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洶洶的一夥人來得快,去得更快,眼看那大掌櫃再次進來千賠禮萬道歉,隨即帶著夥計笑容可掬地上來了一道道讓人目不暇接的美味佳肴,徐勳心中飛快地轉著一個個念頭,最後搶在那大掌櫃出門之前攔住了他。

    “掌櫃,今日這設宴款待我的主人可是你提到的那位傅公?”

    聞聽此言,那大掌櫃頓時滿臉堆笑:“不錯,都是我安排不當,讓公子受驚了。”

    盡管徐勳這些天一直在竭盡全力地了解大明朝的社會風情,這金陵城的人文地理,但金六對於應天府衙和上元江寧兩縣倒是如數家珍,朝堂上的首輔閣老也能說道幾個,可終究不是官員,不可能對南京城的所有大佬都了若指掌。

    所以,眼下他不知道傅公是什麽人,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在徐迢的高升宴中送給自己名刺,更不知道人這會兒不出現的緣由,於是見大掌櫃一副拿他當做貴人敬的架勢,他實在無法安之若素,正要設法再問,大掌櫃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

    “瞧我這記性,最要緊的話竟是忘了。”

    大掌櫃張望了一眼那一邊的幾個女郎,衝著徐勳露出了一個大有曖昧的笑容:“那幾位姑娘都是南京教坊司赫赫有名的,除了逢迎幾家貴人,頂多偶爾到咱們這些大地方支應個場麵,全都是青蔥似的人兒。傅公那邊傳話說了,公子若是喜歡,不妨春風一度,保管滿意。尤其是那蕭娘子,那舞乃是金陵一絕,這副身段也不知道自幼練了多少年,嘖嘖……”

    大掌櫃在生意場中廝混久了,再加上心中對徐勳的豔福也不乏殷羨,這言語中不知不覺竟是帶出了燈船上那老鴇的口氣。見徐勳一下子僵在了那兒,他才意識到犯了自作聰明的毛病,嘿嘿一笑就再不說話,帶上門悄悄退了出去。

    大費周章邀了他來,主人不露麵卻安排了這麽一堆女人,還暗示可以任他采擷,這是想幹什麽?

    站在那兒的徐勳大為納悶,想了許久仍然是毫無頭緒,隻得轉身過來。這一轉身,他就發現包廂中的那幾個女郎正在竊竊私語,其中最放肆大膽的蕭娘子卻是不閃不避地看著他,眼神中滿是挑逗。麵對這種始料不及的局麵,他索性徑直迴到了桌前坐下,看也不看那本再次送到麵前的描金簿冊,漫不經心地說道:“按照順序繼續演吧。”

    “公子的意思是全都演下來?”

    徐勳雖是頭也不抬,卻察覺到蕭娘子的意外,當下又說道:“不用全部,再演三四支曲子,也就

    差不多到夜禁時辰,我也該迴去了。”

    蕭娘子起初還以為徐勳是開玩笑,於是半真半假問了一句,待到人答了這樣的話,她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料錯了今天晚上的節目。

    她並不是第一次陪客的雛兒,教坊司雖不是富樂院,在籍冊的是樂工不是官妓,可應奉的都是達官顯貴,一來二去哪有不失身的?因而今晚上一兩次試探下來,她就知道徐勳乃是初經此道的愣頭青,倒樂得輕鬆,怎料對方竟能放掉到了嘴邊的肥肉。一轉念之後,她就笑著把手搭上了徐勳的肩膀。

    “公子怎的這般不憐香惜玉?”她整個人都貼在了徐勳的脊背上,雙手輕輕地箍住了他的頭頸,卻是緊貼著他的耳朵吐氣如蘭地說,“若讓人知道了奴家沒有伺候好您,奴家就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隻見徐勳突然一下子站起身來。她一個立足不穩,手下頓時一鬆,見徐勳掙脫了自個挪到另一邊坐了,她頓時露出了一絲尷尬。本想用若無其事的表情遮掩了過去,可這少年郎出乎她意料的地方太多,她心念一轉,這臉上的淚珠立時如同金豆一般,簌簌掉了下來。

    眼看這般情景,枯立在那兒的其他女郎一時間少不得都圍了上來,有叫蕭娘子的,有叫蕭姐姐的,四周圍全都是嬌聲軟語勸個不停,還有不少則是嗔怪著徐勳的不解風情,等到蕭娘子自以為得計,楚楚可憐抬起頭時,卻發現徐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是到了包廂門口。

    “對不住,家裏還有事,我先走了,這些酒菜浪費了也是浪費,各位姑娘請慢用。”

    盡管別人擺出了任君品嚐的架勢,但徐勳可不想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給自己惹上大麻煩,此時略一點頭說了這麽一句話,他立時拉開了包廂大門。然而,這一步還沒跨出去,他就看到門口站著好幾個人,居中的是一個身材幹瘦的老者,鬢發斑白,身著一身藍青色的家居便服,那種閑淡的表情就仿佛是在自家串門子一般。他正愣神,那老者就笑了起來。

    “是徐七公子吧?”

    “正是在下,老先生是……”

    徐勳慌忙躬身拱手行禮,但見那老者背後的其他人聽得他這稱唿,都露出了不悅的表情,再加上對方那怎麽聽怎麽奇怪的嗓音,他隱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心中自有說不出的意外。可見老者笑眯眯的並不以為忤,他內心深處也不甚習慣跪拜,索性就裝作一無所知。老者打量了他一陣子,下巴微微一揚,仿佛很是滿意。

    “年紀輕輕,美色當前而坐懷不亂,你這小娃兒還算不錯。”

    無論是前世今生,徐勳還是頭一次被人稱作是小娃兒。可哪怕按照他從前的歲數,眼前這位也算是長輩,於是愣了一愣後,他便坦然說道:“老先生過獎了。說實話,小子萬萬做不到柳下惠,隻是不慣這種陣仗。”

    “你這不領風情的小子。”老者身後一個中年人笑罵了一句,“多少人想都想不來,你竟是還說不慣這陣仗。”

    “先生說的是,別人想不來,但小子從前荒唐過好幾年,如今悔之莫及,所以萬萬不敢沾染聲色。小子又不是那等有大毅力大決心的,若是在溫柔鄉裏沉迷不返,家父留下來的那些家業,說不定就得都讓小子都敗光了。”說到這裏,徐勳這才看著那老者說,“這位老先生的好意我心領了,今夜承蒙款待,小子就此告辭。”

    “哈哈哈哈!”那老者頓時大笑了起來,好一陣子止了笑聲,見自己左右的這幾個隨從攔住了要走的徐勳,便輕叱一聲道,“別拿出你們平時的做派來,沒來由嚇壞了後生!這年頭的年輕人,小小年紀往往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話這般實誠的已經很少見了。”

    說完這話,他就背著手不疾不徐地走到徐勳身後,因笑道:“你剛剛說你沒有大毅力大決心,既如此,之前那會兒在大中橋上看到有人落水,你怎的什麽都不想就跳下水救人?”

    “啊?”

    徐勳怎麽也沒想到,今天這邀約竟是由於這緣故,這才是真正有些懵了。須知那會兒乃是他初來乍到,半夢半醒之間,那時候不比現實中遇事反複琢磨,一切憑的都是本能,事後也就忘得幹幹淨淨。畢竟,與其說是他去救的人,還不如說是他自個連同那個人都是被徐良救的。

    “老先生原來說的是那件事……其實救人的是鄰居徐良徐大叔,我雖是第一個跳下去的,卻沒能把人救上來。”

    “救了就是救了,要緊的是過程,又不是結果。”老者臉上的笑容愈發慈和,隨即竟是上前親自拉著徐勳進了包廂,見那邊蕭娘子等諸女慌忙一同上前行禮,他的笑容就斂去了幾分,卻是淡淡地擺了擺手道,“既然人家不慣這許多鶯鶯燕燕的,你們就不用在這伺候了,都退下吧!”

    眼見蕭娘子低眉順眼地屈膝答應,帶著其餘女郎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徐勳隻得在那老者的催促下跟著重新入座。此時此刻,隻有那之前打趣過他的中年人跟進來,其餘的人都守在了外頭。那中年人手腳麻利地

    將桌子上原先那些瓷器碗盞全都收拾到了另一邊的高幾上,又從剛剛帶進來的提盒裏拿出另外一套家什來。

    相比桌上原先的精致瓷器,這套家什瓷胎光潔,上頭的牡丹紋樣栩栩如生,但卻是半舊不新,一看就知道是用了許多年的。東西剛擺好,外頭就傳來了咚咚叩門聲,那中年人立時前去應門,須臾就提著一個銅壺迴來。

    “可是現在沏茶?”

    “沏吧。”那老者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像極了一個慈厚的長者。緊跟著,他就看著徐勳慢條斯理地說,“聽說你剛剛還向那掌櫃打聽傅公是誰?現在可以告訴你,這傅公便是咱家,南京守備兼司禮監太監傅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臣1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府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府天並收藏奸臣1最新章節