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娘拉著滿臉焦急的如意在外頭等了也不知道多久,這才終於看到徐勳下了樓來。脫手放了如意上去,她聽上頭須臾就傳來了一陣哇哇哭聲,免不了想上前對徐勳說些什麽,卻隻見他衝自己擺了擺手。

    “悅兒都對我說了。”

    聽到這個極其自然的稱唿,李慶娘愣了一愣,心裏再次歎了一口氣,隨即便打起精神說道:“大小姐偏是要用這法子,我勸不住,也隻能依了她。如今到了這地步,我能做的事已經都差不多了,隻請七公子看在大小姐這烈性的份上,好好善後,別辜負了她這一片心意。除惡務盡,決不能讓大小姐白白冒了這風險!”

    “你放心!”

    兩人交談了一陣,徐勳得知剛剛那漢子毛二是李慶娘在外頭收的徒弟,為人機靈可靠,待會也會跟著她們一塊離開,他就多留了一個心眼,把人召了過來,若有若無地敲打了兩句,又把傅容徐俌等人拿出來威懾,見此人噤若寒蟬,等了如意從樓上下來,他索性囑咐瑞生留下幫襯,這才帶著如意出了門。

    上了車後,駕車的徐良聽徐勳解說今日這事情的種種內情,即便是他閱盡世事,亦不禁嘖嘖稱奇,當得知沈悅迴不了沈家的時候,他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隔了許久才低聲說道:“勳小哥,這沈姑娘實在是不容易,你可千萬別辜負了人家!”

    “大叔,我是那種人嗎?”

    徐勳脫口而出答了一句,隨即心裏才想起沈悅那小小年紀,免不了有一種老牛吃嫩草的不自然。可想想她看似爆炭脾氣,可卻能隻靠李慶娘幫忙就做下這等奇事,將今天這場本就鬧得極大的風波往上助推了一把,他更是生出了一種知心知意之外的欽佩和敬意。

    一路上如意始終沉默不語,直到了沈家大門口,她也沒有第一時間下車,而是呆坐了片刻,這才抬起頭毅然決然地看著徐勳說道:“七公子,待會見到我家老爺,你能否為我贖身?”

    徐勳正在不甚熟練地束著自己那亂糟糟的頭發,聞聽此言不禁愣住了:“你說什麽?”

    “我家裏人雖在句容,但從小就把我賣給了沈家做事,簽的是死契,偶爾雖也有人來看我,可論情分根本及不上小姐!”如意輕輕一咬嘴唇,低著頭說,“小姐今後不能迴沈家,隻有李媽媽一個人跟著,我實在是不放心,請七公子向老爺贖了我,送我去服侍小姐吧!”

    “好!”

    想著瑞生亦是這樣一門心思的忠心耿耿,徐勳看著滿臉決然的

    如意,須臾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和如意下了車,他就發現沈家已經是亂成一團,大門裏頭進進出出都是人,到處都是大唿小叫的嚷嚷聲,門口卻連個正經看門的門房都沒有。知道這會兒即使通報也是徒然,他就由得如意在前頭帶路,一路順順當當地闖了進去。

    消息傳迴沈家的時候,沈太太吳氏就立時昏厥了過去,麵若死灰的沈光癱坐在椅子上足足一刻鍾方才迴過神來。他原本就因趙二公子迎親時的大放厥詞而滿肚子鬱氣,當即厲聲吩咐人去拆了外頭的喜棚等等,隨即又囑咐不得驚動了母親沈方氏,這才把剩下的家丁幾乎都撥了出去沿秦淮河找人。哪怕賓客親朋大多退場,他也全沒放在心上,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

    那個傻丫頭,怎麽就會做出了那樣不要命的事!

    “沈老爺。”

    也不知道呆坐了許久,乍聽得這麽一個稱唿,太師椅上的沈光茫然抬頭,好半晌才認出了麵前的人來,瞳孔頓時猛地一縮,隨即就慘笑了起來:“原來是徐七公子。怎麽,你也是來嘲笑我沈光鼠目寸光,以至於賠了女兒又折兵?”

    這還是徐勳第一次見到沈光。見其臉色灰敗,身上分明是一襲簇新的青袍,可卻顯得黯淡了無生氣,眼睛裏頭更是一絲光彩都沒有,他原本對其的那些不滿不覺漸漸煙消雲散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道:“沈小姐縱身跳河的時候,我正好在場。”

    “你……”

    沈光倏然抬頭,眸子裏一下子流露出了幾許神采,見徐勳輕輕搖了搖頭,他立時又神情黯淡了下來。然而,即便如此,他原本的生硬態度仍然緩和了幾許,瞥了一眼一旁的如意,他心中了然,不禁自嘲地搖了搖頭。

    “是如意帶你去追的喜轎吧?我早該知道,徐二爺的兒子又怎會是那樣一無是處的敗家子……早知道你有這份心,我當初就該早早讓你們成婚,也就不會有這等人間慘事!都是我沈光自以為聰明一世,結果卻糊塗一時,分明全都是我從前造下的罪過,卻葬送了女兒!”

    眼見沈光已經是淚流滿麵,徐勳幾乎忍不住要說實話,可見如意死咬嘴唇隻不做聲,又想起沈悅千叮嚀萬囑咐,他想想事情尚未了結,不能給人抓著把柄,深深吸了一口氣就打斷了沈光的話:“沈老爺,事到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麽用?倘若你不想讓沈小姐的苦心白費,那你就不該在這兒枯坐著!你知不知道,今天除了那百多號人在應天府衙狀告趙欽之外,還有人在國子監以***相逼幾位南京守備出麵,

    若是再加上沈小姐的跳河,結果會如何?”

    方寸大亂的沈光一下子捏緊了扶手,老半晌才沙啞著嗓子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趙家和沈家已經不共戴天。我打算以沈小姐未婚夫的身份去應天府衙擊鼓鳴冤告狀,沈老爺可敢認承趙家先前乃是恃強逼婚麽?”

    “你……”

    沈光不可置信地看著徐勳,好半晌才苦澀地歎了一口氣。當初聽說魁元樓上徐迢高升宴上徐勳露了臉,他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得知徐勳在宗祠大會上力壓徐大老爺等幾位貪婪的親長,最後雖是淨身出宗,可卻沒讓人占得一絲一毫的便宜,反而得了傅公公青眼,他隻是微微意動;得知徐勳在鎮守太監府一住就是一個月,他也不過是置之腦後,相反在趙欽讓他遠遠看見了那位欽差大理寺右丞費鎧後,他就下定了最後決心。這一步一步到現在這結局,還不是因為他覺得趙欽是清流言官,所以能穩若泰山,甚至忽略了此人在句容的惡名?

    “你去吧。”

    沈光艱難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後,整個人卻覺得輕鬆了幾分,繼而就抬頭說道,“我會咬準沈家是為了趙家逼婚才毀了當年婚約,哪怕是因為悔婚挨板子我也認了!隻不過,不管事成或是不成,都是沈家有錯在先,我沈家絕不會誤了你將來的婚姻!”

    “多謝沈老爺,至於婚姻之事,我自有分寸!”

    盡管已經對小丫頭許了諾,盡管對沈光已經沒了多少心結,但這會兒徐勳並不打算改口稱一聲嶽父,於是長身一揖後就看著如意說道:“另有一事,我想為如意姑娘贖身。”

    “求老爺成全!”

    見如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沈光臉上表情變幻了一陣,最終頹然坐了下來,輕輕點了點頭:“也罷,是我當初先攆了悅兒身邊的李氏,這才逼得她不得不走這條絕路,你要恨便恨罷。你去見老太太身邊的月容,就說是我讓你去取身契的。”

    如意立時重重磕下頭去:“奴婢多謝老爺!”

    兩刻鍾後,徐勳和如意便一同出了沈家。見如意那眼睛腫的和桃子似的,比先前更甚,徐勳也就沒去問她是如何對沈方氏吐露的實情,那位老太太又情形如何,隻讓徐良先駕車迴家,把如意暫時安置了在家,他迴房取了婚書,就再次出門驅車前往應天府衙。

    在西錦繡坊的應天府衙正門前停了下來,見這邊除了差役之外,赫然已經有大批錦衣校尉站班,下了馬車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大步朝那高高的立鼓走了過去。

    這大批錦衣校尉原本就是因為今天百多人蜂擁告狀的事情而調過來的,一見徐勳又是衝著那告狀的立鼓而去,兩個為首的錦衣校尉交換了一個表情,卻誰都沒攔著。幾個差役倒是本想去擋一擋,可見那些個威風凜凜的錦衣衛誰都沒動作,他們麵麵相覷了一陣,當即也都停住了。於是,不過倏忽間工夫,那震天如雷的狀鼓聲再次響徹了應天府衙和整條西錦繡坊。

    應天府衙大堂上,除了抱病出來的府尹吳雄之外,赫然是高朋滿座。應天府衙的一應屬官此時除了劉府丞和方治中,其餘的都隻能暫時站著,而剩下的座位上除了四位南京守備魏國公徐俌、成國公朱輔、傅容和鄭強之外,尚有巡撫南直隸的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彭禮和大理寺右丞費鎧。而那個看著吊兒郎當的錦衣衛千戶李逸風,此時則是完全不見蹤影。

    當這陣陣鼓聲傳了進來的時候,被今天這一樁樁事情攪得心煩意亂的費鎧不禁眉頭一挑,想要開口時卻硬生生止住了。至於其他人亦是交換眼色居多,可愣是沒有一個人說話,到最後還是吳雄吩咐了沈推官出去。不消一會兒,沈推官就去而複返,神色很有些古怪,說話前竟是先斜睨了一眼徐迢。

    “門外有人狀告趙欽倚仗權勢逼婚沈家,以至於他的未婚妻沈氏在今日迎親路上在秦淮河文德橋上投水明誌,至今下落不明!”

    沈氏女在文德橋上跳了秦淮河的事剛剛已經傳進了應天府衙,這會兒苦主就告上了門來,一時間滿座一片寂靜。突然,傅容仿佛想起了什麽,立時抬眼看了看右手邊,隨即才想起陳祿隨李逸風帶隊直奔東青山下的趙家本宅去了。沒了陳祿,他隻能竭力自己迴想,可還沒等他想出一個所以然來,他就聽見沈推官說話了。

    “徐經曆,告狀的就是之前在魁元樓上用那幅‘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賀你高升的那個族侄!”

    真是徐勳!

    徐迢初聽沈推官陳述時就有些懷疑,此時自是確信無疑。他本能地抬頭去看那邊座上的傅容,見傅容正巧也瞧了過來,繼而微微頷首,他立時心頭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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