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布皇宮,一隊親兵抬著軟架往死牢的方向走去。


    軟架上躺著的是國君淳於傲,身邊跟著驚鴻夫人及一眾醫官。


    許多宮人這幾日都沒見到國君,但也聽說國君陛下同驚鴻夫人情意綿綿,一直都在秋風殿裏不出來。


    就是眼下,淳於傲被人抬著在宮裏走,遇著的宮人也一點都沒把軟架上躺著的這個人往國君身上去聯想。


    這哪裏是國君,在他們看來這分明就是個八十多歲的老頭。


    可是宮裏怎麽可能會有老頭?


    老頭又怎麽可能敢穿明黃的衣袍?


    宮人們驚呆了,因為他們聽到驚鴻夫人對著軟椅上的人問了句:“陛下,出來走走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您睜眼看看天,今天見了太陽,歌布好久都沒有見太陽了。”


    一聲陛下,驚了所有人,也驚了宮中飛鳥。


    一時間,飛鳥四起,碰掉了不少樹枝上好不容易長出來的嫩芽。


    宮宴到如今才幾日光景,國君怎麽就老成了這樣?


    照這樣老下去,怕是沒有幾日就要歸天了。


    國君歸天是為駕崩,可是宮裏頭沒有皇子,國君駕崩後誰來繼承君位?


    皇宮裏消息閉塞,人們還不知道鳳鄉城的百姓已經找好了新的國君。


    所以他們很慌,他們怕宮變,怕國君突然駕崩之後會有起義,到時候新的勢力衝進宮來,肯定是要血洗的。


    而他們這些宮人,終將在新舊交替的過程中成為一具具屍體,成為新王登基的踏路石。


    沒有人不怕死,不管是宮女還是太監,他們都想要好好活著。


    可是眼下這種情況怎麽活?


    每逢宮變,宮人必將成為犧牲品,所以沒有人比宮人更期待新君是正常順位登基,和和氣氣,平平穩穩,理所當然的繼承國君之位。


    可惜,歌布的國君之位總是伴隨著血雨腥風。


    淳於傲在宮裏走這麽一遭,所有的宮人都緊張起來了,即將發生宮變的事情在宮裏傳開,人人自危。


    而此時的淳於傲已經來到了死牢門口,親兵停下腳步,醫官們將軟架靠背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角度,讓淳於傲靠在靠背上可以半坐起來。


    死牢的全部機關隻有國君一人知曉,即使是在死牢裏的獄卒也隻知自己行動範圍內的機關。


    要想把死牢裏的人帶出來,必須由國君親自將機關拆解。


    就比如說當初前太子想喝薑花酒,想吃燒鵝,有獄卒出去為他采買,但實際上那個獄卒也隻是把這個需求告訴給他行動範圍之外的另一個人,然後一個傳一個,買迴來之後再一個傳一個,最終傳到他手裏,再由他轉交給前太子。


    還有曾進入過死牢去給淳於諾看診的醫官,那是被瞞了眼睛,輾轉周折,繞了一圈又一圈才被送進去的。


    看診治病過後依然是蒙著眼,稀裏糊塗地被送出來。


    死牢裏的人是不可能串供拚出一個完整的機關圖的,因為每一個環節都有嚴格的把控,每一個獄卒在一段時間內都不可以離開死牢。


    有的是一年,有的是三年,就一直守在死牢裏,不能迴家,更看不到外麵的太陽。


    至於到了期限之後放出去,也沒有人知道那些獄卒去了哪,是生是死都無人得知。


    所以,前太子的死牢是一座真正的死牢,除了國君,無人能出入。


    “陛下需要親自進去嗎?”


    白驚鴻問淳於傲,“臣妾不知牢裏是個什麽樣子,但想來不會很好,陛下身子抱恙,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該如何把人帶出,讓下人去做。”


    淳於傲看著白驚鴻這張年輕的臉,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其實他特別想把這張臉給撕毀,想讓白驚鴻變成眼他一樣,一樣的老,一樣的醜,一樣的快要死了。


    可是他又有點舍不得,因為他喜歡看白驚鴻的臉,他還指望白驚鴻替他生孩子呢,怎麽能讓她死了?


    都說他是惡煞侵體才變成的這樣,他也不知道這個說法是不是正確的,心裏總有一個疙瘩,他懷疑自己的衰老其實是和白驚鴻有關係的。


    但是他沒有證據,他也不願意相信是白驚鴻做的。


    他寧願抱著一個幻想,惡煞侵體,請出前太子來鎮壓,鎮壓過後就會褪去,他就又會變成從前。


    畢竟這衰老來得太快,想來去得也應該能快吧?


    “驚鴻。”


    他開了口,聲音蒼老,“你把手伸給醫官,給他們把把脈,看有沒有懷上孤王的孩子。”


    他命令白驚鴻,“快一點,孤王寵幸了你這麽些日子,按說也該懷上了。”


    白驚鴻沒說什麽,隻把腕伸給了醫官。


    那醫官就特別為難,“陛下,宮宴到今天才五天,五天是不可能把出喜脈來的,眼下微臣也就隻能替驚鴻夫人請個平安脈。”


    淳於傲有些生氣,但也沒說什麽,隻點了點頭讓醫官把脈。


    醫官在白驚鴻的腕上蓋了一塊布巾,然後伸手把脈,結果這一把脈可把他給嚇了一跳。


    這位驚鴻夫人哪裏是診不出喜脈,他分析著這個脈象,分明是剛剛墮掉了一個胎兒。


    算算日子,最多也就十幾天的光景,身子到是沒什麽,挺好的,可這十幾天前剛墮掉一個胎兒的女子,這麽快就能侍候國君了?


    還有,墮掉的那個孩子是誰的?


    驚鴻夫人到底經曆過什麽?


    他心有疑惑,卻不敢多說多問,他是個聰明人,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驚鴻發人經曆過什麽,都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於是他收迴疑惑的目光,沉了沉心緒,開口道:“驚鴻夫人脈象正常,身體唐健,相信不久就會有喜訊傳來。


    陛下不妨再等上一段時日,驚鴻夫人懷上皇子指日可待。”


    淳於傲點點頭,略微放心,再看向死牢的大門,卻猶豫著要找什麽人來助他。


    想來想去,終於開口吩咐身邊的人:“去請大卦師過來。”


    白驚鴻心頭輕歎,到了這種時候,這位國君最相信的還是他的大卦師。


    可惜他卻不知,大卦師早已經背叛了他,又或者說,大卦師是第一個背叛他的。


    巴爭被請來了,淳於傲將所有人都趕離身旁,甚至連白驚鴻都給趕走了。


    就隻巴爭一人,趴在他的耳邊,靜靜地聽他說話。


    大概過了半柱香的時辰,巴爭點了點頭,走向死牢。


    死牢打開,巴爭走了進去,這一次用的時間很久,差不多半個時辰。


    再出來時,巴爭在前,身後跟著兩名獄卒,以及獄座押解著的前太子,淳於諾。


    淳於諾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天空了,死牢裏的光亮來源隻有蠟燭,渾濁的空氣十幾年如一日,他早已從最初的不適到了後來的習慣,再漸漸開始麻木,甚至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能從牢裏走出來。


    他以為自己但凡有能出來的一日,定是成為了一具屍體被抬出來。


    卻沒想到,今日牢裏來了個孩子,七八歲模樣,他還以為是哪個世家被抄斬,留了個孩子打入死牢呢!卻沒想到這孩子一臉老成,一句話不說,直接帶著他離開死牢了。


    淳於諾是被人架著出來的,他的兩條腿早就半廢了,先前雖然有醫官去治,卻也沒治利索,勉強在牢房裏挪動還行,要走出來路就顯得太遠,不被人架著根本都挪不了步。


    正如白驚鴻所說,今日的歌布現了太陽,雖然不是很強烈的陽光,但也是近幾年來少見的晴天。


    隻是這陽光對於淳於諾來說太刺眼了,他低著頭,即使閉著眼也不敢把頭抬起來。


    因為陽光透過眼皮照過來,眼睛也會刺痛。


    巴爭全程都沒有跟他說話,直到人已經帶出死牢,他還是什麽也沒說,默默地往淳於傲這邊走。


    但卻沒有在淳於傲身邊停留,而是又加了幾步,走到了白驚鴻的身邊站下。


    淳於諾被兩個獄卒攙著,那兩名獄卒也覺得晃眼,但好在不至於像他一樣要閉眼低頭,他們隻需把眼睛眯起來就可以稍微適應。


    於是這一眯眼,就看到了前方不遠處坐在軟架上的老頭兒,看得他們好生疑惑。


    淳於諾也疑惑,好好在牢裏待著,有薑花酒喝,為什麽突然把他給弄出來了?


    看樣子不像是放,難不成不養他了,要把他給斬首?


    他低頭開口,大聲地道:“喂!剛才那孩子,上哪兒去了?


    過來給老子說說這究竟是怎麽個情況?


    還有,你是什麽人啊?


    怎麽會懂死牢裏的機關,把我給弄出來?”


    沒有人搭理他,現場安靜極了。


    淳於諾覺出不對勁,微抬起頭,努力眯起眼想要適應外界的光亮。


    可眼睛微微張開的那一刻,淚水還是嘩地一下就流了出來。


    這不是哭,而是眼神被強光照耀下自然產生的反應。


    也沒有人催促他,就讓他慢慢調整,大概調整了一柱香時辰,他的雙眼終於能適應一些外界光亮了。


    於是緩緩睜開,緊接著就又陷入了一陣恍惚。


    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他做夢都在思念的人——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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