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城的街道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行著,速度不快,馬幾乎就是在慢慢踱步,像是生怕跑得快了會擾到坐在車上的主子。


    前麵那輛是淩安郡主府的車,後麵那輛是越王府的車。


    聞香陪著白燕語坐在車裏,見白燕語頭靠在車廂閉著眼不說話,她便也不說話。


    可她知道白燕語沒睡,後頭那輛車從宮門口一直跟了半路了,也不靠近,也不遠離,始終保持著能看得見這輛車的距離。


    她知道,那是七皇子對她家主子的保護。


    上都城暖得早,這個季節即使是晚上,也不會讓人覺得冷,隻感覺夜風清涼,很舒適。


    聞香將車窗簾子稍微掀開一些,白燕語睜開眼看她,她便道:“郡主今晚酒喝得不少,馬車顛簸,透透氣會感覺舒服一些。”


    白燕語沒說什麽,隻是偏了頭往窗外看卻,一眼就看到不遠處跟著的那輛馬車。


    她皺眉,開口叫了車夫:“停車。”


    馬車停下,她起身就往外走,起的時候動作猛了些,酒勁兒有些上來,身子晃了下。


    聞香趕緊攙扶,她卻擺擺手,“我沒事,下去走走,你們不用跟著我,自顧迴府就行。”


    聞香不放心,“奴婢不能扔下郡主的,天這麽晚了,郡主怎麽可以一個人在外麵走。”


    她笑了笑,“怎麽可能是一個人,沒見後麵一直有人跟著麽。


    聽我的,你們迴去。”


    說完,掀了簾子直接就跳下馬車。


    車夫嚇得趕緊去扶,這才沒讓她摔了。


    聞香見她走路還是晃,想跟過去,可是白燕語卻說:“若是執意跟著,明日就不要在我身邊侍候了,迴天賜鎮去。”


    聞香便不敢動了。


    想想後麵有七皇子在,便也放了心。


    郡主府的馬車走了,白燕語晃晃悠悠地往迴走,迎著越王府的馬車就去。


    越王府的車夫嚇了一跳,趕緊把馬叫停住,生怕淩安郡主晃悠著撞到馬車,趕緊迴過頭跟車廂裏的主子說:“爺,郡主下車了,郡主府的馬車也走了,就她一個人往咱們這頭來呢!”


    車廂簾子一下就被掀了起來,七皇子從裏麵走出,一眼就看到白燕語腳踩到了裙子,整個人正迷迷糊糊地往地上栽。


    他嚇壞了,飛身衝了出去,一把就將給撈住,同時急道:“好好的在車裏坐著,你下來幹嘛?”


    再瞅瞅,果然,郡主府的馬車已經不見了。


    “你的馬車呢?”


    “迴府了。”


    她站直了,甩開他的攙扶,“我問你,為什麽跟著我?”


    君慕南無奈,“你喝多了,我跟在你後麵,看著你平安迴府就走。”


    她有些生氣,“我一個郡主,坐自己府的馬車,能出什麽事?”


    “是不能出什麽事,可凡事都有個萬一,我不能讓萬一發生。”


    他實話實說。


    白燕語語氣不善:“七殿下似乎對淩安郡主府過於關心了,是怕我守不住那座府邸嗎?


    還是怕我敗光了他留下來的家產?


    你放心,那是我的命,除非我死了,否則就一定會守好。”


    他搖頭,“我不是擔心府邸,我是擔主你。”


    “我就更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七殿下請迴吧。”


    他歎氣,“你的車都走了,我要是也走,你該如何迴去?”


    白燕語迴頭瞅瞅,方才想起來剛才讓馬車迴去了,“是啊,我的車走了,那我就用兩條腿走迴去。


    反正也沒有多遠了,最多走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他不爭辯,隻點了頭說:“好,那你就走迴去吧!”


    白燕語說走就走,雖然喝得有點多,但好在還記得迴府的路。


    就是轉身的時候還是晃,七皇子在後麵看著,忍住了要去扶她的衝動,還揮了手,讓自己的馬車也先行迴府。


    馬車走了,這條街道上再無旁人,他就靜靜地跟在她後麵,她快他就快,她慢他也就慢。


    如此,跟了好一段路,白燕語終於又停下來,“前麵就是淩安郡主府了,你還不迴去嗎?”


    君慕南搖頭,“還有一段,你繼續走,府門開了你進去,我便迴。”


    她唰地一下迴過身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紅了眼圈兒,這一迴身的動作太大,眼圈兒裏的淚掉了下來,楚楚可憐。


    君慕南有些慌了,快走了兩步到她跟前,關切地問:“這是怎麽了?


    好好的你哭什麽?”


    白燕語抬手往臉上抹了一把,她也不知道哭什麽,就是一想到自己三更半夜在街上走著,後麵還有一個人因為擔心她而跟在後頭,她就想哭。


    曾幾何時,她是文國公府裏不受待見的庶小姐,沒有人會正眼看她,沒有人把她當一迴事。


    別說大半夜在路上晃悠,就是死在外頭,怕是她那個爹都不會管她的。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有人護著她,這個人還是位皇子,就像當初的五殿下一樣,把她從冰湖裏撈出來,緊緊抱著她為她取暖,一遍一遍地告訴她挺住了,不要死。


    她沒死,可他卻死了。


    “你為何要護著我?”


    她開口相問,“我與你並不熟,以前甚至都沒有過往來,我甚至是不認識你的。


    為什麽我成了淩安郡主後你突然就靠近我,要時不時地出現在我身邊?


    七殿下,你究竟是有何企圖?


    你能從我這裏圖到什麽呢?”


    她歪頭,努力去想,“是不是想要他留下來的那些生意?


    還是想要他淩王府裏的什麽機密?


    你接近於我,總得有個原因,總不成是因為看上了我才要接近於我。


    七殿下,我不是突然出現在上都城的,我從小就在這兒,我還是文國公府裏的庶小姐,你要看上我早就該看上了,不可能會等到我成了淩安郡主之後。”


    她的疑問一個一個拋過來,問得他怔在原地,不知從何作答。


    總不能告訴她,他之所以護著她,是因為心裏對五哥有愧。


    總不能告訴她,他之所以護著她,是因為想要償還對五哥的虧欠。


    五哥死了,有些債無處可還,便一股腦地還到了她身上。


    可是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她願不願意,也沒有想過要還到什麽時候,更沒有想過這樣子還,對白燕語來說,公不公平。


    見他不吱聲,白燕語就笑了,“七殿下,你要是想要什麽你就直說,你是皇子,我雖然是個郡主,但卻是個外姓的,實際上跟皇家沒有多大關係。


    所以你以皇子身份來向我要東西,我不敢不給。


    不過你聽著,我能給的,都會給你,為了買個安生,但你若想動他根本,抱歉,我能跟你拚命。”


    她話說完,突然抬起手,一把就將頭上插著的一根發簪給拔了下來。


    發簪的尖兒直對著七皇子的喉嚨就捅了過去,他沒躲,就站在原地,任憑那發簪紮到喉嚨處,都紮破了皮,都出了血。


    白燕語捂簪的手打著哆嗦,眼睛瞪得溜圓。


    刺目的血從被戳破的肉裏湧出來時嚇著了她,當時就扔了簪子,兩隻手不停地往他脖子上扒拉,試圖把血都擦幹淨。


    小手一下一下撫在他的喉嚨上,血卻沒怎麽止住。


    她眼淚劈裏啪啦地往下掉,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你一定會躲。


    你為什麽不躲啊?


    你傻啊你?”


    啜泣變成大哭,哭得不能自已。


    君慕南就由著她往自己脖子上劃拉,什麽都沒說,就是看著她嚎啕大哭的樣子,突然就湧起心疼。


    是久違的心疼,像是許多年前對那個女孩子時,也是這樣的心疼。


    可是他錯了,五哥也錯了,兩位皇子同時愛上一個女子的後果,就是皇家要出麵將那女子抹殺,抹得一幹二淨,再不存於世。


    那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情,既負了那姑娘,也對不起五哥。


    如果沒有他當年橫插一杠,興許那姑娘慢慢的就會愛上五哥,就會有一段好的姻緣。


    可惜一切都迴不到當初,無論他在府裏繪上多少幅丹青,那姑娘的樣子也隻能留在畫裏。


    即使是留在畫裏,這兩年他再畫出來的,也都是一模一樣的一張,因為年月太久,久到他已經想不起她的樣子,記不得她喜歡穿什麽樣子的衣裳。


    現在再繪的圖畫都是照著以前的畫來畫的,他想,或許從今往後再也不用去繪畫像了,歲月已經將她遺忘,便隻留一個影像在心裏,方才是最好的結局。


    隻是麵前這個小姑娘……“別哭了,我沒事。”


    他展開雙臂,攬她入懷。


    她掙紮了一下,他卻攬得又緊了些。


    終於,懷裏的人不動了,卻還是在哭。


    他的下頜抵在她的頭頂,也不知道這小姑娘用什麽東西洗的頭發,有淡淡的花香。


    “我不是不躲,是知道你不會用力去刺。


    你看,果然你隻刺破了一點皮,隻流了一點血,算不得什麽。


    不要再哭了,待會兒就要迴府,眼睛要是哭成桃子,怕是郡主府的人會以為是本王欺負了你。”


    他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背,“聽話,我隻是心疼你,想多幫幫你,什麽都不圖。


    你府裏不管有什麽,都是他留給你的,誰都搶不去。


    若有一天真有人要搶,就告訴我,七哥雖不是個上進的皇子,但也沒有幾個人能在我麵前討到便宜。


    燕語,你還這麽小,不該把自己活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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