勇氣,我們大宋也許還有希望。”

    “就賈似道那個膿包——呸!”邛應吐了一口痰,代表全鄂州的宋軍將士表達了對賈膿包的深切鄙視。高達則命令道:“傳令下去,全軍嚴加戒備,不許解甲睡覺,隨時做好出戰準備,韃子騙我們離開鄂州不成,也許會采取強攻!

    ”

    ……

    先不說高達和呂文德等宋軍將領在鄂州城上嚴加戒備,單說何康派到鄂州送信那名親兵隊長,他離開鄂州城後,又遭到了一次蒙古斥候的劫殺,不過這小子逃命的本領在宋軍中絕對算得上首屈一指,竟然借著黑夜掩護又一次毫發無傷的擺脫蒙古斥候追殺,繞道趕到了滸黃州東麵的預定會合地點,而何康親自率領的敢死隊經過近四個時辰的急行軍後,比他早一步抵達迴合地點,正在爭分奪秒的休息和進食幹糧,爭取多恢複一份體力。

    “媽的,我是蠢豬嗎?我是何康,不是賈似道,我寫的筆跡,怎麽可能和賈似道的筆跡相同?”當親兵隊長哭訴完在鄂州城下的遭遇後,何康才發現自己擺了一個超級大烏龍,忍不住在心底臭罵自己的豬腦袋。但時間不等人,親兵隊長在鄂州城下與高達的對答很可能被蒙古斥候聽到,黃岡的宋軍主力應該已經拔營出發,青石磯的宋軍船隊應該也已經部署到位,何康再親自到鄂州城下請求援軍已經無論如何來不及了。

    思來想去,在三千多名宋軍敢死隊的注視下,何康看看不遠處聳立的滸黃州堡壘,咬牙喝道:“全軍聽令,強攻滸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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